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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第120章

白素素與落凡會神對弈,互訴天機。

大宋的神是紫薇帝君,皇帝是真龍天子,號稱黃龍化身。西夏之神是勾陳,乃黃麟之象。契丹之神爲青華帝君,青龍之象。青華大帝得契丹國運,早已閉關修行,以求超脫,無人知其在何方。

“看來,你當年之所以遭劫,就是因爲想替代青華帝君之位。”

白素素從落凡處回來後,當晚就入玉京天入定,運轉道行,就明白了大概。

“龐飛龍控制我化身,是勾陳的意思,是爲了使西夏與金國和平相處,畢竟在女真滅契丹時,他就見識了女真騎兵的厲害。”

“這只是凡間的爭鬥,他修中央黃麟,你修東方乙木,正是他剋星,他讓婉瑩妹妹去得泉山,也只是表態,叫你不要插手。”

白素素從入定中醒來,下了三清峰,到了下丹田之下,立在地獄門之上。

白素素一擡頭,見左上方有老農吆喝,水牛耕地,右上方水稻青綠,農婦治蟲,右邊青綠水稻連成一片到天邊,左邊依舊有荒蕪。卻是丹道還未圓滿,想起從落凡處所見,看上去只差了一線,卻差了許多。

當時對弈,落凡演化自身丹道,白素素就如身臨其境,知道是敞開心扉,就聽得用心。

“在我看來,他還另有打算。”

白素素知道說的是勾陳,輕輕的將白子守了一招,又聽落凡說道:“他是想要那清辯等人,知曉我化身劉玄龍被他龐飛龍所控制。”

聽了這話,白素素又沉吟半晌。落凡不言語,也不催促。

“你是說佛門修行慈悲之道,但清辯和尚因你當年之事而有了魔障,想找你那化身了結?”

“所以,契機就落在柳兄身上,畢竟那清辯不好上得泉山。由柳兄牽扯出這一場大戰,那龐飛龍若能勝,則是勾陳勝了林禪上人,西夏國運就增。你也知道當年西夏建國,就是分了吐蕃的氣運。”

白素素便明白了,但還是問道:“你和帝君,還有那靈禪上人和勾陳,都有機會得成象境,雖然各有打算,各自牽制,天機混亂,誰也不知道誰的想法,只是你渾水摸魚,有幾分把握?”

落凡執白子,於棋盤空位處着了一子。該子爲孤子,四周沒有敵人。

“盡人事,聽天命,我不知道會有什麼結果,但有了婉瑩的支持,我也就願意全力一搏,對我來說,真的惹了事,大不了將玉京天拋入混沌,有誰能奈何我?”

想起落凡的笑意,白素素笑了:“就幫你一把,爲了你我往日的情分,也爲了我自己。”便往上一縱,到了太清峰頂。

太清峰頂,李蘇蘇躺在雲端,一眼看去,便能見到臉上有遐想的神情,白素素見了,也有笑意,問道:

“想他了?”

“嗯。”

李蘇蘇入得明夷福居,見到了白素素的化身。而這日的許漢文也甚忙,看診的病人有許多,這等凡間事,於白素素來說,有柳丹青幫忙,與人平安與富貴,便極其容易。

李蘇蘇往下一看,見那小青在忙碌,但更讓她吃驚的是許漢文,暗道:“僥倖。”李蘇蘇又將目光放到那化身之上,白素素見了,便道:“那是我化身。”

進得明夷福居,李蘇蘇見幻境的前後左右和上下的壁壘,都如同不存在,彷彿另外的世界,雖然腳踏實地,但雙眼看去,卻身在虛空,四面白雪皚皚,能感覺有冷風颳過,唯有下面照見的,纔是真實的世界。

此時的蘇州城上空,烏雲密佈,黑雲壓城城欲摧,天地間一片暗淡,偶爾有天雷閃過,巨大的亮光映照,李蘇蘇看的分明,也看到了那丫鬟小青,便自言自語道:

“這位姐姐我好像見過。”

白素素笑了笑,並不作答。

兩人進來時,這明夷福居的丹房中空無一物。白素素雙眼微閉,當空盤腿坐下,雙手抱丹,丹房才見得變化。

李蘇蘇面前出現個祭臺,祭臺上燃起兩隻紅蠟燭,蠟燭中間有個黑色漩渦緩緩旋轉,蘇州城的上空,又有道天雷閃過。李蘇蘇明白了自己要做什麼,情不自禁,有些激動,手足無措了。

