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素素以入明夷福居合了仙體。輕輕將手一揮,整個房間就化作虛無,所有的一切都消泯於無形。
但是緊接着,於無形當中,便生出了有形,是一副黑白山水畫般的景色,只是不知誰在執筆,景色轉間便豐滿了。
那是一座高峰,高峰略低處,有青樹常青,有嫩芽初放,一片生機春情,顯然是南方景色,細細一看:“好險俊!”更有柵欄林立,屋舍儼然,是一處山寨。
然而,這些都入不得眼,那山寨中有一處閒情逸致,在那溫柔溫暖的陽光下,那青樹下,長椅上,依偎着一男一女。
“這男的是誰?”明夷福居的院子裡,景色依舊,半絲也沒改變,卻忽然有聲音響起:“我怎麼看不清他的長相?”
這兩聲聲音響起,那房間中的小青便來到了院中,四下張望。
“誰來了啊?”那小青話剛出口,院中的聲音就戛然而止,那小青只聽到了“原來如此,看來……”等寥寥的幾個字。
那小青便再次追問,卻依舊寂靜無聲。
依偎在男子懷中的佳人,是千年之前的白素素,她見李蘇蘇的神情,又見許漢文的模樣,勾起了心底深處的往事。
白素素再也忍不住,想要於此中走過一回,體驗當年的情誼。將自身沉浸於其中。
“那時節,春光下,青春十四載,被他攬在身畔。一陣微風吹來,輕輕撫在臉上,他便用手,幫我理順那被春風吹亂的秀髮……”
於明夷福居中俯瞰,其中一切,盡收眼底,如身在高空,偷窺麗人閨房。那畫面清晰的呈現,只是看不清男子的面容。
柳丹青看得清楚,那畫面如同那臺上的帷幕,一拉一閉之後,那大戲便開啓了新篇章,是一個新的畫面。
“怎麼能這樣!”剛顯現的畫面,讓柳丹青十分憤怒,整個身子都抖了。
畫面中所現,哪怕只是普通人,也會因此而暴怒,畫面中,白素素與那男子同牀共枕……
那男子的面容,依舊模糊,柳丹青連怒氣都沒有指向,只是有些呆了,心中一個自以爲是的念頭:“那時候的她,還這麼小,應該不會的,不會的……”
看着自己的心上人成爲別人的女人,爲別人暖被窩,以後說不定還要爲別人生兒育女,這種情況,只要是個男人,就會覺得心中似有鋼刀亂攪,叫人如何能忍?
連呼吸都覺得有些困難了,胸口好似壓了千斤巨石,難受。
但偏生,柳丹青連生氣的資格都沒有,心中明白,但又怎甘心?實在不得已,只好自己找個安慰的藉口。也幸好,那時的白素素的確還小。
不等柳丹青回過神來,眼中的畫面又自流轉,是一處秋色滿山多秀氣的山麓下,那山坳裡,綠草如茵,青色常青。
那當風處,微風輕撫,野花搖曳。如此美景,更有佳人在側,當是人間好時節。
月光下,佳人那回眸一笑,更是此生所求之極樂,不知不覺,神情恍惚間,柳丹青竟把自己當成了那畫面中人,嘴角泛起了笑容。
這一笑,笑出了畢生的所有。將精神全部投入,入了自己的幻境。心之所念,雖作繭自縛而不自知。空吐情絲,自纏繞,終朝迷惑將己弄,繁華一瞬,執着何用?
畫面裡,畫面外,早已合一,不分彼此,那白衣佳人的模樣,雖因年歲過小而有羞澀,但那青澀的背後,卻是同一個靈魂。看佳人在那綠草間奔走,渾不似往日的那清冷,那一笑的清音,彷彿點亮了九天星辰。
羣星璀璨,那天幕色暗,如同絲絛,星光點點於其中,彷彿世界上最美的寶石鑲嵌。天上月色皎潔,天下佳人無雙。
看她那模樣,歡快地相只振翅欲飛的小鳥。那女孩極度歡快的神情,彷彿也曾見過,忽的,柳丹青卻有些驚訝:“她這模樣,這麼多日子,和我在一起時,可是從來沒有過的。”
一想到此處,柳丹青就跌出了幻境,一張臉拉的很長。
而此時,白素素卻是滿臉喜色。以她的道行,略微清醒,自然能感覺到有雙滿含深情的眸子望着,也是十分歡喜。
她將手一揮,明夷福居又恢復如初,伴着那嘴裡發出的“哼哼”之聲,都影響到了凡體肉身。那外院中,柳丹青看到了許漢文和李蘇蘇,站在白素素身旁。
在許漢文看來,面前仙子露出的神情,十分的心動。尤其是擡頭望月,沐浴在月光之下的容顏,許漢文竟也心動了。
在李蘇蘇眼裡,分明是往日見到的狐仙的樣子,卻總有種不對頭的感覺,但又說不上來。只覺心中一動,一個白衣女子一閃而過,是往日見過的那女子,李蘇蘇十分不解。
略微偏頭,做思考狀,卻看到了許漢文的神情,分明是動了心思,心中大驚,連忙喊到:“小舅舅,你想幹什麼?”
