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李蘇蘇臥牀甚久,李甲日日見到,心中越發的不安,也越發的自責,更被恐懼籠罩,生怕李蘇蘇有個三長兩短,也怕杜薇找上自己。
李甲自打從西湖回家後,沒過幾天,也就出現了噩夢,就聯想到李蘇蘇的處境,也越發的難安,夜夜不得入睡,時間一長,終於紙裡包不住火了。
李甲行動多有呆滯,被許氏旁敲側擊給問了出來。這一番,李甲更是擔心,不知將會有何種的懲罰,想起以前犯錯,被父親掉在房樑上打,再加上杜薇所帶來的無處不在的籠罩,心中更是不安。
許氏看着兒子雙腿發軟,癱在地上,目光空洞,如失魂落魄,哪裡忍得住心疼?就躲開家人,好不容易纔安撫好,便又給兒子出了一個負荊請罪的法子。
李甲自然老大不願意,但又不得不面對,不得已,在母親的陪伴下,一大早李仁剛剛起牀,就跪在門口,便對着天地君親師的神位,李仁才知道了所有事實。
到了這個時候,李仁雖然氣炸了天,一腳就踢飛了李甲,但終究是被許氏拉了一把,沒傷到什麼。正要趕上去再出口氣,卻又被許氏死死拉住,大罵起來,說了些你死我活的話兒,李仁也就沒得辦法了。
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李仁一心只想着柳丹青兄妹來,只是苦於沒有門路,更是坐立不安。把一個農閒的休憩時光,硬是過成了杞人憂天的日子。
也是因李蘇蘇的機緣,生來就與柳丹青有瓜葛,她親母所留之物,原是柳丹青兵解之前所贈,雖然早就沒有了當年趨吉避凶的效用,但這一番,在夢中,柳丹青先前所贈之物化作屏障,自然就會釋放靈氣。
而夢境也是仙境混沌,此兩物在混沌之中,也就貫通了靈氣。夢境雖然也有壁壘,卻遠遠比不上仙人的洞天福地,時間一長,舊物自然就有了靈氣。
雖然當年,柳丹青本意乃是保人平安,需以本人精氣神爲供奉,是以有得必有失,會傷及神魂,也就牽連身體。但偶爾一兩次,並無大礙。因此李蘇蘇逃脫夢魘,精氣神的影響也小,更受了靈符的滋養,以及多日的靜休,早就有了平日七八分精神。
因見得家人憔悴,父母也似乎老了十餘歲,母親的鬢角白髮也增多了許多,父親神色疲憊,身形也瘦了許多,那平日裡剛剛好的衣服,如今被房中的暖風火氣一吹,都能吹的鼓起來,彷彿裡面滿滿的塞了棉花。
早在李蘇蘇昨日的夢中,她就隱隱約約聽着父親說:“岳飛將軍在淮西,大敗了女真蠻子,京城就解除了警戒,我們仁和縣的衙役明天也換班休息,那就好好的陪陪那丫頭吧。”
仁和縣作爲杭州京城外縣,非比尋常,雖是縣,卻也十分重要,縣中衙役也就非一般的辛苦。“父親如此辛勞,還要爲我操心。”李蘇蘇萬分的心疼。
李甲不知所措,只是把頭低着,如同大街上那飽一頓飢一頓的餓漢。
那許漢文目光無神,呆呆癡癡,如同那剛完成人禮,卻被家人叫去出遠門行萬里路,在異地獨自求生的流浪者,不知該何去何從的彷徨。
李蘇蘇剛剛甦醒時,如鬼壓牀一般,身子不能有絲毫的動彈,但腦袋卻十分清楚,家裡面的所有一切,看在眼裡卻又無能爲力,心中就有種焦急的情緒。
只是越是焦急,身子就越是不聽使喚。
雖然漸漸地,身子也有些知覺了,但全身麻木,尤其是那左手,更是如同上廁所,久久蹲着不起來的麻木,如同被撞了麻經,十分難以忍受。
