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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第105章

道經曰:飄風不終朝,驟雨不終日。

在木婉瑩的陪伴下,柳丹青於玉京天睡了過去,但在夢中,卻忘不了那訣別的場景。

“柳丹青,原本我打算給你個體驗,算是了了你的願望,所以纔有那句:‘葉盛受雪摧枝幹,山凍雲靜嚴霜結。’只是被你妹妹和那兄弟,有意無意的給破掉了。”

柳丹青把詩唸了一遍,卻不明白。

“意思不只是在詩裡,更在我當時的狀態上。”

柳丹青無話可說,無可奈何,也不甘心。

“還有,就在剛纔,我也給了你機會,你看我這身打扮,這纔是你當年,最初心動時的模樣,可惜,你錯過了。”

“這,怎麼說?”看着佳人閉眼運神,粉紅色的衣裙變成了純白色,冷如霜雪。柳丹青說話都有些發抖了。

“就在等你的過程中,我無意間找到了故人,那感覺更讓我心動,所以……”

葉盛受雪摧枝幹,山凍雲靜嚴霜結;

寒風颳過青枝上,庭欄寒棧怎肯消!

柳丹青聽得話語,更是自責,胸口劇烈起伏,嘆了一聲,卻是語氣平淡了:

“孤雁于飛,肅肅其羽,子之於徵,窮勞於野,愛及矜人,哀此鰥寡。”

柳丹青一邊說,一邊用手朝天一指,洞天的西湖上空,便有一隻孤雁。形在天上,日在雲中,形影不能相吊,連個相伴的影子都沒。

白素素如何不明白?知道柳丹青是在賣可憐,卻又拐彎抹角的引用詩經來保全體面,卻是直說:“你有你的選擇,我有我的選擇。你我皆修行日長,該爲自己的選擇負責。”

柳丹青心下難受,卻也顧及自身,不願死纏爛打,叫佳人看輕,便雙手抱丹,意聚丹田,依舊從容,卻有幾分不認命:

“四月入夏,六月炎暑,千年真性,胡寧忍呼?”

柳丹青說出這話,見白素素不甚動容,又將手掌一翻,幻象中變得十日當空,但孤雁依舊不該,接着引詩詩道:

“秋日悽悽,百卉俱腓,冬日烈烈,飄風發發,人莫不轂,我獨何害?”

柳丹青的話,更有了情緒,西湖幻象中十日當空,那孤雁不懼炎熱,雙翅都着了火,卻依舊不改方向,如飛蛾撲火。

但轉眼就秋風蕭瑟,接着秋去冬來,更是冰凍三尺,那腳下水中水草都凍成了棍狀,孤雁目標依舊,刀山火海,龍潭虎穴,都自不悔。

柳丹青只是紅了眼睛,但面色卻更加平靜了,彷彿波濤洶涌前的平靜。

“真是好詩,那墳塋荒蕪,如同白雪連天,那山川秀麗,如何能見?當年,你一句了卻塵緣,纔是最大的謊言。”

柳丹青甦醒來時,已過了幾天。而水雲軒這幾天,都被木婉瑩命令不許有人上來收拾打掃。

柳丹青回到水雲軒時,一眼就看到了桌上的玉符,心裡更是寒意森森,本來一覺醒來,雖然依舊悲傷,但也有了七八分往日的神情,但現在,卻是默默不言。

木婉瑩站在邊上,不好說話。見的柳丹青推門走了出去,也就跟在後面。

兩人站在走廊上,兄妹倆都是一般,雙手搭着欄杆,看着那豔陽高照之下,蘇堤上有了不少行人,都是遊春之人。

又看到遠處的山巒,依舊白雪皚皚,映照出天上太陽的光芒,天早已到了巳時,木婉瑩心有所動,說道:“哥哥,我們也出去走走,終於,又回到了當年。”

但柳丹青還沒來得及回話,肚中就發出了咕咕聲,卻是因爲傷了神,精氣化作元氣滋補元神,自然就更加的餓了。

“乾脆就舍了這肉身,免得累贅。”

