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卜羲與玉湘妃,各都自有傷,卻都在心內,也都在身上。
狐仙是個知情人,知道兩人如今的結果,多半是吳卜羲的過,卻也十分無奈,只覺心中一疼,便推了玉湘妃一把。
似乎這一推,推醒了夢中人,玉湘妃把嘴一抹,血跡也就消散,閃身來到吳卜羲身側,拿出了往日的溫情,抓住了流血不止的手腕。
“你這是爲何?”
“你可是答應了?”
吳卜羲既喜且驚,一把抓住了玉湘妃的一雙玉臂,實在難掩興奮與期盼。
玉湘妃不言,點點頭,眼中有淚。
“你真的答應了?”
“我答應你,我找他親自了斷。”
吳卜羲更加興奮了,彷彿剛纔的傷感不曾發生,手腕上的血也似乎通靈,本來玉湘妃雙手緊握都止不住的血,卻是血液迴流,傷勢好轉,只是損了些許元氣,稍一運轉,便自無礙。
玉湘妃終究是女人,這了斷的話才一出口,就支持不住,倒在吳卜羲身上。這會兒,玉湘妃身上,不見了先前的堅決與支撐,更多了些女人味,吳卜羲大喜。
“吳大哥,你有什麼事,再來得泉山找我就是。”木婉瑩咳嗽一聲,把得泉山三個字吃的極重,似乎有話要說。
果然,吳卜羲輕輕推開玉湘妃,又幫忙擦拭掉淚光。接着大手一揮,就有黑中帶黃的雲氣籠罩三人,屏蔽了天機。
“那文卓仙子怕驚動你哥,不好以八卦印感應你,就告訴我,說那龐幽精有愆。
這人調戲過你,如今還不死心,有人心裡就不舒服,你們只要佈置好這天星玄武陣,等那龐幽精逃出林梵淨土,就立馬下手,除去這個惡念禍害。”
吳卜羲說到“有人不舒服”時,木婉瑩就要開口,卻被吳卜羲揮手打斷,就只好忍住。等吳卜羲說完,又接了玄武陣,才忍不住再次發問:“吳大哥,那個他……”
“你知道就行,最好別說出來,要是說了出來,說不定就會驚動他,那文卓仙子說,現在到了關鍵的時刻。”
木婉瑩深吸一口氣,又問道:“你們剛纔說的悄悄話,就是這個?”玉湘妃點了點頭,這回,她臉上,能見到有些不安。
把話說開後,三人一路南下,吳卜羲便詳說細節:
“那龐幽精,是執念所聚化身,充當真身手中的刀,是以先天不足,性情有虧,湘妃與他有姻緣之份,雖只是名義,也大有用處,能以此引出那龐幽精。”
木婉瑩聽了這話,目視玉湘妃,只見她神色躲閃,也不說話。
三人南下,也說些玩話,但有木婉瑩在旁,吳卜羲就拿出了君子之風,許多話只是點到爲止,更顯出了恬淡飄逸。
第二天,一切準備都已完備,吳卜羲朗笑道:“差不多到時間了,那龐幽精慌不擇路,勢必落入這埋伏之中。”
聽了這話,玉湘妃又有些不自在了。木婉瑩看在眼裡,連忙使眼色,吳卜羲纔回過神,拿出了往日的笑臉來安撫。
才過得一陣,玉湘妃就好了,卻覺得發躁,推了吳卜羲一推,嗔道:“狐仙姐姐在邊上,你一邊呆着去。”
狐仙見了,卻是無有那拘束,三言兩語調笑,各自言談舉止,就又流暢起來。
三人的落腳處,與那林梵寺不遠,爲了不被人發現,就藉着一片林木隱藏,老天也十分配合,滿天的烏雲,似乎預示着狂風暴雨就要來臨。
忽然,一聲驚雷響起,轉瞬間,淅淅瀝瀝,真的起了暴雨。在這仙境中,雨水並不沾身,但吳卜羲似乎受了影響,整個人就呆住了。
“不好!”吳卜羲一聲驚呼:“丹青有些危險,你們兩個仔細一些,我先走了。”
“我哥哥怎麼了?”
