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吃飯啦~女兒,吃飯啦~”
正當兩人陷入傷感,如被困雪地的小獸,一種若有若無的失望當中時,一個拉的很長,但力道極大的聲音傳了過來。
那聲音明顯還帶有種,腳伕拋卻百斤重擔之後的放鬆,卻是李仁的嗓音,十分洪亮。
這聲音就如春天裡,地低下忽然冒出的溫泉水,伶伶俐俐的流淌開來,在這雪地裡衝開冰雪,淌出一條雪中大道來,也如那開閘的大壩,水勢極猛,兄妹兩那情緒交織的大網,一下就被衝開了一個大口子。
聲音來得太過突然,如睡熟之人忽然被粗暴的叫醒,柳丹青大怒:“找死!”左手用力一揮,祭臺就燃起蠟燭,外面就憑空有道流光急墜而下,轉眼就化作利刃!
柳丹青因入了神,沒弄清楚是李仁。木婉瑩卻是看清楚了,忙用手一指,那祭臺蠟燭的火光,一下竄起老高,也在外面飛起一道白光。
白光疾如閃電,撞在利刃上。利刃就偏離了原來的軌道,打在了李仁身旁的大樹上。
那樹受到打擊,如被人踢了一腳,樹上的雪就呼啦啦的掉了下來。
可憐李仁怎能看到這殺機?怎知就在剛纔就有血光之災?只是罵了一聲:“他孃的!”
人走出樹下,拍着身上的雪,時不時的擡頭看看。卻沒看到樹幹早就被擊打出了一個大坑。
人逢喜事精神爽,這點倒黴,不過是滾燙的油鍋中的一滴水,轉眼就消散。
柳丹青也熄了殺心,又見李仁扯着嗓子大喊道:“蘇丫頭,吃飯啦!吃……”但聲音卻忽然噎住,不知何故。
兄妹倆立於清淨天,看着李仁,心中忽然生出一種感覺。這大喊的聲音,如那開閘的洪水,衝的越發的猛勁了。
兩人身邊的情緒大網,本來就被衝出了一個口子,如今更是風捲殘雲,被衝的七零八落。兩人相視一笑,往事浮現。
是兩人爲真正血親兄妹,還未甦醒時的往事。同樣也是一聲大喊,木婉瑩喊家人回家吃飯的聲音:“哥,吃飯啦~”
江南水鄉,漁民以魚蝦爲主食,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午時頓飯,也只是片刻休息。但那片刻的時光,纔是最幸福的。
“那時,我和父親打船在江中,你和母親做好飯喊我們,也是這般的大喊。”柳丹青笑笑,那聲父親,十分真摯,連自己也不知道,自從覺醒後,向來不屑,也不願意的稱呼,竟然如此自然。
木婉瑩笑了,這樣的場景,纔是最念念不忘的:“那時節真累,但是真好!”
李仁連喊兩聲,不小心嗆住了,把臉都給衝的飛紅,咳的聲聲作響,但還是止不住那開心的勁兒,都咳的彎下了腰。
稍微好了一點,站起身來,快速的向船走去。
船中的白素素,也聽到了喊聲,但不知與李蘇蘇說些什麼,過了許久纔出船艙。一出來,就見李仁紅着臉,已到了亭子邊上。
“師父,徒弟過來請您回家吃飯。”
李仁自然看不出,這個木婉瑩是白素素冒充的,只是非常的尊敬。
“嗯。”白素素學着木婉瑩的樣子,很隨意的應了一聲,又擡頭看了一眼,才與李仁父女走出了涼亭。
白素素被李仁請入上座,就閉目養神,於明夷福居中開壇做法,以結界阻斷了柳丹青視角。睜眼目光一掃,沒有發現李甲,便問了一句道:“你兒子呢?”