“只能去找木姐姐了。”李蘇蘇正在這傷心焦急的時刻,心中就冒出了一個聲音。李蘇蘇知道杜薇成了厲鬼,李甲也有性命之憂,這是她李家的香火,母親的命根子,不得不救,也只有狐仙能救。
“找到木姐姐之後,要不要讓她帶我去找柳哥哥?”忽一下想到狐仙,自然就聯想到了柳丹青,畢竟是深藏於心底,寄託了十分深情的人,傷心糾結的情緒,自然被愛意衝的淡了。
李蘇蘇心中一動,便忍不住羞澀,這閨中少女,未曾通透於意中人,自然就有品嚐禁果之心,如今忽的心有所動,這含苞未開的身體就有了反應,不自覺地紅雲上了臉,如那紅紅的蘋果。
李蘇蘇有如此反應,唯一守在牀邊的李甲並沒有發現,許氏在柴房中生火,正準備着早飯。一天之計在於晨,這沉沉的事兒壓身,心情早就不好,李甲未曾看到,也在情理之中。
“乾脆,一不做二不休,我等他長大,等他十六年!”李蘇蘇見李甲等家人,沒有注意到自己身體的變化,心中就有些放心了,原本因爲羞澀,害怕家人見到臉紅的緊張,不自覺地就消散了,但緊接着,心中更是升起了一個十分大膽的念頭。
“只是這樣子,真的是我想要的嗎?”但是下一瞬間,腦中又有另外個聲音響起,如同遠征開疆拓土的大軍,忽然遇到了敵人。
嚴陣以待,這個念頭剛剛冒出,先前生出的念頭便找了理由道:“他是我此生唯一正確的人,是我此生唯一的寄託。”
“不行不行,要是讓父母知道了,他們會傷心的。”這兩個念頭,如同戰場上廝殺的將軍,你一刀砍過來,我一槍戳過去。
“你傻呀,不讓父母知道,那不就行了。”念頭找出理由,如同遠征的將軍,爲自己遠征的行爲找到了藉口,但這個藉口漏洞百出,十分容易反駁:“說的容易,瞞得了一時,瞞得了一世嗎?”
兩個念頭之間爭鬥不已,如同小時候,父親指着鄰居家,一個與自己十分默契男孩,與另一個家裡十分有錢的男孩問:“你長大後想嫁給誰呀?”十分天真。
“兒孫自有兒孫福,他們管不了這麼多的。”卻是想起了自己那年的回答:“我誰也不嫁,我要把他們兩個一起娶了。”雖是戲言,但未嘗不是李蘇蘇自己想要的,便把心一橫,已做好了決定。
雖然依舊不敢和家人說,但心內卻是萬分的激動,如同前些年,自己誇口說,定要爲家裡掙錢時,獨自找上縣太爺要差事的模樣,十分膽怯和緊張。
“就這麼決定了,誰也管不了我。”念頭之中,渾然忘記了身子是躺在牀上的,直接把手一拍,膽氣一壯,聲音就發了出來。
“啊呀!”李蘇蘇這一拍一叫,把那守在牀邊,還帶着十分睡意的李甲,給嚇了個好歹,直接彈了起來,身子往後就飛,蹭蹭蹭的,退了好幾步,跌跌撞撞的,撞在了身後的桌子上。
那牀邊的凳子,也在李甲起身的瞬間,被帶着翻了幾個跟斗,咣噹作響。李甲忍着疼痛,才反應過來道:“姐你醒了!?”
“嗯。”李蘇蘇迴應了一下,心中暗喜道:“這小子應該沒聽到我說的話。”連忙深吸了一口氣,把那緊張和膽怯的激動,全部壓了下去,方纔爬了起來。
但身子依舊有些不聽使喚,渾身麻麻的,感覺身上的衣服被子,就如那綁在身上的繩子,十分的費力,便喊了一聲:“你快過來扶我啊,你的事,我去找木姐姐,你不要太擔心了。”
這一天,全家人高高興興的。李仁愁雲漸去,到了中午,見女兒十分殷勤的在廚房幫襯,老婆的臉上盡是開懷,心中也十分暢快,只是有些奇怪道:“蘇丫頭,你可是從來不到廚房的。”
但李蘇蘇只是笑了笑,並未回答。李仁便轉頭就走,從房中拿出了平日裡父女兩閒暇時對練的木劍,高聲喊道:“蘇丫頭,你出來,我們活動活動!”
