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別走了吧。”
一聽這話,柳丹青就愣了,似乎明白了什麼,受寵若驚,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樣。
白素素笑了一下,拉着木婉瑩的手就走。
木婉瑩任由白素素拉着,回頭見柳丹青極其不自在,如熱鍋上的螞蟻,在那裡抓着頭來回打轉。
但柳丹青心癢難耐,極快的飄到了白素素面前,忍不住問道:“文姐,你這話什麼意思?”連聲音都有些顫抖。木婉瑩連忙握住柳丹青的手。
“你走進了我的心,就別走了吧。”
這話雖然出自白素素之口,卻是貫徹了李蘇蘇的意志。李蘇蘇也如柳丹青一般愣在當下,內心狂喜之火就要燃燒。
“好,好。”柳丹青情難自禁,雙手搓了搓,又握成拳頭,拳頭緊了又鬆,鬆了又緊,在這夢幻之中,掌心冒出了汗,嘴裡喊到:“文姐,文姐……”
才喊了兩聲,似乎呼吸困難,又將手抓了幾把大腿,這會兒,極度不自在了。
而於白素素體中的李蘇蘇,則更是激動難抑,眼睛目不轉睛的盯着柳丹青,這神情,也呈現在“白素素”臉上,似乎此時的白素素就是李蘇蘇,不分彼此了。
柳丹青抓了幾下大腿,又撓了幾下後腦勺,再也忍不住了,忽的一下就撲了過來,只一下,就緊緊的摟住了白素素。
白素素一聲尖叫,身子也是一緊,就呆在了當下,雪山神女,與凡塵女子,在這一刻並無分別。
邊上木婉瑩也叫了一聲,鼓掌而笑,十分開心,完全不下於柳丹青。
被柳丹青這一抱,真正感同身受的是李蘇蘇,剛纔她與白素素合二爲一,體驗到了狂喜,那元神在玉京天中,在玉清峰雲端上,也有一聲狂喜的尖叫發出。
玉清峰爲丹道所衍,其中所現,並不依個人心念,乃自然造化,其中也有鳥獸,李蘇蘇這一聲大叫,驚天動地,那山中隱匿的鳥兒都爭相展翅,撲哧作響。
李蘇蘇哪裡管得這許多?意識才回到元神本體,就忍不住竄上雲端,到了柳丹青盤坐處,從背後摟住了正在打坐的心上人。
這一切的發生,丹房中白素素無比分明,感知李蘇蘇意識迴歸,也只睜了一下眼,又輕輕閉上。
柳丹青夢中的白素素,輕輕的拍了一下懷中人的背脊,輕聲溫柔道:“丹青,我們做個約定如何?”
“什麼約定?”柳丹青依舊抱着白素素,滿是依戀。這會兒,木婉瑩也十分識趣,早就不知道哪裡去了。
“你我兩人,每天戌時前相聚,次日卯時後分開,平時隨意,你看怎麼樣?”
這夢幻之中,白素素感知柳丹青在撫摸自己的頭髮,也就將手輕輕拍着柳丹青的背脊。但這話語剛過,夢幻中白素素的意志展現,就是李蘇蘇的了。
李蘇蘇雖不明白白素素所爲,但卻把一切都深深地烙在了心裡,當做了自己的經歷。
“嗯。”柳丹青這才放開懷,輕輕抓住佳人的雙手,滿臉柔情道:“文姐,我等你等了這麼久,今天終於等到了,你放心,我們都是獨立的個體,每天卯時後,我都不會刻意來找你,我也有自己的規劃。”
“你說,我聽着。”白素素輕輕搖頭,風輕雲淡的樣子,內裡卻是李蘇蘇主導,只是在神情上,有八九分依舊是柳丹青印象中佳人的模樣。
“這裡是太湖湖心島。”
“這裡蛇類甚多,而且少有人煙,其他生靈也多,我打算花時間,將這些生靈點化,只要形成王國,供我們兄妹爲這島上的神……”
柳丹青話還沒說完,李蘇蘇的意志便讓“白素素”說話了:“然後再以這島上靈氣與信仰爲基,於仙境生出一方洞天,再然後……”
李蘇蘇卻是得了白素素指點,明白了柳丹青話中之意。李蘇蘇又將本性展現,欲言又止,拿眼神盯着柳丹青。
柳丹青自然會意:“再然後,就併入仙界,以這生靈信仰,爲蟠桃養料或仙丹藥材,就可得蟠桃仙丹,在仙界長存。”
“所謂兵解,就是重新得到陰濁之yu望與獸性。”這時候,李蘇蘇明白了以前柳丹青所說:“失去慾望,就失去了一切。”
仙凡的根本區別是肉身。對凡人而言,身體幾乎是一切,對於仙人來說,身體的唯一作用,就是提供獸性和yu望。
失去獸性,失去一切,不爲生靈。而凡人的信仰,可於仙界衍生仙丹和蟠桃,根本還是獸性,是以得蟠桃可長生。