“可能在房裡吧。”李仁有些火氣的說道:“師父您不用管他,他犯了錯,被老子教訓,躲在房裡不出來,隨他去吧。”
“爹爹!”李蘇蘇連忙喊了一句。
“無妨。”白素素明白禮數,卻也不怎的在乎,又說道:“他身子比較虛,先養好了身子,再教訓也不遲。”白素素解決了女鬼杜薇的事兒,也給她安頓好了去處。
“好,好。”李仁連忙應承,笑道:“那徒弟我就替那小子謝謝您了。”李仁也意識到口誤,便更加的誠惶誠恐了。
“叫他過來吃飯吧。”白素素見李仁只顧着對自己客氣,說這是什麼菜,說那是什麼菜,而其他人,則一言不發,便忍不住說了一句。李仁不敢怠慢,連忙起身。
而柳丹青,因爲看不到白素素,只好嘆息一聲,與木婉瑩轉身離去,嘴裡更是說道:“面對她,我除了嘆氣,竟毫無辦法。”
柳丹青這話,白素素卻聽到了,本來伸出,要去夾碗中雞蛋的手,忽然就停在了半空。卻是被柳丹青給觸動了。
“仙女姐姐?”白素素手一抖,桌上的所有人都看在眼裡,坐在對面的許漢文便忍不住脫口而出道:“您是怎麼了?”
但這簡單的一句問話,卻惹惱了許氏。
白素素停了停手,依舊夾了菜,正要回答,便見許氏把筷子一放,站起來大聲呵斥:“漢文,你怎麼這麼沒規矩?”
許氏教訓完許漢文後,又對白素素擺出個笑臉,張嘴就要說話。就聽許漢文不卑不亢的說道:“姐,她雖然說是姐夫的師父,但如此年輕貌美,千金小姐一般,我若是叫她前輩,豈不是把她叫老了? ”
許漢文這麼說,許氏更是大驚,卻又不好發作,連連使眼色,也沒見到效果,只好滿臉堆笑,好生尷尬。
“他隨意就好,無妨礙的。”白素素注意到了許氏的神情,開口安撫道:“這丫頭也喊我姐姐呢!”
如此,許漢文接着說道:“姐姐,我在心裡面敬她是長輩,但在稱呼上,卻要以平輩相稱,這樣方纔與她氣質相配。”
“母親!”見許氏神情無措,李蘇蘇連忙笑道:“你就隨他去吧,真沒事的。”
“坐下吧。”白素素擡了擡手,她與木婉瑩相熟,自然知曉木婉瑩的性子,何況她根本就沒有生氣。
“這敗家子,他不在房間。”
這時,李仁面色不悅的回到了桌上,說道:“這敗家子,不曉得跑哪裡去了。”
“姐夫,不會是因爲你打了他,他就跑出去了吧。”許漢文對李仁說道。
杜薇的事,若非有白素素假扮的木婉瑩在場,李甲絕對少不了懲罰,但李仁還是放出狠話:“晚上再來找你算總賬!”
“各人爲各人的選擇負責。”見許氏一臉擔心,白素素便對李仁說道:“先吃飯吧,無需擔心。”李家人不敢不從,就只好坐下來吃飯,但是心裡面着實擔心。
白素素便掐算李甲的行蹤。
在仁和縣往杭州的一處大路旁,有一家農房覆瞞了積雪,此時日落西山,陽光早被山給擋住,房上的殘雪又放出了森森的寒意。
農房後面有個雜房,裡面滿滿的堆了各種的稻杆,對於普通家庭來說,這稻杆就是房上的瓦,尤其是在冬天,更是可以保暖,而此時,稻杆中卻有一人,抱着肚子在瑟瑟發抖。
這人卻是李甲,白素素在吃飯的同時,以意念神遊仙界,自然一切分明。
本來天色已晚,家家戶戶都該到了飯點,但這家子卻不同,李甲在這稻杆堆裡呆了許久,本想天冷,又到了傍晚,便就此稻杆堆裡胡亂湊合一晚。
偏偏這家人運氣好,在雪地裡撿了一隻兔子,如今正在烹炒,弄的香氣四散,李甲也就饞意難忍,越發的又冷又餓了,嘴裡抱怨:“媽的,我運氣怎麼這麼差!”
李甲抱着肚子,在稻杆堆中獨自發抖,卻又不敢讓人家發現,更不敢上前去求人施捨,實在按耐不住了,也只好把那口水吞了吞,咕咕作響,哪裡能忍得住?