木婉瑩一把拉住吳卜羲。吳卜羲顧不得焦急,只好解釋:“獬豸破了你哥與大陣的關聯,那白素素叫我去幫他一把。”
見木婉瑩神色,吳卜羲又道:“你放心就是,他準備了萬全之策,我是被這天雷給震驚了,纔有些反應過激,你也知道,太過擔心,可是對你哥的詛咒呢。”
吳卜羲借了落凡的名義,消除了木婉瑩的擔心。又與玉湘妃對望了一眼,才從容離去。
三人隱藏之地,與林梵寺不遠,與柳丹青所在的雪域高原,西海青湖卻是相距甚遠,吳卜羲趕過去,要半個多時辰,也就來不及關注林梵寺的情況了。
林梵淨土中,早在許久以前,因清辯修爲不到,妄動無名,生了不忿之念,總想知道上次玉符的事,到底是何人所爲,便去了林梵淨土中的極樂世界,向正在此中爲極樂佛子開講大乘佛法的靈禪上人請教。
靈禪上人佛法精深,號稱能見諸相非相,雖然真論起來,也只是阿羅漢境界,與仙人一般,但卻是羅漢中的佛陀,在這衍生夢幻的仙境中,號稱“法相如來”。
靈禪上人因上次茅山之會,怕禪宗吃道儒兩家的虧,又想中土多有滅佛之事,便奉了雪域佛主之諭,暗中留在了林梵淨土。
面對清辯的請教,靈禪上人如是說:
“此事我佛雖明,卻不能說與你聽,當年賽賭,你輸與龐飛龍,至於勾陳建國西夏,此事,你耿耿於心,掩了佛性,生了魔障,若說與你聽,大爲不妥。”
清辯也是有道行的,一點就透,只是請教:“那該如何了結?”當日,那靈禪上人卻是沒有明說,清辯就牢記於心。
此時與龐飛龍鬥法,漸漸的就明白了:“看來,那劉玄龍真能斷了與我落凡的因果。”但如此一來,就分了心思,便有些招架不住,被龐幽精的雙劍化做兩條神龍殺了過來。
殺招卻是正好,被削到了手指,清辯慌忙應對。
但清辯沒想到,自己的應對,竟然支持不住,佛掌被剪掉了兩根手指!
佛掌爲佛光所聚,雖有斷水複流之能,這一剪之下,也運轉出了抽刀斷水的神通,但卻成了無用功,佛指竟然被擊散成佛光,接着便消散,如天空中絢爛的煙花。
清辯吃了一驚,連忙凝神應對,不敢再分神了。
兩人相鬥,林梵淨土早成了混沌。
淨土本如不起波瀾的湖水,不染塵埃的鏡子,那凡間的鐘鼓林立,寶塔**,佛堂中的佛子,都如實照見。
但此時,兩人相鬥,卻把整個淨土迴歸了混沌,所有的山石,樹木,佛塔,寶象,包括天上的雲,地下的泥,山中的鳥,池中的魚,所有的一切,都被攪在了一起。
兩人比鬥所成餘波,如平靜湖水下發狂的毒龍。毒龍發起神通,將整個湖水攪得天翻地覆,所有的魚蝦,水土,泥巴,都成了一體,昏暗混沌,如那燒開的泥巴水。
場景落在凡間,似乎天塌了,到處雨霧瀰漫遮住了視線。烏黑的天幕上,金蛇狂舞,天雷陣陣!雖然照的天地皆亮,但目光所視,也只見的丈許之內,遠方依舊昏暗。
這寺中,自安妎之後,便有個佛法精深的僧人爲清辯授意,內定成了下一任的住持,卻是柳丹青那柳家的兄長。
因韓世忠被奪軍權,牽連甚廣,爲求自保,柳丹青的哥哥,就找藉口回了家。
但家中遭了橫禍,弄成個無家可歸。輾轉打聽,聽聞父親爲官,借朝廷財賦緊張之由,刁難佛門過甚,遭了我佛報應。
更兼爲官時得罪了人,又無人庇佑,半年時間,多人情冷暖,便有心於佛前贖罪,剃度出家去了。
也因從軍多年,頗有俸祿,無需爲妻兒擔憂,六根便斷了個乾淨,也是深有佛緣,年少時所學道法,佛理,隨着煩惱盡去,心無掛礙,竟然多有所悟,便成了這林梵禪寺中人人都認可的下一任住持,得住持賜名爲釋空相,更與人親近,平日與人講道論佛,俱以是師兄弟稱之。
這天地異象,在他看來,雨霧中隱隱能見佛光,一粒沙中一佛國,佛光彷彿有極樂。
極樂世界豔豔光明,與渾濁世間成鮮明對比,釋空相便唸經持誦,任這天地之威引發如何騷動,都自身如菩提,心做明鏡,雁過不留影。
天地如此混沌,凡間生靈如何能安寧?所有人都能見得飛鳥亂飛,老鼠等物亂竄,如無頭蒼蠅。那些蛐蛐兒,蟑螂,螞蚱等物,都到處亂爬亂飛起來,如末日到來,連寺中的佛子,也受了這恐慌影響,自不得安生。
忽然,有和尚聞得佛唱,只覺心靜,得了自在,便跟着誦經。那些借宿寺中的商人,暫留廟宇的信徒,卻自慌亂無度,見得衆僧唸佛,心下稍安,也就跟着念起來,只是多了一句:“老天保佑,佛祖保佑,菩薩保佑。”
唸佛的人慢慢增多,漸漸地連成一片,卻絲毫無改於天地的現狀,天地間越發得渾濁了,似乎要重歸混沌。