“已經差不多了。”丹房中,白素素自言自語,又對李蘇蘇說道:“丫頭,可別讓我失望,也別讓你自己失望。”
玉清峰頂,李蘇蘇元神意識迴歸,聽得白素素話,依然以爲是木婉瑩,連忙就回應道:“姐姐放心。”語氣中氣十足,連稱呼都不同了。
得了迴音,白素素便說了句:“我在邊上關注,會暗自幫你的。”就不在言語,也沒有再次迴應,精神又放在了內丹上。
此後幾天,白素素也只是時不時關注兩人,那夢幻中兩人都自依照約定。在相處的時光外,兩人各行其是,李蘇蘇雖依舊不通修行,但該知曉的,也明白了不少,這對於白素素來說也就夠了。
“學會了自給自足就行,其中真理以後慢慢領悟吧。”就如木婉瑩,數百年前就以他人內丹修成了仙體,但真正道行跟上修爲,也只是最近的事。
而柳丹青,則獨自一人施行自己的大計,李蘇蘇意志下的白素素,也時不時的來於他相伴,偶爾間,木婉瑩與吳卜羲也會出現,但木婉瑩的出現次數,卻是越來越少了,白素素心中明白:“你們真是兄妹情深,哪怕在夢幻中,你願望實現了,就希望婉瑩願望也實現,讓落凡也迴歸。”
現實中才幾天,柳丹青夢幻中就有許久,在兩人相處的時光裡,白素素見得最多的畫面,都是曾經的往事演化。
在夢幻的幻境裡,不是白素素靠在柳丹青懷裡,就是柳丹青把頭枕在佳人盤坐的大腿上,那頭頂百會穴處,正對着白素素的下丹田,意味不言自明。
夢幻世界是柳丹青所衍生,夢中兩人相處,自然少不了親暱的舉動,夢幻中的白素素,言語舉止包括行爲,都是柳丹青的幻想,也是李蘇蘇的迎合。
有一次,白素素將精神投入,就發現柳丹青相擁一吻甚久,連她也忍不住直了眼,紅了臉。
接着,又見了更加私密的舉動,柳丹青把頭嘴,埋在了夢幻中那“自己”的胸口,一副垂涎欲滴的模樣,則更是有了情緒,一揮手,打散了所有鏡像。
“柳丹青,你如此固着,既是錯過了她,也是害了她。”白素素把掌心內丹消了,只兩個呼吸,就恢復了七八分恬淡的神情,淡淡說道:
“自古門當戶對,自有其道理,看來也是我害了她,將來也許也會害了他。”白素素拂袖起身,閉着眼於丹房中細細的踱着微步,那四周牆中也衍生出了幾個人的面孔,有柳丹青,有木婉瑩,有李蘇蘇,還有那許漢文。
一個個面孔在四周切換,如同皮影戲中的木偶,一般的面無表情。忽的,白素素睜開眼,其中就有寒光冒出,四面牆也化作了一片虛無,深邃如星空:“以我的道行,還應對不了這選擇嗎?”
又盤腿坐下,四周又有了變化,於柳丹青玉京天來看,那雲端之上又多了一人,白素素穿過自己的玉京天,以元神仙體到了柳丹青玉京天的玉清峰上。
白素素手一指,驚醒了李蘇蘇。
白素素依舊是木婉瑩的模樣,語氣森然:“你需多加用功,不然,給你仙體也掌控不了,就更沒希望,你可明白?”
李蘇蘇吃了一驚,連忙應諾,十分恭敬道:“婉瑩姐姐,我現在就已經感覺到了變化,渾身輕鬆,只要睡兩個半時辰,就能一整天清明,一點都不覺得疲憊。”
“你身體在我這裡,我加強深度,你要跟上。”
原來,就在前一天,李仁夫妻並許漢文動身般往錢塘縣。因搬家事忙,縣令也催得緊,白素素就趁機主導了李蘇蘇身體,與其父母分別。此時,李蘇蘇的身體,已經在明夷福居了。
“你們日後時間還長,不要多去找他,這是他的夢幻,他意念一動,你只要迎合,就會落於其中,浪費了時間,雖然體驗是真的,但本質是幻相,你雖看不破,但我告訴了你,你要剋制,也是矜持,可要記住了。”
聽到這話,李蘇蘇自然高興,只是這時候不好表現出來,也就恭敬表態。
白素素回到丹房,煉內丹的同時,也推敲自己的感情,該如何經營和維繫,她要的,是一切都遵循自然之道。
也是這一天,李家舉家搬遷,木婉瑩也沒讓李甲現身。自從李甲爲逃避李仁打罵而離家出走,被許漢文遵循白素素所扮的“木婉瑩”指點。但找到之前,就有玉湘妃提前找到。
玉湘妃先自報家門,接着一句:“你有負良人,她如今重新投胎,要你入道守護十五年,這是她給你機會,也是你贖罪的機會。”
這話讓李甲心動,安心,也糾結不已。
見李甲不說話,玉湘妃便問:“你現在這樣活着,感覺很好嗎?”