“哥!”木婉瑩急忙喊了一聲,她知道若舍了身軀,內丹就只能靠雙修。而柳丹青如今的情況,就會禍害許多女子。

“我從來就不是這樣的人。”柳丹青稍微正了一下顏色,目光十分柔和,悲傷也沖淡不了的情誼。但不知怎的,對換眼神的這一剎那,忽的心中一酸,眼睛卻有點溼了。

卻是想起了前幾日,佳人眼神十分的冰冷堅定。他雙拳握的緊緊的,四指在掌心留下了月牙形的血色痕跡。

聽的這話,木婉瑩拉住柳丹青,心裡暗暗生疼,也想到了落凡,腦海中也回憶起了往日的畫面,卻是刻意想些歡娛往事,想以此沖淡被勾起的悲傷情緒。

“立着這玉嬋娟,則把俺玉山推到,便是玉暖欲生煙也,敢席着地,怕天瞧見?”那牡丹亭杜小姐的情誼,一句句唱詞中,歡快又不染俗氣。

而柳丹青陷入了傷情,那情景在腦海中歷歷在目。

“文姐,你倒是真的在乎我。”此時的柳丹青,如同旁觀者一般回憶往事,只能自己給自己找安慰。

白素素那冰冷的神情,許是被柳丹青的怒火給化了不少,她微微低頭,輕咬了一下紅脣,有些不忍和愧疚。

但這神情,也只是一閃而過,轉眼又是那副平靜的有點冰冷,有點像那遠處龍井山,樹葉末端的冰尖,觸之冰涼。

佳人低頭一瞬間的風情,柳丹青的火氣就莫名其妙消散了大半,手上的勁也鬆了鬆,將那雙眼緊閉,嘆了一口濁氣。

但鬱氣依舊不消,又看向了白素素。

這會的白素素,依舊是那觸之冰冷的模樣。寒風颳過青枝上,寒氣怎肯消?

這一睜眼,柳丹青神色一愣,如同普通人腦袋充血,突發黑眼暈,一下就跌落青石,落入了西湖泥沼中,陷的極深。

回憶的畫面,如同戲臺上的皮影戲,柳丹青入戲太深,入自己的戲,情緒又被勾起,尤其是那掉入泥沼,更是讓人絕望,一錘錘在欄杆上,嘴裡不自覺咆哮:“就算你真的在乎我,那又怎樣?”這一咆哮,整個欄杆都垮了。

這聲咆哮,聲音極大,不說驚動了小嬴洲上多少人,卻是把木婉瑩嚇到了。

“哥,哥。”木婉瑩連忙呼喊,聲音甚是溫柔:“無論如何,你都有我相伴,咱們是這世間最親密的人。”

木婉瑩一把摟住柳丹青,雖幫不了什麼,但相知相伴數百年,也曾心靈相通,元神相連,卻是柳丹青最好的良藥。

柳丹青氣血翻涌,根本控制不住,彷彿呼吸都有些阻塞,在木婉瑩擁抱時,心中稍稍好受,氣息也有些順,趁這機會,便拉着木婉瑩遁入了清淨天客房。

柳丹青收攝全身的精魄,精髓和精血,於掌中勞宮穴聚出了內丹,如鷹爪一般,狠狠的虛抓在掌心道:

“這生靈慾念,是煩惱的根源,卻偏偏也是生命的根源。”

柳丹青說完這話,似乎輕鬆了很多,對木婉瑩說道:“陪我走走吧。”木婉瑩點頭。

“你也一起吧,沒有身體的羈絆,最是輕鬆。”柳丹青如此說,木婉瑩也照做。

兩人便離了水雲軒。

“朝飛暮卷,雲霞翠軒,雨絲風片,煙波畫船,錦屏人忒看的這韶光賤。”

春陽的暖意,早就驅散了高空的寒意,雲朵都有了顏色,行雲彩霞,已到了申時初刻,太陽已不見蹤影,只餘下光輝成就了天邊的彩霞。

不知怎地,看着雪景,萬里寒光積雪亮,西方暮色夕陽薄。兩人有意無意的,卻來到了李家後院不遠處的小河邊。

看着那白雪覆蓋下的亭臺樓閣,河裡不知何時來了一搜裝飾華麗的船,在這春陽的微撫下,一搖一擺。

“這船是幻象!”柳丹青兄妹以清淨天雲遊,來到這船邊,相距不到三丈時,玉符就有青光閃過,木婉瑩便說道:“船隻是普通的船,裝飾都是幻化。”

“倒是有點像我的風格。”水雲軒的裝飾,幾乎都是木婉瑩親自描摹樣本,早已自成模樣,眼前這華麗的裝飾,分明就是源於水雲軒。

“只能是她了。”木婉瑩說道。

“她來這裡幹嘛?”有玉符相助,木婉瑩能輕而易舉的看到真相,便於清淨天中開壇破法,果然看到了白素素。

而柳丹青情緒平靜,只是坐在那兒。

“這是爲何?”木婉瑩堪破幻境,看到白素素在冒充自己,船上還有一人,卻是李蘇蘇。

也不知白素素冒充自己,於李蘇蘇說了些什麼,只見得李蘇蘇坐在那裡,左手撐着下巴,眼睛望着水面。

木婉瑩也隨着目光看了看,卻見那水面空空如也,哪裡明白看到了什麼?便將目光移回船上,剛好與白素素相對。

木婉瑩見得李蘇蘇神情,又與白素素對了目光,忽的就想起這次兵解,處在深閨時的自己,剎那間心中明白了,當時的自己,也是如此這般:“這優美的景色,這美好的時光,讓我怎生獨自面對?”

