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笑將蕭臨給震住了,若非當年親眼見到“她”的屍體,他當真就會以爲“她”活着,而且此時此刻還對着他在笑,無論那笑容裡面有多少的陰謀詭計,他也是欣喜的。
然而。眼前的人是上官遙君,是企圖將魔爪伸向沅羲的人。
原以爲平都城中偶遇的那一幕,他對沅羲沒有圖謀,可如今如果按照他的意思來看,若要結盟就由大周送質子到姜國去。可蕭臨這一輩皆以成年不可能,那麼就是蕭正孝的孫子們,作爲擁有上官家血統的蕭沅羲自然會成爲首選。
蕭彧此刻也甚是後悔,怎麼就提了這麼一嘴呢,全然掉進了上官遙君的算計裡去了。
遙君的算盤打得是悄無聲息,攻得其他人是措手不及!同時,她自始至終都沒有說明白自己想怎樣,要怎樣,就那麼輕飄飄的幾句話任人揣摩。她玩的就是心理戰,比的就是到底誰更有耐心。
宮宴上的人,哪一個又不是人精呢。皆知現在除了上官遙君以外,誰先說話誰就輸了。但偏偏也有那麼一種人,聰明的但是卻不夠聰慧的,膽大的但又不夠魄力。
“睿王府的世子,怎可隨便去他國!”傅曲意強撐着腰桿,斬釘截鐵的語氣裡還是聽得出有稍許的顫音。可是能夠引得她即便害怕也要強出頭的信念,不過是想要故技重施,以用當年大宛國的法子來對付上官遙君罷了,以此重新得到蕭臨的關注。
這心是好的。就是太急功近利了,沒能發現今時不同往日,她面前坐着的再不是大宛國那幾個沒用的使臣。
衆人皺眉之際,遙君卻是眉梢一挑反問道。“敢問睿王妃,本官有說過要求大周送質子去姜國嗎。”
呃。
回憶之後,確實是沒有的。
傅曲意面色一白吃了一癟,但也給了蕭正孝一個開口的機會,他向上官遙君徵求道,“那貴國要如何才能與大周定下這個盟約呢?”
遙君抿了抿杯沿,只說了兩字,“聯姻。”
這就是讓大周送女兒過去嫁蘇桓不成,蘇桓都是個傀儡帝,大周的公主過去不照樣是個服侍上官家的命嗎,而且早就有傳聞姜國宮中的妃子因上官遙君而投井自盡一事。
於是,蕭正孝也打起了太極,陪着笑臉道,“可朕的女兒中並沒有與貴國新君年紀相當的人啊。”
遙君取了顆葡萄放進嘴裡。一臉莫名狀,“本官並未說要與貴國聯姻的是我姜國新君啊。”這又是將人耍了一通,大周人的面子可是掛不了多久了,遙君頓了頓將手肘支到案几上,兩手相疊掂在下巴下。她道,“是與本官聯姻。”
滿場寂靜,竟是不知該如何呼吸。
蕭正孝怔了怔又好言問道,“能與姜國上官家結爲姻親那可是天大的喜事兒,就是不知上官丞相屬意我大周哪位公主亦或……”他擡手掃了掃宮宴在場的不少大家閨秀們,這一下就引得待字閨中的女子各個精神抖擻殷殷期盼了起來,蕭正孝道,“但凡是上官丞相看得上的,朕必當場賜她公主的尊號。”
上官遙君眸中一亮不禁復問道,“只要看上的,誰都可以嗎。”
“當然!”
就在蕭正孝順口答得爽快之際,遙君立馬答道。“傅曲意!”話畢,一雙冷眸直直的對視而去。
這人到底想要怎樣,怎麼想一出是一出,當真看着討厭。蕭彧拍着桌子就想質問起來,但是霍笙卻早一步按住他的手,眯着眼重重的朝他搖了搖頭。
半晌的鴉雀無聲之後,蕭正孝剛想用笑聲來緩和這莫名的答案,亦或是打算委婉的提醒上官遙君得注意分寸時,傅曲意就按捺不住了。
她倏地一下站起身來,擲地有聲的強調道,“妾身是睿王爺的女人,是大周國的睿王妃,豈可二嫁!”
對於所點之人的拒絕,上官遙君的表情明顯露出幾絲不悅來,一邊撥着跟前的果盤一邊興致闌珊的瞅上義憤填膺誓做貞潔烈婦的傅曲意。
她道,“你不也說了嗎,睿王的女人,睿王的妃,總歸先得聽聽睿王爺怎麼說吧。本官是真心對王妃有意思的,但……君子不奪人所好,若是睿王爺不願割愛,本官也只好抱憾此生了。”
天底下臉皮最厚的小人當屬他上官遙君了,竟大言不慚的自稱君子。說得是冠冕堂皇,可要讓一個男人將自己的女人給送出去,莫說是皇親貴族了,就是平常男人也是受不住這等侮辱的。
“丞相擡愛,不用委屈自己!”所以蕭臨的回答顯而易見,說得也是相當的含蓄。
偏偏上官遙君是打定主意死纏不休,兩指捻起酒杯來,看向蕭臨問道,“爲什麼呢。”土估名扛。
這還需要給個理由嗎!