李甲回答:“我很痛苦,我非常非常渴望改變,但我沒辦法,我沒有選擇,我沒辦法!”李甲的聲音撕心裂肺。
玉湘妃手一指,說道:“你一直都有選擇,當你說出這些話的時候,其實已經做出了選擇。”
李甲沉默不語,也不敢反駁,更不做表態。
玉湘妃又說道:“看來她的事,真的讓你很煩心,我很同情你。”
李甲有些激動,說道:“謝謝您,那您能不能告訴我,我該怎麼辦?”
玉湘妃看了李甲一眼,說道:“你的煩心事,真的很煩心,我很同情你,但這是你的事,與我無關,你明天給我答覆。”
李甲聽不明白,再次問道:“我現在是很煩,所以才請教您,您認爲,我該怎麼辦呢?”
玉湘妃搖了搖頭,語氣森然:“你聽好,你的事的確讓你很煩心,這和你的選擇有關,但這是你的選擇,不是我的選擇,我明天再來找你,你要給我答覆。”
玉湘妃不在理會李甲,李甲氣得要命,卻又不敢發怒,也不敢表現在臉上,唯唯諾諾。
又因爲天黑,玉湘妃就讓李甲在那農家住下,與了那農家幾貫錢,李甲自然樂意。
那農家也奉上野味,粗布衣服,木炭取暖。
而玉湘妃離去不久,許漢文也找上門來,兩人同榻而眠。
李甲滿腹心事,卻又不敢與人說,一晚上都沒睡好,早上被農家叫醒,顯得更加憔悴了。
兩人早飯過後,許漢文拿出一貫錢作答謝,就要帶李甲走,李甲不走。許漢文就問原因。李甲躲躲閃閃不說。卻聽那農家說道:“他應該是在等人。”許漢文才問出緣由。
聽得農家父親描述,那女子約莫三十年歲,豐滿多姿。
許漢文不認得,就狠狠的看了外甥一眼,十分不齒,張口就要以夫子之道說教,卻聽得李甲道:“她可能是祖師奶奶的人。”
許漢文才知道是生出了誤會,拉着李甲到靜闢處,想要問出詳細緣由,但李甲依舊糾結了半晌,才把真相說出。
“我功名不成,只是個落魄秀才,雖然是我爲她牀頭金盡,但她收留我多日,更是倒貼了我許多錢財,如今的後果,我心裡不安,如何是好?”
李甲這一開口就止不住,如那決堤的洪水,說了許多發泄的話,直到最後,許漢文才明白了重點,原來是讓李甲去出家當道士,在旁邊守護十五年,之後再續前緣。
“你的做法自有你的道理,就算沒有那姓孫的多事,你回到家,也不可能娶她的。”許漢文卻是安慰,他不敢,也不能放任李甲出家。
“爲什麼?”李甲卻是不解。
“我就說句不好聽的。”許漢文也是沉下臉來,似乎有負罪感,但爲了拉這外甥回家,還是咬牙說道:
“她是青樓女子,就算她怒沉百寶箱,也沒辦法,你不能把她帶入,我們家所在的這個環境裡來,就算是二程老夫子,也不會怪你。”
許漢文借題發揮,憑藉自己熟讀經典,怕李甲還有動搖,就扯出了程顥和程頤這兩位理學大人物背書,李甲似有所動。
許漢文又道:“就算她罵你忘恩負義,那又如何?自盡是她唯一的出路。”這話一出口,他也覺得不好受,又有些自責,但一說出聖賢言語:“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本就不能亂了綱常。”就好了很多。
“好一個君君臣臣,好一個各安其位。”李甲還沒來得及表態,玉湘妃就出現了,她也不與許漢文說書生道理,直接說道:
“我來帶他走,是我師父的意思,就算李仁在這兒,他也不得不聽師命,你回去與李仁說,我是玉湘妃,他兒子我帶走了。”
“你這也太霸道了吧,就算你是……”許漢文漲紅了臉,大聲回擊,但下一刻,玉湘妃雙眼一瞪,人就躲到李甲身後去了,但嘴裡還是不服輸:“就算你是姐夫的同門,也沒這個權利!”語氣依舊鏗鏘。
但他的反駁和不服,沒有任何意義,玉湘妃冷笑一聲,不做理會,拉了李甲一把,問道:“想好了沒有?”