這話一出口,許漢文才清醒,擦了擦嘴脣,吞了吞口水,卻聽李蘇蘇正色道:“我警告你,千萬別動歪心思,搞不好惹禍上身!”
許漢文才正了顏色,理了理衣服,雙手抱拳,行了大禮道:“仙子姐姐,您叫我們出來,我們來聽您的吩咐。”
其實白素素假扮的木婉瑩,只叫了李蘇蘇一個人,但許漢文卻跟了上來。
李蘇蘇也感覺到了奇怪,白素素所化的木婉瑩並沒有理會許漢文,連她自己喊了幾聲“木姐姐”也毫無迴應。
李蘇蘇甚是疑惑,便想走過去再喊,卻不想人才走過去,離那背影不過三尺時,整個人就如同撞到了一個無形的屏障上,接着就被彈了回來,身子都麻了半邊,如同擊中麻經的感覺。
“莫非結界是針對元神的?”李蘇蘇於明夷福居中走過,自然有見識。許漢文卻被激發了興趣,把手伸出,往前探去。
白素素擡頭望天,雙手負於背後,儼然那月下仙子,男子的手如此探去,大爲不妥,李蘇蘇便想要阻止,但話到嘴邊,又停了下來。
李蘇蘇看的清楚,許漢文的手也遇到了阻礙,但卻不是被彈回來的,分明是自己縮回來的。
“好麻!”許漢文的手縮的很快。
明夷福居中,白素素那神情,伴着嘴裡的那哼哼之聲,柳丹青十分心動,整個人都呆了,眼裡只有這唯一的景色,哪裡裝的下李蘇蘇的深情?
而白素素早已收拾好了情緒,不管是明夷福居內的柳丹青,還是明夷福居外的李蘇蘇兩人,一切舉動,都看的分明。
“看夠了嗎?”白素素目光平視,問了一句,接着又有些不悅:“可滿意了?”
但柳丹青沒有迴應,白素素就懶得去管。又見那許漢文反覆驚動結界,如小孩一般,忽的就有了想法,暗道:
“以你的執着性子,我叫這李蘇蘇如此,你斷然不會配合,想那婉瑩妹子不在,你該是使了什麼計謀。”
白素素擡頭,在明夷福居中,任憑柳丹青如何隱藏,她都看的分明。見柳丹青目光無神,如何能不明白?
便刻意自言自語道:“你定下這陽謀,想來也不會放過他,也罷,反正現在不是時候,就陪你走走,讓你死心,也讓你有個歸宿,你可願意?”
白素素笑了笑,神情自信,對柳丹青還是有幾分在乎的,右手掐個蘭花指,指與嘴脣齊平,便往下一按,隨手一揮。又將先前畫面展現。
那畫面與先前有些不同,畫面形成了幻象,把柳丹青困於其中。
“與其說是我困住了你,不如說是你自己困住了你自己。”見柳丹青一下跌入幻境,白素素更是明白,同時也感動於柳丹青對自己的執着。
又將嘴脣輕抿,那低頭含眉間,有得意之色卻又忍住的模樣。這模樣也在幻象中展現,柳丹青越發的心花怒放了。
“唉,你冤家,真是個情種,叫我如何是好?”白素素似乎也跌入了其中,她將眼神傾斜,偷覷着柳丹青,容顏上有了滿足的笑意。
“夜,溫柔墨藍的天空,似乎世上最柔美的絲絛編織,衆星拱月,彷彿鑲嵌其上的明珠,秋風涼涼,佳人再側,當真讓人陶醉。”
不知是不是白素素也跌入其中的緣故,柳丹青越發的入戲太深,滿臉喜悅與那陶醉,又自咬文嚼字,甚是投入,似乎信手拈來。
但這咬文嚼字,卻是徹底的驚醒了白素素,她神色一怔,便跳脫了出來。“好你個柳丹青,竟然對我使手段!”
明夷福居閨房裡,一襲白衣恬淡,如那雪山上的神女,有一種近乎冷漠無情的意味,白素素把袖子一揮,那李仁院中,假扮木婉瑩的凡體肉身便說話了:“你們先回房去,我如今有事,在神遊天機,我等下就使手段,送你去找李甲!”卻是白素素改變了主意,話是對許漢文說的,她對許漢文這小孩般的好奇,也有些無奈。
“好,好。”李蘇蘇頗有見識,知道不好打擾,連忙拉着許漢文,嘴裡應道:“姐姐先忙,我叫他進去等……”
李蘇蘇語氣也快,但話還沒說完,就說不出口了,腦海中響起一個聲音:“你也回你的房間,做好打扮,帶你去見個人。”李蘇蘇先是一愣,接着便是狂喜,知道這聲音是“木姐姐”的,更能猜到要見的是什麼人。
明夷福居中,白素素神色堅定,彷彿又下了什麼決心,一副勝券在握的神色。她用手一指,就出現在了明夷福居的最高處。
“婉瑩妹妹牽不了紅線,我來幫你牽,在我面前耍陽謀,我就沒有陰謀嗎?我這幻象,看你怎逃?入我彀中,就算婉瑩妹妹有他玉符也沒用!”
