對政黨進行一次分類——政黨之間形同敵國——真正的政黨——大黨與小黨的差異——政黨何時產生——各政黨的不同特點——美國存在過大黨——現在已經不再存在——聯邦黨——共和黨——聯邦黨的失敗——在合衆國建立政黨的困難——爲建立政黨所做過的一切——見於一切政黨的貴族性或民主性——傑克遜將軍對銀行的鬥爭首先,我要給政黨作一次大分類。
有些幅員遼闊和居民雜處的國家,雖然把人民都聯合在同一主權之下,然而它們的人民仍有相互對立的利益,導致人民之間永久處於對立的狀態。所以,這樣同一國家中的不同派別,就形成不了符合政黨定義的真正政黨,卻能形成不同的國家。如果這種國家爆發一場內戰,與其說成是不同派系之間的搏鬥,不如說成是敵對國家之間的衝突。
然而當公民們在政府的總的施政原則等一些與全國有關的問題上的意見產生分歧時,就會產生我所說的真正政黨了。
政黨在任何時候都沒有同樣的性質和同樣的本性,它們是自由政府的固有災禍。
有些時候,當國家感到災難深重無法忍受時,便會產生全面改革其政治結構的思想。還有些時候,災難更加深重,連社會情況本身都要受到連累。這時便成爲發生大革命和產生大政黨的時代。
在這些混亂和悲慘的時代之間存在的,是貌似社會得到暫時休息和人類得到喘息機會的時代。事實上,這僅是表面的平靜,時間對國家和人來說都是不會停止前進的。國家和人每天都在向着未知的將來前進,我們會覺得國家和人停止了前進,其實是因爲國家和人的運動沒有被我們所察覺。這就像走着的人在跑着的人的眼裡好像是沒有動彈一樣。
雖然時間在前進,然而國家的政治結構和社會情況方面發生的變化,有時卻慢得很難察覺,以至於人們覺得自己已經處於最佳狀態。這時,人類不再把目光投向已定的視野之外,因爲人的理性開始自以爲有了一定的牢固基礎。
這是對政治陰謀和小黨活動有利的時代。
那些注意原則勝於注意後果,重視一般甚於重視個別,相信思想高於相信人的政黨,被我稱爲大黨。一般來說,它們與其他政黨相比,行爲比較高尚,激情比較莊肅,信念比較現實,舉止比較爽快和勇敢。私人利益在政治激情中經常發生巨大作用,但在大黨這裡卻被十分巧妙地掩蓋於公共利益的面紗之下,甚至有時可以瞞過被它們激起而行動的人們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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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相反,小黨一般沒有政治信念。因爲它們自己覺得並不高尚,沒有崇高的目標,因此它們的性格打上了自私自利的烙印,這一特點被裸地暴露於它們的每一行動上。它們總是假裝成熱情洋溢的樣子,它們的言辭激烈,然而行動卻優柔寡斷。
同它們所抱的目的一樣,它們採用的手段都是微不足道的。所以,在繼一場暴力革命之後而出現平靜時期時,偉大的人物就好像突然銷聲匿跡,而智慧也自動隱藏起來了。
大黨在激盪社會,使社會分裂;小黨在騷擾社會,使社會敗壞。前者有時因爲打亂社會秩序而拯救了社會,但後者卻總是使社會紊亂而對社會毫無益處。
美國存在過幾個大黨,但現在已經不復存在。由此得到很大好處的不是美國的道德,而是美國的國祚。
當獨立戰爭結束,新政府即將成立的時候,全國被兩種意見分爲了兩個陣營。這兩種意見與這個世界一樣古老,然而它們在不同的社會卻以不同的形式出現,並被賦予不同的稱謂。一種意見主張限制人民的權力,另一種意見則希望無限擴大人民的權力。
在美國人那裡,兩種意見之間的鬥爭從來不附帶着常見於其他國家的那種暴力性。在美國,兩派在一些重大問題上的意見都是相同的,誰也沒有必要爲了獲勝而去破壞舊的秩序並打亂整個社會體制。所以,任何一派都沒有把大部分人民的個人存在聯繫到本派原則的勝利上。不過,兩派卻都十分關心諸如對平等和獨立的熱愛這樣的大事。僅是這一點,就足夠掀起狂熱的激情。