李甲嚇得不輕,又覺心中有愧,愣了半晌,方纔咬牙道:“我跟你走,這是我的選擇。”
“這就是了嘛。”玉湘妃一笑,似乎真的有那湘水夫人的神韻,用手一指許漢文,許漢文身子就一抖,聽得一句“你回去告訴李仁師弟”,忍不住要反駁,嘴裡卻說不上話來。
“孔聖人說,人人親其親,長其長,則天下治矣,但爲何歷朝歷代奉行儒家,都是外聖內王呢?”
許漢文答不上來。
李甲被玉湘妃帶走,就被一道人安排到了道觀,剛好今天杜薇要降生,選擇的那戶人家,也在道觀所處的山下。
杜薇被白素素藉木婉瑩之名所度,雖還有執念,卻也沒得辦法,只得帶有無限的苦怨和不甘,往那仙界裡的地界投胎去了。木婉瑩找到她時,她已經到了土地廟前,就要入其中報道。
因杜薇是鬼,不是修行中人,不入輪迴就無法轉世,就算木婉瑩有落凡玉符,也費了好大的勁,到如今才成。
在清靜天客廳中,杜薇看着吳卜羲,心中雖有許多疑惑,但因不認得吳卜羲,就不敢亂說話。
看着下方孕婦叫的痛苦,就知道時間快到了,終於是忍不住了,鼓起勇氣問木婉瑩道:“您不是說沒有轉世的嗎?”
木婉瑩本盯着那孕婦,聽得杜薇發問,也就回答道:“我是這麼和人說過,也的確是事實,但我沒和你說過,你爲何這麼問?”
“他說他姐姐和他說過。”這個他,木婉瑩自然聽得明白,指得是李甲。
“生靈轉世,不過是現象而已。”木婉瑩見得杜薇神情,就開口解釋:
“意識生於混沌,於人間走一趟,終要回歸混沌,塵歸塵,土歸土,所謂地府,不過是懲惡揚善,導人向善,其實也沒用。
三魂只有一魂轉世,轉世出來,身前的一切記憶和情感都會消失,雖然還有因果,但那個你,已經不在是你了。”
“那我還是我嗎?”聽得這話,杜薇悚懼,退了幾步,靠到了牆上。這清靜天的牆壁,在木婉瑩的意志下,已經是木質的房屋模樣了。
“你沒事,我幫你鎖住了三魂。”
有了木婉瑩這話,杜薇方纔心安,呼吸也平靜,忽然,耳邊木婉瑩一句:“時間到了。”就覺得天旋地轉,兩眼一黑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直到許久過後,也不知過了多久,也許也沒多久,杜薇分不清了。只覺得腦中聽得一聲女嬰的大哭,方纔驚醒,連忙睜眼,就發現自己被一道士抱在懷裡,那道士正是李甲。
李甲懷裡一個女嬰眼睛瞪的圓,也不哭了,只是盯着李甲,似乎久別重逢,也似乎放開了芥蒂。邊上有一婦人就笑道:“這千金有大福氣,大官人要多散些喜錢啊……”
“好了,我去錢塘縣看看。”木婉瑩對吳卜羲說道。
“這種陽謀,水準不高啊。”吳卜羲輕輕笑道:“她白素素要應對也容易,可她卻沒有反應,要麼是你們認錯人了,要麼是她還有手段。”
吳卜羲來這裡,是爲了盯着白素素,防止她使手段干涉,他仙體雖在這裡,意識卻剛從鍾靈秀與許漢文相親處回來,只見到了許漢文在相親中的吶吶不言,十分羞澀靦腆,卻半點都沒察覺到白素素的干涉。
“不過現在看來,無論是李甲還是那許漢文,都不應該是她素素姐看上的人啊,他們比起我哥來,唉,真是頭疼。”
木婉瑩隨意牢騷了幾句,又覺得似乎有些不妥:“她的選擇,我怎麼好多說?”吳卜羲只是笑了笑,沒有回話。
自從知道柳丹青打算,他就覺得這兄妹兩隻是一廂情願,這種自以爲是的所謂陽謀,根本就沒用,他多次明裡暗裡說道不好,卻沒有得到木婉瑩重視,也就不說了,既然做與不做結果一樣,那就讓她做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