蕭彧着實坐不住了,一把撥開霍笙的手,站起身來伸出食指指着遙君所在的方向就毫不客氣的怒斥道,“還用問什麼,上官丞相也是個男人居然問出這樣的問題來。睿王妃是我九哥的妻,生死便是我九哥的人,是我大周皇室的人,即便你是姜國隻手遮天的丞相也不能搶了別人家的人,更何況還是我蕭家的人。”
遙君勾了勾嘴角也並未因爲蕭彧的無禮而動怒,反而是懵懂的轉頭看了看蕭正孝又瞧了瞧蕭臨,說了句,“是嗎。”
“正是。”
“上官丞相,我大周國品貌端正的女子比比皆是,而且皆是待字閨中的,不若您再瞧瞧。”
“上官丞相,這是小女芳齡十六,不知可還入得了丞相大人的眼。”
“上官丞相……”
一邊是大周的顏面,一邊是陰晴不定手段毒辣的姜國權臣,大周國裡的肱骨們這個時候就發揮起各自渾水摸魚的特長,卯着勁兒的緩和着氣氛。
然後,就在一片吵嚷之際,一聲清脆的碎杯之聲又令每個人都噤了聲,忐忑不安的將視線集中在上官遙君那隻很不小心的手指上。
遙君撐着案几站起身來,羅鄴從旁拿過酒壺和新的酒杯跟在了她的身後,慢慢的走到了蕭臨的桌前。她半側着身對上蕭正孝,字正腔圓地說道,“本官,就問大周陛下一句,任誰都不可強搶別人家的人是吧。”
結果,蕭正孝這剛一張口又被人給截了!
一直沉悶少語,惜字如金的蕭臨終於厲眼朝她看來,淡淡的問道,“上官丞相到底想要什麼?”
“要?”遙君的眼底不禁浮上痛意來,昂首回道,“上官雲初、宋氏西荷,煩請大周國將我上官家的人還回來!”
擔憂的到底還是來了,還想着調節氣氛的大周朝臣們都紛紛縮着身子坐回了原處。
此刻的蕭正孝也才總算明白,前面那些不過是上官遙君說出真正目的之前的戲耍罷了,一點點的逼着他大周的人自己說出了不可奪他人之人的話來。身爲父親的他,自當是明白蕭臨不會輕易將上官雲初的骸骨交出去,但如今是騎虎難下,總不能爲了兒子的兒女私情而誤了國之大事吧,況且若然能夠就此減輕一點姜國上官家對大周的敵意,那也是必行之舉。
是以,他朝一直靜坐看戲的蕭玦使了眼色,然後便緩着滄桑的語調準備着開口。
然而,蕭臨就在蕭玦撲上來鉗住的那一刻也陡然站起身來,厲聲回覆着上官遙君,“不可能。雲初是本王的妻子。”
“妻子?”遙君在心裡幾乎快要笑出淚水來了,她眨眨眼反問道,“敢問睿王爺身邊的這位傅曲意,又是你的什麼人呢?”不待蕭臨做出反應,遙君又道,“上官家的女人有無婚嫁本官自是知曉。且據本官所知,睿王爺的女人裡可沒有上官雲初這個人的名字。所以,睿王煩請你別欺人太甚,什麼都要什麼都不放,最終你也什麼都落不着!”
說完,遙君轉身接過羅鄴遞來的酒杯,笑顏對上正上方的蕭正孝,“大周陛下,今夜遙君多有冒犯,不過是因姐弟情深、鸞鳳分飛心有所泣。那麼,雲初與西荷一事就此算是在下與睿王之間的私事,也勿須勞陛下煩心,各位大周的忠臣們勞力。這裡遙君先乾爲敬,要是往後些日子遙君在這平都城做的有得罪之處,就請陛下海涵了!”
這打一巴掌給個甜棗,上官遙君做得可是順手,能屈能伸更是讓衆人嚇掉了眼珠子。
但上官遙君說了,他此後會在這平都城裡多有得罪,就說明他要多待。
他說,這是他與蕭臨之間的私事,就說明不會再因上官雲初之死牽連兩國邦交。
他說,蕭正孝與其他大周臣子皆不可勞心勞力,就是在做委婉的警告。
而且,他已經將酒喝了!
在不等任何人回覆,也不需要任何人同意的情況下,他就將這事兒給這麼着了,然後又拍了拍手,招出個身材曼妙貌美如花眼神勾魂奪魄的嬌豔女子出來。
“這是喜姬,是遙君特地敬獻給大周陛下您的,以感激您多年對我姜國新君的照拂。”
不知是上官遙君故意爲之,還是其他人根本跟不上她的節奏,等着那名叫喜姬的女子猶如藤蔓似的勾纏着蕭正孝的脖子,依偎在他懷裡時,其他人才反應過來,這場劇目已經被上官遙君悄無聲息的敲了終了的鑼?。
最後的結局呢,其他人是不大清楚的,但這場宮宴上至少是有三個人不開心的,第一個自然是蕭臨,再一個是又次被上官雲初這個名字給刺得滿身窟窿的傅曲意,最後一個……則是原本挺本分的嫺妃,畢竟換做是誰,當着自己的面給自己的男人送個年輕漂亮的女子,也該是氣得七竅生煙的吧。
不過這上官遙君還容不得任何人喘口氣兒,第二日就有人來將消息傳遍了平都城的大街小巷:上官遙君已經帶着人去了平都以南,挖墓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