李蘇蘇便來到了後院,說道:“睡太久了,身子都不靈活了,爹爹可要讓着我啊。”聲音十分甜美,如同幼年的模樣。
“讓,讓。”李仁笑呵呵的。
早在早上醒來的時候,李蘇蘇就把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爹爹,我應該能找到你師父,明天老弟和我一起去西湖。”但關於對柳丹青的決定,卻半個字也沒有提。
“她分明就是對柳哥哥也動了情,竟然還在我面前說那些話。”李蘇蘇口中的她,指的就是剛纔碰面的白素素。“但我在他未成年之前就下手,不信你能看得上那時候的他。”李蘇蘇人到了西湖,依舊沒有半點的退縮,十分堅定。
在白素素這個敵人面前,李蘇蘇自襯有辦法對付。“只是爹爹恐怕受不了。”
李甲落在後面,李蘇蘇獨自行走在蘇堤上,看到遠處有一艘渡船,又想到了父母,心內便不是滋味。“能瞞多久就瞞多久吧。”
“今天是立春,往者過,來者續,又是一個全新的開始。”李蘇蘇與船家說好價錢,站在船上,看着那楊柳似乎有春意,心中便升起了希望:“我如此爲你,以後有你在,一切都無需擔心了,如此真好。”
初春的西湖,雖然有一場大雪,但怎奈何得了這西湖的西子湖水?那雪早就停了,那蒼穹之上,似乎天光雲開,映在大地的雪白上,天地間格外的明亮,西湖水也似乎冒出了靈氣,水汽絲絲縷縷的往上冒,如同仙境。
李甲坐在船頭,覺得十分無聊,尤其是一路上李蘇蘇都不見說多少話,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更是憋的慌。好不容易有機會坐坐,船家也熱情,便想搭些話兒。但又見的姐姐神色十分沉重,如同賭桌上對家輸得狠了,手搖骰子時的那份凝重和緊張,心中一個咯噔,話也不敢說了。
只好又把目光漫無目的的掃方向了四方,剛好是看向臨安城裡的方向。
“那是什麼?”李甲目光所及,見得杭州城中的水汽上升十分的快,那水汽上升到空中,空中就有一團霧氣,霧氣阻住了目光。李甲小聲的自言自語道:“那地方怎麼會有霧呢?”心中雖然奇怪,卻依舊不敢大聲說,只是在心中打鼓,這一路上,他可是被教訓的慘了。
這霧氣所聚,柳丹青於水雲軒上,早就上了十分的注意,知道是白素素神遊天機,也知道是因爲白素素修玄武之道,纔有這象之呈現。木婉瑩與吳卜羲包括那玉湘妃,也都看在眼裡,各自心知肚明,而西湖上的李甲姐弟,木婉瑩也發覺到了。
那臨安杭州城上空的霧氣凝聚,皇宮中的皇帝趙構被人告知後,也看在眼裡,他因是氣運所聚之天命之人,所看到的,卻是與常人不同,乃是一龜一蛇糾纏,心中不解,便問旁人。
怎知在旁人眼裡,所見的只是一團霧氣,趙構就連忙宣見那望氣的道士,卻是卅川子。皇帝發問,卅川子回答道:“陛下,以貧道觀之,此乃大吉之兆,卻是應對岳飛將軍淮西大勝,更是天氣彰顯,此戰過後,女真人便不會再南下。”
聽得此言,趙構龍顏大悅,鬆了一口氣,眼睛望向了身邊的丞相。丞相乃是秦檜,他見皇帝的神情,如同放下了壓在身上的巨石,也是相會一笑。卅川子看在眼裡,早知其中深意。
“還是奈何不得,她的修爲太高了。”卅川子擡頭看了看頭上的霧氣,因爲是修行之人,自然就能夠看破虛妄,不受霧氣當中,龜蛇合形的幻象影響,眼中看到的反而不是玄武之象。卅川子心中暗歎,向皇帝趙構行了君臣之禮,就退了出去。
白素素以前以仙體入定,從來都不會有半分顯露,這次確實有意爲之,心中十分有把握,任誰也看不出破綻,心中自是瞭然:“早知道會有人盯,但你拿的出證據,破的了我三花聚頂的屏蔽嗎?”