“接着。”白素素一伸手,丹房外就有張銀色符籙飛來。

李蘇蘇接在手心,認得是雷符,也知道用法,便更加喜色於言表。忽的就正了顏色,不言不語,朝白素素行了跪拜禮,方纔起身。白素素也就受了她這一禮。

李蘇蘇開壇,卻是向那祭臺也行了敬畏禮,纔將元神與銀符相合。丹房中就現出了內丹,那銀色符籙也冒出了銀灰色,如煙塵般的霧氣繚繞。

白素素將手一指,煙塵就一分爲二,分別落在內丹和那漩渦中,空中又現出了李蘇蘇元神,也是一般的白衣白裙。

銀灰色霧氣連接着內丹與漩渦,那漩渦也發生了變化,其中生出了一粒米粒大小的灰黑色圓球,李蘇蘇面色一喜,也學白素素一般做抱丹勢,手上加勁,面色緊繃,似乎掌心也有吸力,正在用力吸取,那灰色的圓球,也因此越來越大。

當黑灰色圓球與內丹一般大時,那內丹也急速脹大,彷彿有種錯覺,丹房隨着內丹與黑灰色圓球的變大而劇烈抖動!

原本的白雪皚皚,冰天雪地,彷彿被丟進了熔爐,瞬間融化,冰雪變成了溪流彙集,水流從高往下流去,汩汩作響,李蘇蘇卻有些慌了。

“無需擔心。”

白素素立起身,白衣飄飄,赤着玉足,彷彿那赤足觀音,她頭髮四散,只比那菩薩少了些慈悲,更多了些矜持又剋制的人慾,她把手一揮,平復了李蘇蘇情緒。

那丹房四周,更是換過風景,天上烏雲蓋頂,地下屋舍儼然,風雨大作,似乎將丹房置於蘇州城上空,李蘇蘇百忙中分出精神往下一看,看到了看小青擡頭的目光,心中就悸動,不能自已。

此時,灰色圓球與內丹,已十分巨大,雙手都不能環抱。李蘇蘇再次閉眼,就又有驚雷響起,她手一送,往後跌了三步。只見那小青低下頭,漩渦也消失不見。連祭臺彷彿也被這一雷擊散!

“還好。”白素素心中暗動,雙掌一抱,巨大的內丹,便與黑球就糾纏不休,一作淡白,一作淡灰。

“這緊要關頭,若是我,就會忍住這心動。”白素素說這話,是給李蘇蘇聽的,李蘇蘇臉色一紅,不好言語。

將黑球化出後,李蘇蘇雙手虛推,內丹就落入了凡間。凡間的小青就嘆了一聲,擡頭見到天上烏雲中,彷彿有明珠漂浮,如同小孩吹出的泡泡,只把那泡泡當船,烏雲做海。

明珠放出白光,沉浮不定,在這前房的客廳中,人頭攢動,無人能見天上還有此物。

“好大的暴風雨。”房中有個秀士嘆了一聲。房中看病的人多,躲雨的人不少,忽然,又有天雷劃過,響聲和光亮同時到來,天地皆亮,只有那小青看的分明,天雷劈過內丹,彷彿將天都給撕開。

這種威勢,若落在人身上,比割肉還疼,誰敢承受?

丹房中,李蘇蘇一抖,眼睛鼻子擠在一處,嚴重變形。

彷彿以前讀書,三更燈火五更雞,比那李甲漢文更用功,實在太困,趴在桌上入睡前,腦袋裡抽筋般的疼,不自覺的焦躁,求死的念頭升起。彷彿只要了結此生,整個世界就與我無關的輕鬆。

“不好,這是幻覺!”李蘇蘇元神深處,一個聲音響起。元神深處的畫面中,他牙關緊咬,牙齒崩得咯咯作響,粉拳緊握,指甲深深刺入掌肉中,滲出了血跡。這一道天雷之威,終於扛過了。

“原來這就是遭雷劈!”

