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梵淨土中,巨大的應龍真身,尾交頭,頭銜尾,圓轉不休。
龍背和龍翅上,人影密密麻麻,有佛子,有巫師,也有道人。
這些人都放出光華,投入下方的五行運轉中,也有三千之數。
龐飛龍合三千門人之力,落於五行運轉中,又被太極歸一,擰成一股巨力,無可匹敵,就算是清辯的佛陀,也是不敵。
就在龐飛龍心念外放,以示意畢祈兄弟時,龐幽精便得了機會。他立於巨大神龍上方,距神龍真體有兩丈來高。
畢祈兄弟的青赤黃白黑五色上升,被太極圓轉化作非黑非白的氣流,如同水壺中開水的水汽,直竄上來化作翻滾的雲霧,龐幽精盤腿坐於其上,如趵突泉上托住的神人。
龐幽精頭現金丹,金丹中有應龍之象。
金丹放出黃光,反罩下來,如同傘蓋。畢祈兄弟的五行五色光,也如花瓣合攏,覆了上來,一上一下,光華相接,形成了一個巨大的,被立起來的雞蛋,上窄下寬。
十分透明的蛋殼上,還有神龍飛舞,萬獸匍匐。
龐幽精使黃光分出黑白,纏住雙劍劍柄,雙劍便化作了兩條神龍,同樣做黑白兩色,頭交頭如剪,所向披靡。
龐幽精見清辯失神,覺得是機會,就來不及貫徹先前龐飛龍的意志,把雙劍化作神龍一絞!
果然,一下就剪掉了那佛陀法相的一根手指,佛陀法相,竟然流出了金色的血液!
龐幽精大喜,忙使兩條神龍迴轉,一條擋住了佛陀拍來的手掌,另一條,一口就咬住了佛陀的斷指,卡擦卡擦的嚼吃起來,如同小孩嚼黃瓜,津津有味,滋滋作響。
“妙極!”龐飛龍叫了一聲。
清辯雖落下風,也吃了小虧,但既然全力應對,自然就分明瞭當前形勢:“要在相約的時間內破了我的伏魔陣,雖然不是不可能,但也沒那麼容易!”
清辯竟然能做到不慌不忙,如同凡人一拳打在石頭上的咬牙切齒,面色都扭曲了,卻硬生生的,把這痛楚視爲無物,只是奮力抵擋。
以清辯的修爲,縱泰山崩於前,也自面不改色,扭曲的面色只是曇花一現。
龐飛龍自然清楚,他雖不修道行,但也有手段,見一鼓作氣拿不下,依舊得不使那拼命之法,實在是不願意。
便稍微收了心思,借大陣的運轉,發雷一震,就有三個銅錢如**一般都圓轉不休,又使劍一擊,三枚銅錢就消散無蹤,卻是暗中卜了一卦,以算自身吉凶。
原本在動身前,龐飛龍就得了勾陳的天機,也卜了卦,故此時,只求變卦。
龐飛龍使元神遁出仙體,出現在巨大的應龍頭顱內,雙眼如窗戶,他元神處於眉心處,以銅錢卜六爻,得:或躍在淵。
龐飛龍暗喜:“甚好,是吉兆。”
又以四十九顆天界蓍草爲媒,施法演算十八變,得到的也是吉兆。
“這天衍所得,也與先前卦象相合。”於是,龐飛龍就有了心思,把元神重新迴歸了仙體,運轉周天,重新計較。
龐飛龍有他的打算。清辯也有自己的胸有成竹,他見龐幽精的黑白雙龍,做亢龍有悔之勢前後夾擊,也不甚動容。
亢龍有悔,一招到老,便是破綻。
是破綻還是陷阱,清辯看不分明,只是運轉佛陀法相,一手使掌,一手使肘,硬生生的擋住了攻擊,就是不主動出手。
龐幽精又殺了數十招,沒一招都能看出破綻,但清辯卻守得越發的緊了,兩條神龍雖然威風凜凜,但就是奈何不得。
清辯全神貫注,半點精神也不分出,眼中只有龐幽精的殺招,至於其他,則是眼耳不聞身外事,一心只在情網中。
“善勝者不爭,善戰者不敗。”
清辯既然如此,龐飛龍心中雪亮,自知奈何不得。
龐幽精又急攻了十數招,才稍稍的停手,但那龐飛龍卻說道:“阿彌陀佛,我佛慈悲,你怎見的佛門弟子遭逢魔障?這回你又輸了。”
見龐幽精停手,又聽了龐飛龍的言語古怪,清辯縱是警惕,也看了凡間一眼。
沒想到!凡間佛子遭了屠戮,血染佛堂,污我佛門寶光!清辯勃然大怒!