白素素從神遊當中回神,收了三花聚頂的神通,早就看到了借皇宮龍氣,使仙界無法映照,又以三花聚頂屏蔽天機而藏身的卅川子。白素素雖然無法在仙境看到卅川子,也一樣做不到破了別人三花聚頂的神通,而掐算出卅川子是何人,但畢竟有了底兒。
白素素卻是因先前賞雪時,忽然窺見了天機運轉的半絲縫隙,才放出幻象故意讓趙構看見,也算準了會找卅川子前來。
白素素臉上露出了孩童般的笑容,渾然不似那冰雪的模樣,反倒是有些四五月陽光下,遊春少女的模樣,十分的開懷。
也彷彿內心深處,有一個剛出閨閣、擺手跳腳、哼着“啦啦啦”曲調的明媚少女。那眼中更是含有得意,是那種面向十分親近之人才有的得意,這個內心的小女孩,白素素看的清楚,也十分明白。
白素素之所以如此得意,乃是因爲岳飛支援淮西,巧施妙計,大敗女真。岳飛乃是她氣運寄託,此番大勝,就趁機擺脫了氣機的糾纏,氣運回歸本身,抱元守一,自身那曾經有意屏蔽過的天機,就更加無人能探查了,一掃了往日的緊張。被壓抑的快樂本性,自然想要釋放。
更何況氣運陡升,又無了他事牽絆,真靈從一而聚,如同衆人力往一處使,那先前於杜薇身上短暫失去的天機,也找到了根苗,就更加的興奮了。
連忙起身收了金丹,也不去看那卅川子,更打散了,因了悟而成的小女孩幻象,自言自語的聲音十分的明朗:“去和他說說,讓他也爲我高興高興。”卻還是不自覺地想到了柳丹青。
白素素心有所動,仙體也就有了變化。全身上下的雪白衣裙,竟變成了一身淡紅色的連衣裙,那衣裙之下,露出一雙玉腿,赤着一雙玉足,憑空立在那明夷福居。粉紅色的映照,整個空間都變了味,這正是柳丹青夢中,最原始的,佳人的模樣。
“不行,我這樣子,得讓他來見我纔好。”按住了剛要踏出的玉足。白素素如今脫了與岳飛的氣運糾纏,如同明珠擦盡塵垢,對自身的天機,就如明鏡觀物,無不分明,卻又被情感給羈絆了。
看着遠處的水雲軒,那裡不見了木婉瑩與吳卜羲,只有柳丹青目不轉睛,心中就有得意。白素素自然看得出,吳卜羲與人私會去了,木婉瑩也入了清淨天,只是窺視不到臥室中的情況。
又將目光一掃,看到了小嬴洲上的李家兄妹,反應卻是大有不同,自言自語道:“這人也有氣運。”
白素素這一看,自然看到了李甲的運勢,也知道他的好奇,卻不在乎,只在乎自己的好奇:“這個人如此的普通,怎麼會有這般的好氣?”
雖然好奇,但目光還是落到了柳丹青身上,見到了那糾結的面孔,知道是在來與不來的選擇中掙扎,但終究是有些膽怯的模樣,便有些不悅:“你這死鬼,怎麼還在那裡糾結?哼!”
但也知道要點他些時間,便稍稍的息了心,嘟嘟嘴,又把目光落到了那李甲的頭上。“我倒要看看,這人背後有什麼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