丹房中的白素素,全身放出白光,如同觀自在菩薩渡人出苦海的慈航之光,丹房的上空,雖是烏雲籠罩,其中卻分明見的白蛇黑龜糾纏,一動一靜。

有白素素壓陣,縱使李蘇蘇根基淺薄,也自無礙,低頭看正在抓藥的那小青,也擔心李蘇蘇能否功成,她清楚那黑色圓球,在天雷之下,毫無動靜。

“到底能不能成呢?”

那小青低頭抓藥,一聲嘀咕,卻惹的邊上的病人擔心了:“什麼能不能成?他這麼年輕,會不會看病?”

這患者聲音不小,幸好雷霆炸響,掩蓋了過去,纔沒引起騷亂。白素素化身瞪了那小青一眼,忙趕過來安撫,才徹底消了那病人疑慮。

明夷福居的丹房中,李蘇蘇元神劇烈抖動,如同暴風雨中的老人獨自艱難前行,連扶的人都沒,如風中蠟燭,火光搖曳,彷彿隨時就要熄滅。元神變得極其淡薄,若這丹房中有風,就會如遇到風的炊煙,只一下,就會四散飄零,白素素身上白光越發的濃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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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州城上,烏雲中的內丹,已被消磨大半,彷彿用泥搓的丸子放在急流中沖刷,如剝洋蔥一般,被剝去了一層又一層,不久就要隨流水而去。

又是一道霹靂,那內丹越發的小了,白素素越發的用神。

那小青也看的清楚,那神情卻有些複雜,不知是何心思。

終於,天雷並沒有擊潰李蘇蘇的意志,不管是求生,還是爲了求情,終究是挺了過來,那黑色圓球,如同母體,終是有了動靜。

如同洞房花燭夜,終於種下了下一代的種子,這下種的就是天雷,種子就如天地的精華,母體開始孕育新生命,這是仙胎,非同凡響。

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功夫不負有心人。內丹被天雷消耗殆盡,那母體也有了模樣,如臨盆時模樣,與凡人不同,這母體沒有四肢與頭顱,是個絕對單純的母體胚胎,李蘇蘇鬆了口氣。

但李蘇蘇過於勞累和放鬆,沒看到白素素的嘆氣。原來,那仙胎終是沒有脫離母體,如同凡間嬰孩未能出身,這一劫,李蘇蘇沒有扛過去,她的狀態,如同帶了殼的烏龜,只是個半仙之體。

與當年狐仙得青魚精內丹,後又尋得外丹,親自經歷雷劫的結果一般,都未脫離母體,只是個半仙之體,因非人,故成妖。

那青魚精,因太一之氣剛萌動,仙胎未成就失了內丹,元神重創,心中便有恨意,選擇帶記憶兵解,也因得如此,從小就恨恨不平,念念難忘,以至衍生心魔,才皈依佛門尋求解脫,也正因這心魔,日後更是狐仙的劫數。

而李蘇蘇不同,她得了仙胎,因是人,故非妖,金童玉女。更因爲內丹爲白素素藉其肉身所煉,水準甚高,仙胎也非同凡響。也因仙胎已成,日後的修行,白素素便無法直接幫助,最多隻能指點。

不同於十月懷胎,仙胎的狀態,雖似凡人臨盆,但模樣輪廓,卻與本來肉體一般,只是互爲鏡像,一個渾濁如世俗人,一個清爽如畫中仙。

論實力,如今的李蘇蘇,與柳丹青手下小妖相當,也算得了長生,數百年不入輪迴,可與仙人作伴。但日後成就如何,卻只能靠自己。

白素素眼中分明,而李蘇蘇因仙體未成,便失了自信,滿面的無精打采,又因仙體剛成,不好掌控,則更像行屍走肉,意識就沉淪到象境之夢去了。

這是凡間生靈脩仙的最大劫數,若是仙界雌雄交合所成仙胎,如吳卜羲尚未出生的仙胎,因意識未成,則不會有這劫數。

混沌母體,如同孃胎,稍有沉淪和懈怠,便十分的好睡,意識於象境之夢中,一切所願,一切所想,都能立馬實現,嬰孩出生之所以會哭,就是被趕出瞭如極樂世界般的母腹,這便是出生。

修成仙胎,就會落入象境之夢,那裡沒有痛苦,沒有匱乏,無需勞作,無需思考,任何一切,愛情,慾望,金錢,都取手則來。甚至無需任何能力,任何意識。任何念頭剛升起,甚至還未升起,都能得到滿足。