因爲龐幽精的殺招甚急,清辯分不出精神,如何能知?他狠狠的吸一口氣,念一聲:“阿彌陀佛。”就要出手救苦救難,但龐幽精又殺了過來。
見得佛子在那如土匪的官兵刀下血染僧袍,死後神魂歸入了淨土,都快要做鬼了,那神情依舊是恐懼慌亂,如同地震中的災民,呆呆的,滿臉的不知所措。
此情此景,清辯和尚哪裡忍得住慈悲與憤怒?只是強敵在前,實在無能爲力,只得忍了幾招捱打,強做獅子吼,又唸了聲佛,萬分的無奈。
明知不可爲,也就不做無用功,只是從三千佛子的伏魔陣中,放出了九個修爲高深的聖僧念那往生咒,使凡間佛子的神魂暫歸淨土之中。
和尚不同於俗人,死後神魂不逗留,立馬就會受輪迴之力牽引,所以,就需要有個安身之處,以免多年修行,不得佛法庇佑就墮入了輪迴。至於到時候是轉世輪迴,還是歸於淨土極樂或琉璃光世界,清辯和尚暫時沒有精力來計較。
人有三魂七魄,三魂因得七魄而動。動而生陽,便是命格元神。元神分藏於三魂,因形體爲一,故爲一體。但若不經劫數,死後元神便散去,依舊只有三魂,七七四十九天之後,一魂遊離於墓地,一魂附於牌位之上,一魂轉世輪迴,三分命格便只剩其一,塵世因果也去了大半。
而佛門弟子,因斷了塵緣,又得淨土牽引,是以神魂入淨土。有些德行的,塵緣盡斷的,佛法精深的,多是二魂相纏,其中也偶有三魂齊整着的,這些佛子,來世根基不淺,或能再入佛門。淨土法門,最爲廣大,自然有佛法庇佑,這清辯的行動,那龐飛龍等人也不干涉。
原來,清辯奮力抵擋時,就沒有注意到凡間的林梵寺有大批官兵上山。卻是說女真南下,戰事頻繁,朝廷財政吃緊,要問佛祖拿些金銀,當做那財政之用。
寺中佛子不忿,大起干戈,便有儒生說道:
“聞說佛門要渡衆生出苦海,渡衆人入善道,剛好我縣衙財政困難,又聞說貴寺有殘者乞討,所得錢財甚多,貴寺香火又旺盛,還請諸位高僧慈悲,讓我大宋百姓得佛陀庇佑,於佛前取些金銀,充當我縣衙財政,以免除我縣百姓勞役雜稅,乃是大慈悲,救我大宋子民出苦海,日後百姓感恩戴德,再爲我佛重塑金身,有何不好?”
說話的儒生,木婉瑩認得,她曾扮做茅山掌門,去柳家找柳丹青,遇到了信佛者不孝順,這儒生便是那時見過的。
而這儒生,定然是受了那時的影響,纔有這般言語,要與佛門爲難。但是,儒生雖有如此言語,衆僧又怎會相從?
那爲首的官員就說道:“你佛門有高僧曾言,不依國主,法事難立,依本官看來,那位高僧定然是得了佛祖法旨,不然怎會有此說?諸位都是佛祖門徒,還是謹遵佛旨的好!”這話卻是不善,軟硬兼施。
奈何,此等言語,衆僧越發的不忿。又因烏雲蓋頂,電閃雷鳴,和尚門壓抑了性情,被雨水沾溼了僧袍,貼在身上十分難受,是以就失去了往日的清明,都發起性來。
爲了自身利益,和尚和世俗人,都是一樣的,只有少數甚有道者,知今日之事不可爲,也就不說話,只是口中唸佛。
衆僧不從,卻惹怒了那儒生,就變臉呵斥道:“佛說一日不作,一日不食,而你們卻各各尸位素餐,更使人殘疾而收集錢財,如此行爲,如何能做佛祖門徒?”
如此,便起了衝突,只見殺氣森森,手起刀落,佛祖也救不了這許多殘生。
到了這會兒,清辯慧眼高明,如何還看不出,這些哪裡是官兵?分明就是落草的流民,心念稍稍一動,便更加分明瞭。
這些人,許多是中原的百姓,因流落在此,爲生活所迫,都失去了文明,落入了獸性中,惡念升起。
這官員卻是不凡,不覺得褻瀆神佛,他曾伴隨上級官員有過這等經歷。若是柳丹青在此,定會認得,這是他這一世父親的下屬。
作爲官員,這大老爺坐壁上觀,自然說些話要說:“獸性惡唸的升起,來自生活的壓迫,想要生髮善念,改變生活處境纔是根本,生活如此艱辛,縱有佛法,又能如何?”