這唸佛的用處,卻是有限,若非雙方鬥法,都懷了些慈悲之意,不願殃及池魚,有了收斂,是以不傷人神魂。
在釋空相閉眼持誦時,有天雷落下,天雷落到他面前銅爐上,雷火相生,於大雨中憑空生出了無根火。“南無阿彌陀佛。”他緩緩睜眼,不溫不火的唸了一聲佛。
他睜開眼,彷彿又有幻象,只覺天空烏雲深處,聳立者佛門金剛法相,金光閃閃,四面八臂。
佛像雖明,落在釋空相眼中,卻生出了錯覺,彷彿自己是山洪渾水,黃泥濁物中的游魚,竟然能看破重重渾濁,心下不免若有所思。
等他再定神看時,法相卻不見了,如海市蜃樓。
林梵淨土內的上空,三四丈高的四面法相聳立。
清辯的法相,八隻手依舊拿有金銼銀戟等物,只缺了蓮花與銅鈴。
那銅鈴懸於法相頭頂,如同半透明的巨大洪鐘,大有丈餘,金光閃閃,豔豔光明。洪鐘內,還能見佛陀傳法,遍地蓮花,或有九百僧人聽講,或有六百天女散花。
蓮花落在腳下,有兩丈來圓,分十二瓣,各自放出如彩虹般的寶光,每一瓣上都有禪師打坐唸經,且各有百十來人,花瓣之間,更是隱約有飛天起舞,十分美豔。
蓮花本身卻是潔純,如同紮根在白雲之中。
銅鈴靜如山嶽,蓮花動如磨盤,一動一靜。
清辯立於其中,上下嚴密,縱使不敵,也能不敗。
法相的兩隻空手掐明王印,其他的六隻手揮舞手中法器放出了六種佛光。六種佛光,與銅鈴的金光,蓮花的七色彩光融爲一體,便更加宏大了。身處龐飛龍下方的畢祈五兄弟看的分明,八種佛光融合,就有了佛陀之象。
佛陀法相高有數十丈,佛掌一下一下揮出,有排山倒海之威,但只做防守之勢。
如此佛威無邊的法相,集結了三千佛子持誦,也只是勉強能招架,更時不時的被兩條神龍的利爪抓到,被抓之處,就能見得有白色的印子。
佛陀雖是佛光顯化,但與自身一體,也疼痛難當,如同割肉,清辯咬牙切齒,又不好將痛感轉嫁,只好使那空空寂滅的法門,將真如散化,斷了體感,四張臉才顯出了從容。
只是如此一來,精神不做一體,確是有了破綻。
“不破伏魔陣,就入不了極樂!”
相鬥良久,清辯因實力不及,只好打不還手,龐幽精雙劍化作應龍,無論如何殺招凌厲,都自不能沾身。
龐飛龍傷不了佛光所成法相,就破不了三千佛子禪師所佈的伏魔陣。
“等相約的時間一過,弄成個不分勝負的結局,就枉費了百年時光。”龐幽精焦急不已,十分躁動。
爲了這次比鬥,百多年來,龐飛龍費盡了心思,最近更是如履薄冰,既爲了貫徹勾陳之意,更是爲了修行。
這次相鬥,不同於以往,雖面上看來依舊,但這背後的佈局,卻是更有牽扯,早在數十年前就有了根由。
“以吾的修爲,豈會看上那西湖兄妹的螢火之光?”龐飛龍修爲雖高,但此時久鬥不勝,竟然也被龐幽精影響了心性。
龐飛龍看得分明,如今之勢,以木婉瑩兄妹爲餌,暗中用手段,使林梵淨土少了清辯親傳弟子,安妎禪師強有力的法寶金鉢相助,依舊無法力勝,不免就有些急了。
龐幽精想傷清辯的法相,便有了玉石俱焚的念頭。
龐飛龍又受了龐幽精的影響,暗動心念,溝通按五行方位運轉大陣的畢祈兄弟道:“自損八百,傷敵一千!”
龐飛龍的大陣,爲龍神混元大陣,以中宮戊土爲變化根本。這五位弟子心念相通,是極其少見的一胎五胞,龐飛龍費了無數的心血和手段,才使兄弟五個一同得道。
雖然拔苗助長,以至於五人修爲甚低,更提前榨乾了潛力,縱以五敵一,也戰不倒龐幽精。但勝在心念一體,如同一人,更是這龍神混元陣的根本。
龐飛龍居五行方位的上方,早就現出了原形,乃是條三五十丈長,背生雙翼的巨大應龍,做中央戊土之色。
應龍展翅,如同天上的雲朵。
天地間本來一片烏黑,但有了佛光照耀,如同透過雲層的天光,讓人有種烏雲將散,壓抑盡除的放鬆。凡間寺廟中的和尚在念經,能以此爲清辯的助力,不可小覷。
其中有個和尚見到天光下落,便道是烏雲將散,雨過天晴,便做了一首佛偈:“雲散豔陽出,水落明珠現。”
誰知,天空憑空生出了兩朵紅雲,做翅膀之形,顏色如火燒雲,硬是低低的遮住了光輝,那釋空相便回道:“非色非空非不空,豔陽明珠亦是空,都是緣起性空相。”
釋空相的話才落音,就有個小沙彌大叫:“不好啦。”
見小沙彌慌張,釋空相便喝道:“佛門清淨地,何事慌張?”
那小沙彌就答道:“空相師兄,有很多官兵拿着兵器上山來了,怎麼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