白素素將眼一閉,道行演化,明夷福居就有畫面展現。李蘇蘇就如嬰兒在母腹中,連衣服都不需要,她念頭纔剛剛升起,柳丹青便出現在了夢中,兩人都是一般。

白素素無需睜眼,就感覺春風和順,鮮花綠草,雕欄玉刻,又有無數果樹,樹上結有形形**的果實,甚至各種小吃,美味,飯菜,都結在了樹上,若有需求,取手則來。

白素素無比分明,落於這種夢幻,若再得元氣補給,就如柳丹青的手下,落於西湖洞天,仙胎元氣有大陣供給,沒有匱乏,沒有飢餓,就會沒有任何顧忌的陷入夢幻,久而久之,意識就會漸漸歸於寂靜,再合於道,也就無了意識,無了自我。

出生入死,出生即道生一,一生三,入死即三歸一,一合道。失了意識,仙胎之體即爲最本源的太一之氣,故能爲陣法所攝,法寶所涵,爲人所用。

柳丹青不許狐仙入仙境,亦不許她久居外丹幻境,便是如此。凡間和仙界,要思考,要勞作,能於此中修煉真如,柳丹青雖然也貪圖安逸,不願更不敢去仙界,但絕不會置身於絕對安逸中。

“不好。”白素素罵了那小青一聲,怕李蘇蘇也陷於此中。

柳丹青手下有道人,秀士,和尚,大漢,小妖千餘人,卻只有一個外來的玉湘妃得成仙體,其他的,十有六七都陷於夢幻,象境之夢,夢裡乾坤大,如此,連自身修爲,都要靠陣法維持,也因得如此,便都成了狐仙兄妹的兵卒,一心只在夢幻,沉醉迷離。

夢中甚有自由自主,也有數百年壽命,待到壽命終時,那些留下來的半仙之體,便是極好的修煉之物,十分精純的太一之氣。

而狐仙之所以是個例外,主要是遭了劫數,心中有恨意,又有柳丹青以性命要挾,更兼之愛意深重,纔有如今的成就。就算如此,也十分艱難,畢竟任何生靈都受不了誘惑。

白素素散了道行,施法將李蘇蘇拉出夢幻,才語氣森然道:“當年你父親的師父,狐仙婉瑩也是這般修爲,他們不一樣感情深厚,不一樣得成仙體了嗎?”

奈何,這話似乎左耳進,右耳出,李蘇蘇無動於衷。

白素素又道:“你可知道,你爲何只對他一個人動心嗎?”這話李蘇蘇稍有動容。

白素素接着說道:“還有你的名字,你爲何會取蘇蘇二字?你不想知道這背後的故事嗎?”李蘇蘇眼睛一亮,彷彿來了興趣。

白素素便向李蘇蘇解釋當年往事。

這些事,她與木婉瑩閒談,都細細的瞭解過,畢竟她也曾動心,也十分的關注。

白素素把李蘇蘇母親爲什麼會與柳丹青相好,後來又因何失去,以及日後和木婉瑩的相遇而被救,爲何會與李蘇蘇取這名……

幾乎所有事情,來龍去脈,白素素說得十分清楚,更添加了宿命說,說自己和柳丹青註定無緣,說李蘇蘇是柳丹青唯一的命定之人,最後把所有和柳丹青相好過的人一一說了出來。

柳丹青第二次兵解,由木婉瑩守護時,於江湖行萬里路所認識的女子。於夢春樓中所相好的女子。於蘇州和揚州的青樓,所留宿過的女子。還有李蘇蘇的生母。

這些所有的女子,都在明夷福居的畫面中演化,他們的長相,性子,打扮,行爲,舉止,神態,都十分相似,彷彿都是李蘇蘇的前世今生。

李蘇蘇震驚到了,也明白了,她安靜如畫,直到這時,她纔看到自己親生母親的樣貌神情,果然一脈相承。唯一的不同,是處境不同所造成的英氣,李蘇蘇卻強過了不少。於母親的相貌,她從李仁處知曉過,今日一見,果然如此。只是其中真真假假,李蘇蘇置身於其中,如何能辨別?