清辯聽的清楚,龐幽精更是興奮。
“和尚,這次你又輸了,認命吧!你大可放心,關口稅收是不會增太多的。”
龐幽精的聲音陰陽怪氣,讓人聽了十分難受,清辯伏魔陣中的佛子,更是忍不住有種想打人的衝動,但形勢所逼,不得不放下。
龐幽精話雖如此,但龐飛龍畢竟修行有成,心中善性升發甚多。見凡間寺廟中那釋空相有心度化刁民,打不還手,一路闖到那官員面前,無人能擋,便就多留了一絲注意,想看看他如何應對。
釋空相闖到官員面前,唸了聲佛,才叫道:“大人慧根聰穎,能斷人生死,爲何不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邊上有個官兵聽了,就大叫:“我現在就把刀放下。”分明是故意爲難,官員卻含笑不語,他認得釋空相,就想是看看。
“我已經把刀放下了,怎麼還沒有成佛?”官兵放下刀左顧右盼,覺得身子沒什麼變化,便大叫起來:
“原來惡人放下屠刀,就能立地成佛,好人放下屠刀,卻不能成佛,那信佛有什麼用?兄弟們,給我殺,我們劫富濟貧!”
那官員卻是笑道:“賢侄,你還想要勸說嗎?你也是我孔門子弟,如何就想不通,生了棄世之念,當了和尚?”
“阿彌陀佛。”釋空相不慌不忙道:“貪官作惡,便是惡人,權利便是屠刀,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放下的就是惡念,所謂的好人,他沒能力拿起屠刀,既沒有能力,自身的善惡依舊不分,如何能放下惡念?大人是個有慧根的,心中也十分明白,何故故作不知,濛濛昧昧?”
“好你這死禿驢!拐着彎兒損我。”
釋空相的這話,落在那官兵的耳裡,那官兵卻是生氣了,丟了手中刀,袒露胸肌說道:“和尚,看你也是個習武的,我打你九拳,你只要是扛得住,站着不倒,那我就讓兄弟們停手,怎麼樣?”
釋空相便應允了。
只是可惜,他就算有當年佛祖割肉喂鷹的慈悲,也化解不了這些官兵的殺戮之氣。
他釋空相雖習武,卻遠遠抵不過柳丹青。
這人看似是官兵,本質卻是個流民土匪頭子,多年來的刀口舔血生涯,練就一身殺氣,非常人所能敵,他一個年輕後生,如何抵得住?就算出家當和尚,也是不能。
才六七拳,人就遭了毒手,一命嗚呼,魂歸極樂去了。
釋空相的捨身取義,沒有喚起官兵內心的任何悲憫,反而被這血腥所激,越發的肆無忌憚,越發的嗜血狂獸了。官員暗自嘆息,卻也自有難處,並不發令阻止。
如此,更刺激了衆僧,和尚們奮起反抗,佛門之地,清淨之鄉,如今卻是血流如注,縱慈航有槳,難度衆生。
強人刀斧相加,如此大張旗鼓,更多有衙役的服飾,卻也值得深思,龐飛龍暗暗咀嚼:“女真南下,卻是不好,該是罷兵的時候了,只是南邊漢人熱血之士,如何甘心?”
正因爲凡間佛子遭難,清辯不但失了本土助力,更分了心,唯一值得欣慰的,便是寺中有德之僧不少。這淨土雖然大戰,但他們的魂靈卻是安全,任由往生咒接引,雖是受刀光而死,卻也有幾分安詳。
“阿彌陀佛。”清辯又唸了聲佛,其他所有的佛子也齊齊唸誦佛號,三聲佛音,無邊慈悲,如同鐘鼓,響徹淨土。
雖然佛法慈悲,卻也分出了不少的精力,如此,龐飛龍就又得了機會,下方畢祈五兄弟一起發力,中間黃色應龍光芒大甚,神龍遊動成太極漩渦,將三千手下,五大弟子的所有氣力合而歸一,應龍雙翅一震,龐幽精就籠罩在黃色光芒中。
黃光再次分出陰陽,一黑一白,兩條巨大的神龍。
這淨土,在此時便成了神龍鬧海的池塘,如何禁得住這兩條神龍之威?那淨土的屏障,在這餘波的威及之下,竟然隱約有了裂縫,如同被打破了又粘在一起的鏡子,只是勉力維持,如同藕斷絲連。
兩條神龍長有百丈,糾纏並進,一股腦撞了過來!