原來,在先前的船中,白素素就是在指點李蘇蘇,要她如何如何,好撞破柳丹青那詐死的謊話。
但卻沒怎麼防着柳丹青,本來就有點陽謀的意思,不曾想,柳丹青兄妹竟然雲遊到了此處,撞破了這計謀。
更出忽意料的是,柳丹青竟然當場定下了對策,使木婉瑩入華夏仙界,要找杜薇的神魂,好以此牽絆住李甲。
白素素算的分明,卻是笑道:“柳丹青,我的心上人,會如此不堪嗎?”
“我的心上人的確在他家,柳丹青,你文姐我今日就給你來個圓滿,也算圓滿了婉瑩妹妹的未成之事。”
白素素忽的笑了:“憑誰竊藥把奴家奉,柳丹青,李蘇蘇這丫頭對你有情,還自不淺,與你一般的癡,罷了,我就暗中推一把,成就了她的好事,只好委屈你了。”
剛好這時,木婉瑩已經回來,將杜薇的神魂安放在西湖洞天的地界,以玄武大陣那通陰陽生死之力滋養後,也連忙感到了明夷福居。
元神生於神魂,神魂生於混沌,華夏子民投影於仙界,是以人死之後,神魂有仙界護佑,不歸於混沌,而歸於仙界。
若是死後執念重,能保三魂歸一而不散,便能成鬼,凡間所見之鬼,只是仙界鬼物反投射在凡間的幻象,如鏡中之人,故意讓鏡子外面的人看到,卻又迷惑凡人看不出不真相,又能傷人神魂,是以可怕。
木婉瑩一現身,白素素也出來相迎。
木婉瑩偷入明夷福居,臉色有些興奮,但進來後,不但沒見到柳丹青,更看到白素素神情天真,便咯噔了一下,笑的有些尷尬。
木婉瑩明顯感覺,白素素是故意做出一副天真的模樣。那十分誇張的表情,與自己這次兵解,十六歲生日的前一天,見到哥哥時的神情相似。神色中的意味,分明就是:“我就這樣,你拿我怎樣?你哥能拿我怎樣?”的一種自負之味。
“婉瑩妹妹,這局棋,雖是你兩人對我一個,但你們可贏不了噢!”
“原來如此。”
很明顯,這計謀白素素已經知道,既然如此,木婉瑩反倒是放鬆了,笑問道:“我們若是贏了呢?”木婉瑩言語也甚是自信:“姐姐可敢拿出些賭注?”
白素素搖了搖頭,不容置疑道:“我不會輸!”
“若是我們真的贏了呢?”木婉瑩不依不饒。
“你們若真的贏了,那我就只好做你嫂子了。”白素素又道:“但我若是贏了,你們可否聽我安排?”
“我可以。”木婉瑩不服輸,卻還是緩緩說道:“但我做不了我哥的主。”
“好,有婉瑩妹妹你這話就夠了。”白素素收拾了自負之性,同時揮手散了困住柳丹青的幻象。雙手掰着木婉瑩的肩膀,笑的十分開心,把木婉瑩拉着進了房間。
木婉瑩第一次見到那小青。卻是驚訝,那小青分明不是生靈了,卻還能不在他人控制的情況下,禮數周到,奉茶請坐。
這時,柳丹青因幻境不存,又聽的白素素的歡笑聲,人便從幻象中清醒。
因是夢幻虛無,爲心上人所圄。再加上佳人分明知道自己在何處,眼神卻沒有看來過,一種當人不存在的忽視。
柳丹青不好說話,把氣息一吞吐,便覺得內心似鋼刀攪動,五臟六腑,似乎都牽着疼。只好將原本向下的目光轉移,這一瞬間,竟沒有了任何情緒,彷彿麻木。
“別說什麼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便只有個把時刻未見,我哥都是萬分的想看到你呢。”
卻是木婉瑩見自己哥哥被冷落,忍不住把先前離去之時,柳丹青的情緒狀態說了出來。
“他先前叫我去仙界找那杜薇的神魂,卻獨自在自以爲姐姐會出現的路上望穿秋水,連心中都止不住有些慌,生怕見到姐姐後,姐姐會以爲他在刻意等待呢。”
“偏生就你知道?”聽得木婉瑩的話,白素素言語便有些冷了。
木婉瑩眉毛稍擡,暗道不好。但還沒來得及有所應對,卻見白素素縱身上了明夷福居頂端,揮手破開了柳丹青的遮掩,立在了柳丹青面前,慌的木婉瑩立起身來,擡頭緊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