白素素似笑非笑道:“玉郎會此通仙籍,忙向天階問紫芒。”

李蘇蘇的心,死灰復燃,人也興奮,臉上紅雲飄飛,於嬌豔中不失矜持和剋制,白素素見時機成熟,又道:“如今時機不到,你先去我玉京天修煉,等時機一到,你會得償所願,我也能除去這心病。”

白素素助李蘇蘇修行,因說柳丹青往事,耽擱了許多時間,直到酉時末,李蘇蘇纔出明夷福居。此時晚飯已過,那許漢文因勞累一天,早就匆匆睡去了。那小青才得了機會,來到了明夷福居。

卻與李蘇蘇不同,那小青只落到了明夷福居的院中,連前門都進不去,白素素前來開門讓進,進的也只是客廳,並不是丹房。

兩人進得客廳,那小青劈頭蓋臉就是一句:“文姐,你並沒有在這故人身上,體會到當年的快樂,你看看你,反而圄於俗事,幾乎成了他老孃,而不是老婆。”

那小青言語十分激烈,白素素雖在預料之中,但還是吃了一驚,她臉色一沉,就不說話。

見白素素坐到桌前,只與自己倒了杯茶,便將頭扭到一邊,就忍不住又要說話,卻被白素素用手一擋,阻住了話頭。白素素隨手一抓一旋,就見那原本沒門的牆壁,就有了門戶,那小青心中不解。

卻見得其中走出個人影,人影已模糊成一團,四肢和頭顱,已快分不出輪廓,但那小青如何不認得,那不是自己的慾念化身嗎?也明白了白素素要做什麼,心中不禁後悔,呆在當下,也如行屍走肉,目光瞬間無神。

“還是做回你自己吧,你修爲不夠,這化身失了自性,也不是好事。”

白素素說完,便一掌推出,那小青的身體就一分爲二,柳丹青的元神從其中顯現出來。白素素手一揮,不知使了個什麼手段,柳丹青玉晨福地的仙體就跌進了明夷福居,白素素指着柳丹青那化身道:

“你這化身,還算不上是化身,你道行還不夠,連命格都無法展開,若只爲了我而失去本真,則是我的罪過,柳丹青,你該不想我背這罪過吧?”

柳丹青不說話,他分出化身後,元神便有虧,如今又被白素素強行從那小青身體中分出,便十分難受,如同凡間重病之人,仙體臉色泛白。

白素素也不去管,又將手一抓,掌心就有黑白龜蛇一動一靜,柳丹青那化身就被吸入其中,接着又是一掌推出,那化身就與仙體真身合二爲一。

柳丹青周身青光大放,如同把許多綠葉嫩芽堆在一處的顏色,青光中還有青蛇舞動,如同蛟龍。

白素素如此施爲,柳丹青如何好反抗?若論真實相鬥的本事,柳丹青面對白素素,很多時候,連逃命的機會都沒有,更別說在明夷福居了,不過一刻時光,柳丹青真身便已恢復大半,便也認了。只是垂死掙扎道:

“現在的他,不再是當年的他,而我依舊是我,從當年到現在,初心依舊,豈不更好?”

白素素笑笑不說話,只是把那小青的身體與仙體相合,那小青就有了行動能力,如同木偶,與柳丹青倒了杯清茶。

柳丹青接了,眼睛看去,彷彿又看到了什麼,卻又抓不到,反倒莫名其妙地,生出了一種想要逃離的衝動,連忙就將目光迴轉,看向了白素素。

白素素看在眼裡。柳丹青又說道:“世間萬物,聚散無常,一切都無自性,千年前的他和現在的他,還有關係嗎?”

白素素明白柳丹青用意,笑道:“那現在的你,是昨天的你嗎?”

柳丹青也笑了,只覺佳人笑意如春暖花開,便答道:“昨天的我和今天的我,一個是前因,一個是後果,命格相同,從千年前到現在,所有元神印記的意志,都是我的命格,我一直都是我。”

這話一說完,白素素笑得更加開心,彷彿那極其恰當的矜持和剋制,都消散無蹤,柳丹青忽的一愣,想起了數百年前,木婉瑩也有過的話語。因他的元神印記成了木婉瑩的元神根基,狐仙就曾懷疑自己不再是自己,當時的話,柳丹青此時無比分明,如在耳邊:

“所謂元神印記,那是刻痕,元神如石塊,刻在石頭上的軌跡就是命格,任何事情發生,就如物體沾在石塊上,它的運動軌跡就是刻痕的凹槽,我每次遇到同樣的事,我的情緒,想法和行爲,從來都很相似,這是你給我的影響,我無法自主,所以,我還是我嗎?”