整個淨土上空,憑空生出了一道霹靂,天崩地裂。
閃電劃過長空,似乎要將蒼穹都給劈成兩半,凡間更是響起一道巨雷,放出極其亮眼的白光,所有人,甚至所有的生靈,都只覺得眼睛刺痛,腦中一片亮白,餘物皆無。
天上亂飛的鳥兒飛蟲等物,都紛紛墜落在地,待到所有人睜開眼時,只見滿目蒼夷,滿地鮮血,都隨着流水流淌到山下去了,但就算如此,依舊沒能阻止這掠奪,看來這些流民的生活,實在不堪,連天威都可以置之度外了。
然而,就在龐飛龍以爲勝券在握時。這林梵淨土之中,忽的就放出了刺目的金光!似乎比剛纔天雷的光芒,還要強上百倍!
畢祈兄弟修爲雖不濟,但到底非凡人,竟然也被佛光迷了意識,只覺淨土對凡間的一切映照俱都消失,彷彿掉入了佛光所成的海中,整個世界再無其他,只有佛。
伏魔陣中,三千佛子個個合掌禮佛,喃喃梵唱,佛音梵唱充斥寰宇,似乎要洗滌世間一切外道。
凡間的那些剛剛身死的和尚,以及被僧衆反抗所打死的流民官兵,這些人都因遭橫禍而死,心中不甘,神魂都充滿了戾氣,一個個凶神惡煞!
但被佛法一衝,無論有執念的,沒執念的,有牽掛的,沒牽掛的,俱都了卻了凡塵,以至於三魂依舊相合,元神依舊呈現,入琉璃光世界去了。
那些遭劫的鳥獸蟲羽等生靈之殘魂,也自聚合成完整的三魂,以一個新生的魂靈的存在,皈依了我佛。
就連龐飛龍的三千門人,也都受了影響,各自蠢蠢欲動而泯了心智。在那畢祈五兄弟的意識中,這佛法神通的梵唱一起,更是覺得佛光世界無邊無際,無可琢磨,彷彿有個巨大的漩渦轉動,卻又好像沒轉動,不動即動。
這一下突如其來,如同打蛇三寸,龐幽精這招亢龍有悔使出了全力,打算一舉而成,拉開優勢,根本沒有留任何的餘力,龐飛龍大吃一驚,只想着:
“該如何是好?”
龐飛龍來不及思考是誰插手,這招釜底抽薪,分明是要度化三千門人和五大弟子,他如何願意做那光桿?
也就顧不得龐幽精,百忙之中當機立斷,將龍神混元陣斷了殺招,使三千手下的靈力匯聚止於五行,大陣便按五行運轉,青白赤黑黃,五色光芒大盛,如同五個小太陽!
五個小太陽的光芒,如同丟在萬丈水地的**,猛的一炸,那金光也被炸出了缺口,龐飛龍猛的一吸氣,憋着氣,雙手就掐了一個法訣,卻是打算逃命了。
但如此行爲,卻是丟車保帥,把龐幽精並大陣所成的兩條神龍,給斷絕於外,便是棄掉了。
也幸好這五兄弟心念相通,陣法的守護之功還能勉強運轉,外邊的佛光,雖有茫茫度化之能,消泯小我之力,也暫時動搖不了三千門人與五大弟子的心智,龐飛龍心下才稍稍安穩,緩緩的吐了一口濁氣。
但畢竟受了佛光沐浴,以至於根本鬆動,龐飛龍也不敢就留林梵淨土,需得馬上回歸得泉山。
只有重得了故土氣息,歸了根,才能徹底摒絕佛光影響。趁着大陣還能運轉,守護之功依舊,便使大陣逆轉,龐飛龍大叫一聲:“開!”整個大陣並五大弟子,以及三千手下,都落入混沌中去了。
但心中終是不甘,想看看來者是誰,趁着淨土落入混沌的門戶還沒徹底關閉,百忙之中分出精神,回頭看到那佛光之中。
隱隱見的有大日如來的法相,認得是靈禪上人。
這下認出了來人,龐飛龍又驚又恐,反倒是沒多少怒氣,情知此事非同小可,便強做怒氣道:“靈禪上人,你擅自挑起華夷矛盾,三武一宗禍事不遠了!”
但話還沒說完,聯通混沌的門戶就關閉了,如同大海中的島嶼突然消失,海水倒灌,激起了巨大海嘯,阻隔了龐飛龍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