深閨麗人,就算是多年闖蕩江湖,也終究未曾通透,把大把的美好時光,白白的浪費在一個人身上,未免有些可惜,青春若是過去了,何處再找少年郎?

這便是木婉瑩未曾甦醒前,家人不許她十八歲之前嫁人的憂慮,此時看到李蘇蘇的模樣,也不自覺地感同身受,一段牡丹亭的詞兒脫口而出,彷彿又回到了當年。

柳丹青沒有任何情緒,就如大雪覆蓋了大地的一切,但木婉瑩這話,就如拿棍子在雪地上畫畫,柳丹青“啊”了一聲,轉眼就明白,便說道:“你又想他了。”

“是,也不是。”木婉瑩看着柳丹青,神情如當年深閨時的模樣,溫柔說道:“哥,你也熟悉牡丹亭,我不會無緣無故的說這麼一句,你看看這船中的人是誰吧。”

“那只是幻想,都是你素素姐的施法。”

狐仙見柳丹青看到了真相,就開口說道:“你看看蘇丫頭,她可不是幻象。”

柳丹青定眼一看,卻是明白了。李蘇蘇那眼中的神情,曾多次與木婉瑩眼中見過,那眼睛所看的地方,分明就是當日自己上岸的地方,柳丹青如何不知曉?

“那我也沒辦法。”柳丹青目光在白素素所化的木婉瑩身上停留了一留。這凡間的小小障眼法,無論修爲高低,掌握了之後,都是差不多的,柳丹青自然能直接看到真相,但這時,佳人心動的模樣又呈現在腦海,柳丹青臉色就有些變了:

“我辛苦修行了一場,不求得道於仙境,甘願於這紅塵之中,但若不能從心所欲,要着修行又有何用?”

狐仙聽的清楚,也看的明白,暗道:“似乎執念更深了。”

“把這青春浪費在我身上,只是這丫頭自己的選擇,於我一般,我一直在等文姐,也是我的選擇,一切的後果,都由我自己來承擔。”

木婉瑩一句:“錦屏人忒看到這韶光賤!”說的是李蘇蘇的選擇,柳丹青如何不明白其中的意思?把時光浪費在別人身上,乃是妄念。

聽的柳丹青的話,木婉瑩默默不語。

似乎這中的意思沉重,柳丹青兄妹都選擇了沉默,靜靜的看着船上的兩人。船上的白素素和柳丹青對望了一眼,便又坐在李蘇蘇對面,不知在說些什麼。

畢竟是白素素,道行高深,只要她有心,就算是落凡親自在場,不入船中,不破幻象,也聽不到兩人到底說的是什麼。

白素素與李蘇蘇說了什麼,木婉瑩並不在意,因的柳丹青一句“承擔”,便已將目光停在了柳丹青身上,見到他嘴巴輕動,彷彿在呼喊。

仔細一聽,那一聲一聲的“文卓,文卓”,十分柔情的聲音,聽得十分清楚。作爲相伴相知數百年的妹妹,木婉瑩如何不明白?

柳丹青分明是想引起白素素的注意。

情理之中,以白素素的道行,如何不能感知?

可白素素卻是毫無迴應,只是冷者臉與李蘇蘇說話,彷彿沒聽到呼喚一般。

但執着之人,又怎會甘心?柳丹青又將嘴巴故意咳嗽起來,嘴裡更是自言自語的說起了話,是千年前相處的時說過的話。

木婉瑩在一邊聽的真,那一句:“冷冷清清一個人,太難受了。”心意十分明顯,奈何白素素的臉色,越發的冰冷起來。

那是一種如千年寒冰,直刺入骨髓般的疼痛,不只木婉瑩,就算是李蘇蘇,也都直了身子,緊張又認真的聆聽,一個字都不敢漏聽了。

都這樣了,柳丹青如何好應對?只好悻悻的把臉轉了方向,十分無奈。幸好還有妹妹在旁,心下稍稍微覺得安慰。

只是嘴裡還是忍不住,彷彿有些不自在的哼出了歡快的小曲兒,可惜,抽刀斷水水更流,往日的歡喜沖淡不了如今的失落,傷感依舊縈繞,半絲也不肯離開。

過了良久,柳丹青依舊不走,又把眼睛看着佳人,有些入神,又有些呆呆的,只是不說話。嘴角邊還時不時的如有若無的有些滿足感。時不時的又有些失落,彷彿不甘。

這種神情,狐仙長久相處之下,早就能讀懂,微微的咬了咬嘴脣,忍不住開口道:“哥哥,你與素素姐所處不同,於仙界中,你根本就沒想過追求於她,但在這凡俗中,你就不肯放棄?千年等待,你不甘讓它成泡影。”

“知我心者,除她以外,只有我妹妹你一人。”柳丹青也不驚訝,只是放鬆,但轉眼就又變了:“你也一樣,一樣的不甘。”

果然,兩人一般,如形影相弔。

“所以我們是兄妹。”木婉瑩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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