見李甲如此,白素素十分不喜,但終究是慈悲心腸,吃過飯後,就把情況和李仁父女說了。
畢竟是香火獨苗,李家人自然擔心,許氏更是不安,幾番言語催促,要李仁去找。
李仁本有些冷靜,但被許氏多翻催促,也失了方寸,急急忙忙的,拔腿就往外走,連準備也沒做,更沒有注意到天已暗淡,月影成霜。
白素素冷眼旁觀,閒庭信步,在這房中超然物外,不做任何言語,神情已有了六七分的本來面目,給人一種冰冷之感。李仁和許氏不自知,只是不自覺的緊了緊衣服,看了看天,彷彿更冷了。
只有李蘇蘇有些驚訝,望了望白素素所化的木婉瑩,似乎有些不解,卻也無暇多想。白素素看在眼裡,也只當做沒看見,依舊冷眼旁觀。這等煙火氣,她自有生以來,從未親生體驗過,如今雖沒有身處其中,卻也身臨其境,看的分明。
見李仁急忙忙的一步跨出,腳還沒有落地,就被李蘇蘇拉住道:“爹,老弟有些怕你,你要是去找他,他說不定他就躲起來了,不如我同小舅舅一起去,他兩關係可好着呢。”
許漢文也連忙接口,嘴裡說些讓姐姐姐夫安心的話,許氏方纔有些安定。
白素素見李蘇蘇進了閨房,又見李仁不知所措,有些茫然的坐在長凳上,就連許氏的不安與抽泣,也只有許漢文一人安慰,目光便落到了他身上。
這一下,見的許漢文體貼入微的模樣,心底卻泛起了當年的記憶:“果然是你,千百年了,就算是處境不同,性子也有些懦弱了,也還是那顆溫暖的心。”
又見了小生俊俏的臉,心下琢磨:“雖少了當年的英氣,也只是內斂,若能有個事兒十分拿手,有了自信,說不定就能找回當年的氣魄。”
白素素因是假做她人,不免受了木婉瑩性子的影響,已然有些心動,臉上也有了紅雲,沒那般冰冷了,彷彿豔陽高照,驅散了冰雪的寒氣。
直到許漢文看向她這邊,對許氏說了聲:“姐,剛纔有股暖風吹來,是不是很舒服啊?快別擔心了,我們就去找他。”白素素才意識到自己的變化。
白素素自然知道,這所謂的冷暖,不過是感知上的錯覺,是受了自己情緒的影響,便往門口走去,同時收拾了情緒。
纔剛走到門口,感覺李家人要起身相送,也不回頭,只是說道:“我就在院子裡,等下你女兒出來,叫她來找我,我有東西給她。”說完,就剛好跨過了門檻。
來到院中,白素素神情又有了喜色。
而在房中換衣褲,打算要去找李甲的李蘇蘇,因窗戶沒關,有冷風吹進來,在拉緊窗軒。就把白素素的神情看在眼裡。
那分明是一副春情,白素素的頭微微的有些低,杏子般的美脣而細細的緊抿。分明是那種矜持的笑,但這表情背後的,不知是那自信的得意,還是那未曾露出的羞澀,李蘇蘇受了感染,也笑了笑,便將窗戶關上。
但李蘇蘇沒看到,白素素低頭含眉間,那自信又羞澀的同時,更將那眼神悄悄的流向了許漢文。
李蘇蘇拉緊窗戶的動作,白素素卻注意到了,也聽到了李蘇蘇的春情:“玉杵秋空,何時竊藥把奴家奉?”
卻是李蘇蘇把自己比作了嫦娥,嫦娥有後羿暖心,而自己只能寄託空閨,便把柳丹青比作了后羿,更是春情難遣。
白素素有意將精神投放,閨房中的一切盡收眼底,不由的笑道:“看來,該成全這丫頭。”
李蘇蘇閨房裡的呈現,分明有幾分柳丹青的影子。李蘇蘇依着牀杆,將身子慢慢扭動,如那蟲兒般,面色更是泛紅,氣息也急,嘴裡傷感道:“這衷懷何處言?”
這番景色入的白素素眼內,如得了引子一般,白素素忙將眼神四顧,彷彿有些緊張的模樣。
白素素又看了一眼房中的許漢文,便將身子躲過視線,那平日裡清冷純潔的面龐,更加的紅顏了。卻是讓躲在高處的柳丹青愣了一愣,原來他還沒有走,木婉瑩卻不知去向。
柳丹青這一下失神,將自己的位置暴露,連忙再次隱藏,暗自僥倖道:“應該沒有被發現。”連自己都不知道,何時把自己給丟了。
也如柳丹青所願,白素素也險些把自己給丟了,雖下一瞬間,就緩過神來,在院子裡留下了個月下美人望月的仙姿綽影。
但很明顯,此時天色沒有完全暗淡下來,這種幻象,卻是個破綻,但她也顧不得了,哪裡還有精力去在乎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