柳丹青還記得,當時自己的回覆:“所有生靈,只要餓極了,他們的情緒,想法,和最終的行爲,都差不多。

好妹妹,你只是喪失了這個命格,哥哥才把元神印記給你,雖是哥哥之物,但你我於此來說,都是一樣的。

我在修煉的緊要關頭,餓極了也會難受,也無法聚精會神,再說了,你若硬要改變,哥哥也有方法,只要你願意。”

雖然當日如此說,並沒有起到什麼作用,反倒讓狐仙迷上採補之術。最終是靠長年默默相伴,才徹底化解這心魔,但也因爲這事,柳丹青才關注道經與佛經而多有所悟,今日對白素素說出這話題,卻是有種不服之後的辯論之意,想以此釜底抽薪,也有種炫耀之意,卻沒想到,依舊是井底之蛙,難堪大用。

“我一直是我,但他不同,轉世輪迴雖有主體,也有因果牽連,但千年時間,他早就不知有多少命格產生,又有多少命格飛灰湮滅,而且,這些命格一旦過了輪迴,彼此間就沒了任何關聯,都是完全獨立的個體,每一世輪迴,都是全新個體,他不再是當年的他。”

柳丹青言語激動,白素素沒有打斷,只是靜靜地聽着,臉上一直有微笑,那似乎千年不變的,高貴的,剋制與矜持恰到好處的神情,十分自然的呈現,言語更是十分平靜,如同深山裡邊無波的古井:

“柳丹青,你是否還記得,當年我爲何會被和尚所傷嗎?”

聽了這話,柳丹青激動中帶有的緊張,也莫名的被平復,消散的也是十分自然,彷彿此時的情緒就該消散,柳丹青身體沒了那不可察覺的微微抖動,呼吸十分的平順了。如有佳人相伴,躺在那廣闊的草原上,微風輕撫,他躺了下去,背後就有大椅拖住。

“你說是爲了找和尚與他超度,想要度他入佛門,結果那和尚看出了你跟腳,所以才降妖除魔。”柳丹青嘴上如實回答,目光卻不自覺下移,落到了白素素腰腹處,卻被桌子擋住。

見佳人內着純白色紗衣,外披着淡灰色彷彿細線編織的絲衣,心中正嘆,玉桌遮望眼,美景難望使人愁,忽然,就覺有冷意襲來。

忙就擡頭,四目相對,就怯笑了一下,就裝作品茶狀。

白素素目光平靜,冷意似有似無,如平靜的湖面,水面如鏡,但水下如何,柳丹青品茶過後,再將眼看去,卻只覺佳人神色無異,聲音依舊:“那你可知道,我爲何要讓他入佛門?”

這一下,柳丹青一驚,彷彿就意識到了,便不答話,只顧低頭喝茶。白素素將坐姿一側,身子扭過來道:

“我使他入佛門,則千年時光,也能有因果相牽,就算輪迴的主體,註定聚散無常,但佛門重因果,此便可存,以我的道行,你以爲,我有何事不明?”

白素素這話似乎一語雙關,神情也似乎洞徹瞭然,柳丹青心中一動,情知在她面前裝作不得,便也咬牙將目光頂了回去,直面佳人。

白素素卻將頭微擡,略做沉思,彷彿就有種冰冷拒人,語速也放慢放沉,柳丹青聽得分明:

“以我的道行,完全可入他夢中,於他元神深處喚醒當年的命格,如此,他的元神,自然就會影響他的意識,你說,那時的他,與當年的他,是不是同一人?”

白素素最後一句話神態微收,若有若無的有種和藹問詢之意,這一下神情外放,道行運轉,直接影響了柳丹青情緒。

似乎柳丹青的情緒起伏與否,白素素盡在掌握,一種不着痕跡的影響。柳丹青都感覺不到,何時有了種如臨空谷的空靈,語氣如珠落玉盤。

“深入元神深處,把他當年命格找出,不是件容易的事,姐姐縱然道行高絕,怕也不能一蹴而就,如果體驗不到當年溫馨,反讓文姐你處處主動,如母親一般,又能有何所得呢?”