聯邦黨主張限制人民權力,特別想把自己的學說應用於聯邦憲法,它便是因此得名。
另一派以唯我獨愛自由自居,便掛上了共和黨的名號。
美國是民主的國度,因此聯邦黨人始終佔少數的地位,然而獨立戰爭造就出來的偉大人物,大多數都屬於他們的隊伍,而且他們的道義力量也存在廣泛的影響,何況當時環境還對他們有利。第一次聯合的瓦解令人們心有餘悸,害怕陷入無政府狀態。
聯邦黨人便從人們的這種觀望傾向中得到了利益。他們主持國家的工作長達10年或12年之久,並得以運用他們的原則。然而,並非所有的原則都得到了運用,他們是運用了其中的某些部分,那是由於敵對思潮日漸強大,使他們最終無力反對。
1801年,共和黨終於掌握了政權。托馬斯·傑斐遜被選爲總統,他因爲有着巨大名聲、卓越才能和極好人緣,從而獲得了人們的支持。
聯邦黨人僅僅是依靠一些並不可靠的辦法,藉助隨意決定的對策,才得以維持他們的地位。他們能夠執政,是因爲他們領袖的德行和才能,還有對他們有利的環境。
在共和黨代替了他們的地位後,他們就作爲反對黨而一敗塗地。佔有絕對優勢的多數宣佈反對他們,因而他們馬上覺察到自己已經成爲微不足道的少數,就變得悲觀失望起來。自此以後,共和黨或民主黨就接連從一個勝利走向另一個勝利,最終掌控了全國。
聯邦黨人感到自己已被征服,無計可施,在國內陷入孤立,便開始分裂爲兩部分:一部分加入了獲勝者的隊伍,另一部分放下本來的旗幟,變換了名稱。他們已經有許多年完全不再成爲政黨。
依我所見,聯邦黨的執政可以稱做伴隨偉大的美國聯邦的成立而出現的最幸運的偶然事件之一。他們抗拒了那個時代和自己國家的一些很難抵制的偏好。不考慮他們的理論是否好,總的來說,他們的理論不適用於他們想要去治理的社會,這是他們理論的一個欠缺,所以這個社會早晚要由傑斐遜來治理。然而,至少聯邦黨政府給了新共和國以自我穩定的時間,然後又大方地支持了它所反對的學說,並使其迅速發展。
而且後來對手採納了它的大多數原則,並最終使它們成爲自己的政治信條。現在仍在發揮作用的美國聯邦憲法,就是聯邦黨人的愛國心和智慧的不朽業績。
所以,現在在美國已經看不到大政黨了。雖然美國仍然存在許多威脅着國家的未來的黨派,然而沒有一個黨派對政府的目前形式和社會發展的總方向表示反對。威脅着美國的未來的黨派所依據的是它們的物質利益,而不是它們的原則。在這樣遼闊的國家裡,與其說因爲利益而在利益互不相同的地區形成政黨,不如說更能在這樣的地區形成敵對的國家。舉個例子來說,最近北方主張實行貿易禁運政策,而南方卻拿起武器去保護貿易自由。北方是工業區,南方是農業區,是造成這個衝突的起因,因爲禁運政策對一方有好處,對另一方卻有壞處。
在美國雖然沒有大黨,卻有許多小黨,並且伴隨輿論對一些細小問題的看法不同,形成了許多不同的政見。當時人們建黨沒有任何困難阻礙,但在今天,建黨卻是一件難事了。在美國,因爲任何宗教都受到尊重,不存在宗教仇恨,沒有一個教派居於統治地位;也不存在階級仇恨,因爲人民就是一切,還不存在一個人敢於反對人民;最後,美國的公衆不用承受剝削的痛苦,因爲國家的物質狀況給勤勞的人們開闢了無限廣闊的道路,只要自己動手,便能創造出奇蹟。然而,企圖建立政黨的野心家仍然存在,因爲他們清楚,單憑自己的願望想把臺上的人拉下來自己上臺是很困難的。所以,政治家把所有伎倆都用於建立政黨。在美國,一個政治家第一步先要想辦法認清自己的利益,發現哪些相似的利益能夠聚集到自己的周圍,然後再努力去尋找一種可以加在自己的新組織頭上的合適的學說或原則(可能因爲偶然原因,這種學說或原則到現在還沒有在世界上出現),來使新組織取得自行活動和自由發展的權利。
這與以前在出版書籍時要在扉頁印上國王的出版許可一樣,雖然這個許可與該書的內容一點也不相干,卻也被硬塞進書裡。
這一切做完了之後,新的政黨就進入政界。
對美國人的所有國內糾紛,一個外國人初次看到時對它們幾乎都是很不容易理解和無所謂的。他不知道自己是應當羨慕他們在爲國家的命運而操勞,還是應當可憐這個民族把這類煩瑣小事當成正經大事。
但當他仔細研究支配着美國各黨派的隱秘動因時,就很容易發現這些黨派大部分都多多少少地與自從美國這個自由社會成立以來把人們分成兩派的兩大黨有聯繫:它們不是親近這一黨,就是靠近那一黨。越是深入這些黨派的內心世界,便越能看清其中之一是致力於擴大人民的權力,而另一個則是在致力於限制人民的權力。
我絕不是說,使貴族政治或民主政治在國內佔據優勢就是美國政黨的公開目的、甚至廕庇目的,而是說在一切政黨的內心深處都很容易發現貴族政治的激情或民主政治的激情。儘管這種激情可以逃過人們的視野,但它們依然是美國政黨的敏感點和靈魂。
我拿一個最近的事件舉例。合衆國總統攻擊銀行,全國譁然,意見不一,上層階級基本都站在銀行一邊,而人民則擁護總統。你以爲人民能從這樣貌似簡單的,而有經驗的人又認爲不容易解決的問題的糾紛中找到能夠證明自己的見解是正確的理由嗎?他們不可能找到。然而,能推翻或建立一切權力的人民卻發現他們對銀行這樣一個獨立存在的巨大機構毫無辦法,因而十分吃驚。這個牢固的據點在社會的永不停止的普遍運動中向人民發起挑戰,它想檢驗一下自己是否也能像其他東西一樣繼續活動下去。
貴族黨在美國的殘餘貴族暗自反對民主——他們退隱還鄉——在家他們一心享樂和奢華——在外他們微行簡出——他們向人民假獻殷勤在輿論紛雜的國家,黨派之間的平衡有時會被打破,而使其中的一個政黨佔據絕對優勢。這時,它就要摧毀一切阻礙,壓制它的政敵,使整個社會爲它的利益服務。
被壓制的政黨在感到成功的希望破滅之後,就會暫時退隱,默不作聲。全國到處死氣沉沉,一片寧靜,好像已經被一個思想統一。獲勝的政黨趾高氣揚,他們說:“我們給國家帶來了和平,你們應當爲我們慶功。”
然而,在這種表面一致的下面仍然藏匿着深刻的分歧和實質的對抗。
美國的情況就是這樣。當民主黨佔據優勢時,就會獨攬處理國務的大權。接着,它又會不斷地依據自己的想法去變更民情和國家法律。
如今可以說,美國富有的社會階級基本不參加政治活動;財富已經不能使人從政治活動中取得權力,這是使人在政界失勢的真正原因,是人們從政的阻礙。
所以,富人寧肯離開官場,來避免與最貧困公民進行一般被認作不平等的鬥爭。
因爲他們在公共生活中不能得到他們在私人生活中得到的那種地位,於是就放棄前者,而埋頭於後者。他們在美國社會中形成了一個特殊社會,在這個社會裡他們具有自己的愛好和樂趣。
富人將這種事態視爲無法挽救的災禍因而逆來順受,對這種事態給他們帶來的損害,他們總是小心翼翼地避免對其表示不滿。所以,人們總是聽見他們在公衆面前讚美共和黨政府溫和、民主制度良好。在人世間,沒有什麼比憎恨敵人之後又向敵人諂媚更爲常見的了。
大家遇到過這樣的富人嗎?人們不是說中世紀有一個總怕別人對他的財富打主意的猶太人嗎?他的衣着樸素,他的舉止沒有架子,然而他的住宅裡面卻非常豪華,只有幾個他自鳴得意地稱做同好的貴賓,才能進入這座聖殿。他在享樂上比任何一個歐洲貴族都更高一籌,對特權地位帶來的任何一點好處都表示嫉妒。然而,當他從家裡出來,到佈滿灰塵的位於市中心的小破房來做買賣時,每個人都能自由地同他交談。
如果他在路上遇到他的鞋店經理,他們還會停下來問候幾句。他們會談些什麼呢?這兩位公民在談論國家大事,而且在握手之後纔會道別。
在這種虛情假意的背後,在這種對當權人士阿諛奉承的背後,很容易看出富人對他們國家的民主制度抱有非常大的厭惡感。他們既害怕又藐視人民的力量。如果民主的秕政有朝一日導致政治危機,如果君主制度有一天在美國行得通,人們立刻就會發現我在上面所說的是對的。
辦報和結社是政黨爲了取勝而使用的兩大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