柳丹青的話不疾不徐,都沒察覺到,話語竟然失了原本該有的情緒,反倒有了種擔心,卻在無形中,把自己給丟了。

“有些事,到了我這個層次,自然就會明白,我於其中修行,大有所得,你或許也能明白,我追求的是自己的道,一切情誼都只是衍生。”

白素素的答覆,似有似無的又有了中冷意,卻又奇怪,彷彿冬去春來,柳丹青生出了一種,似乎敬重,似乎空明的寧靜,眼神竟然也能清澈如珠玉,那慾念化身的迴歸,似乎影響全無。

“人的名,樹的影,名聲如同樹影,但樹影只是衍生,樹木纔是根本。”柳丹青忽的記起,數百年前,先師陶弘景如此就解釋。他也明白,也如此行事,但白素素所說的層次,卻是做不到,便就無話可說。

似乎察覺柳丹青在回憶往事,白素素過了半晌,見柳丹青眼中有神,才接着說道:

“我所求的是道,也享受其中衍生的感情。你我都享受感情的溫馨,但你之所求只是感情,爲了情誼而求情誼。”

柳丹青似明非明,眼中神散,似乎聽了極不舒服,想要找話反駁,白素素又道:“我說的只是我說的,你要善加甄別。”

柳丹青忽的就回神,目光看了過來。白素素臉色有些關懷和期待,問道:“柳丹青,你就沒有感覺到,這小青與你的關係嗎?”

柳丹青不知,他神色有些癡,彷彿貪念佳人適才的關懷,只是搖了搖頭。

白素素笑了笑,放棄了道行引導,目光虛化,似乎望向了時光深處,連聲音都似乎有些期盼:“你可還記得,當年我得了你的元神印記。”

見了佳人這神情,柳丹青十分舒心,忙道:“記得,記得。”

白素素指了指那小青,說道:“你那元神印記衍生出來,便是如今的她。”白素素語氣越來越快,人也站了起來,卻有種疾急而恰當之感:

“她展現的是你當年的情感命格,一直伴在我身旁,因非自然之體,修不了道行,又因修法不慎,入了魔障,元神破碎,只有你能救她!”

柳丹青跳了起來,滿臉震驚,雖然一直覺得這小青與自己有關,卻沒想到有如此關聯。他吶吶無言,眼中神色複雜,似乎是看自己,也似乎是看自己的後代,十分複雜,連自己都分不清是何感覺。

只聽白素素說道:“你將元神渡給,看看當年的你和現在的你,情感命格有何區別,也順便救她活命,讓她留在我身邊,從此她就是你化身,你就可以放心的走了。”

柳丹青語氣不甘:“這就是你允許我元神附身的原因?”

白素素不答,只是目光平靜,望向柳丹青。

柳丹青無奈,只好照做。那小青便復活,竟然也與木婉瑩一般喊了聲哥哥。柳丹青一愣,慌亂應了一句,卻是無話可說。

白素素又向柳丹青要玄武天星陣,說日後有用。

柳丹青恍惚還未回過神,隨手一抓,陣法就給了白素素。

白素素又叮囑:“你從我這離去,勢必會去找婉瑩妹妹,記住我的話,以朱雀天星陣,帶五百手下入仙界,帶上所有和尚。”

佳人的話,柳丹青自然答應。又覺得是機會,就趁機說要太一符氣息,卻被拒絕:

“同樣是我拒絕你,如今的你雖有焦慮,但卻萬分的執着,而那時的你,會不知所措,會有被拋棄的絕望。”

白素素的話,嘴角沒有笑意:“現在的你,與那時的你,應對方式大爲不同,這可以說是修爲有成,也可以說是丟棄了當年的你,現在的你,不是當年的你,而住在我心中的,是當年的你。”

這話柳丹青聽了,哪裡忍得住?就要開口,卻被白素素目光平視過來,彷彿有種嗔怪,也似乎有種冷意。柳丹青一驚,不自覺就住了嘴。

白素素的話,他聽得出是何態度:“我心中的那個你,不是現在的你。就如你心中的我,是當年的我,不是現在的我。”

白素素如此說,柳丹青有話不好說,溼了眼角,心中就有氣憋的難受,哪裡聽得進去?半懂不懂,“哼”了一聲,轉身就走。

白素素的目光,依舊如先前平靜,目視柳丹青離開。

那小青似乎有種不捨,想要追去,卻被白素素攔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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