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景淵莫名其妙的回首看向一直凝神注視自己的女子,剪水似的雙瞳裡眸光流轉少去清冷,竟讓他倍感熟悉和懷念。
輾動靴履忍不住轉身時,眼前卻又出現某日吊橋上魅惑人心的嫣然巧笑下,那如蛇蠍般的歹毒心腸。傅景淵如夢初醒似的冷然一笑,別過了頭去繼續往前。
可他的背影着實讓上官雲初心絃顫動。她不禁抱着孩子就想要追去,可就在快要跨出門的那一瞬間,宋西荷忽然在她身後大叫道,“主子,您抱着小主子去哪兒呢。”
主子?
上官雲初這纔回過神來,癟着嘴若有所思的回身衝緊張的宋西荷乾乾的笑了兩聲。
西荷上前把孩子從她手裡接了過來,瞟了一眼傅景淵的背影后又朝上官雲初搖了搖頭。
雲初瞭然的翹起嘴來,卻還是不忘回頭再看了看亦步亦趨慢慢走遠的人,透過圓拱的院門,落英繽紛下的背影越來越孤單。
“黃香開最早,與菊爲朋輩。”
聲音細弱卻如黃鶯出谷般清靈,明明微不可聞卻讓那偉岸的身形驟然一頓。
宋西荷一邊搖晃着孩子,一邊擡頭朝她看去,問道,“您在念什麼呢?”
上官雲初渾然的轉頭回看西荷。怔了半晌纔不明所以的擺首道,“我也不知道,就是忽然記起了什麼,還是什麼都沒有……”
她一直都知道自己有五年空白的記憶,上官雲初斷斷續續從旁人那兒知道了些緣由,但細想之後自己依舊沒有嫁予他人,也仍做着上官家的嫡女,故而對於遙君抹掉她記憶的事兒也就慢慢淡忘了。然而,就在方纔的一瞬間。她覺着自己可能忘了什麼重要的東西。
是以,上官雲初風風火火的推門入屋,見着特地置了一扇屏風後的兩道影子,張口便問道。“有沒有法子讓我記起以前的事兒?”
剛收好銀針的翹楚稍稍一滯,便將目光轉向步涼。土乒來圾。
步涼淡淡的瞟了她一眼,不答反問,“你見着什麼人了。”
就從這麼簡單的幾個字裡,雲初就嗅到了不同,立馬坐到榻邊上正色問道,“那個人是誰,我認識他嗎?”
理着長袖掩蓋滿臂針眼的步涼略微的頓了頓,也沒問是哪個人便徑直答道,“錦軒宮羽林軍中郎將、大周鎮國侯傅景淵。”說着她擡起頭來直視滿臉糾結的雲初,反問道,“你覺着上官家小姐會跟他有什麼關係。”
各國皇室宗親,但凡與權力沾上邊的人,上官家的人都不可隨意接觸。這是上官賈士對上官姓氏子輩的要求。而厭倦權力爭鬥的上官雲初,爲了避免自己成爲上官家的棋子,就更不可能與那些人有半點牽扯。
是以,當步涼介紹完傅景淵的身份後,她便果斷的拋開了縈繞在自己心頭的影子。她起身後,走向翹楚,卻仍不忘拍了拍他的肩頭道,“可是現在我還是想要記起過去的那些事兒,煩請翹大夫把此事兒掛在心上,等有空了我自會登門拜訪取藥。”
說完又瞥了一眼步涼,拿着做姐姐的姿態沒好氣教訓道,“好歹也流着上官家的血,總歸還是去看看吧,那孩子挺像你的。”
望着撂完話就走人的灑脫背影,翹楚若有所思道,“她若記起來。定會怪你的。”
步涼沉了半晌,眼中浮起幾絲笑意,“所以,你到時候再給她一顆忘憂丹就行了。”
翹楚皺眉,“她若再服忘憂丹,指不定就什麼都忘了。”
她不以爲意的抽了抽嘴角,反問,“總比夾在我跟傅家之間強吧。”
傅曲意的命,她是一定會去取的,傅景淵那護犢子的心和與雲初之間噬骨的羈絆,只會讓上官雲初一人痛苦。
步涼半躺着身子窩在了背後厚厚的被堆上,疲倦的擡手揉了揉眉心,這是往往是她無聲送客的表現。翹楚也就速速收起了醫袋,畢竟“步涼”都不在屋子裡,他這個當大夫也自不會久待。
可是,真收好了他卻又始終立在原處,吞嚥了半晌最後還是說了句,“去看看那孩子吧,就剩五日了,總不該這輩子都不見吧。”
估計也就在這孩子的事情上,幾個人都是不贊成步涼這般無情的,到底稚子無辜,雖不想看到步涼受傷,但更不願見着她此番絕情絕義的樣子。
只是,誰也不知道她到底聽了幾分勸進耳朵。
記得那一夜,屋外晚風習習搖曳的樹枝映在窗紙上,悉悉索索的擾人清夢。步涼睜着眼直愣愣的看了許久,卻仍是清醒得很。
她慢慢的坐起身來,看了看有些驚醒的上官雲初。
雲初掙扎着撐開眼來,“睡不着?”
步涼拿過披風牽起被角下了地,“你睡吧。”
混沌的雲初砸了咂嘴依言卷着被子翻了個身,然後又合上了眼睛。
步涼苦笑的看了她一眼,說來她們這對雙生子也就剛出生那會兒同枕而眠過,後來爲了不曝露身份也總是隔着好幾步的距離,現下倒好,這幾日竟裹起了一牀被子。
就雲初的話來說,半夜起來睜眼就看着自己,着實詭異得很;不過,許是雙生子由來的心靈感應,倆人倒沒覺得任何的不習慣。
步涼衝着已經重新酣然入睡的雲初搖了搖頭,攏了攏身上的披風就拾步出了門。
說起來,自打進了這個曇靜庵她就從未出過那道房門,如今站在院子裡才忽覺得這個地方跟奈何苑很相似,除了院子有一棵斜倚的大槐樹。
許是跟這樹一樣的生了根,每每看着槐樹總會憶起當日的畫面來。她忍不住走了過去,站在樹下擡頭望了望那殘掛的葉子不禁撫上自己的胸口,那裡掛着上官賈士交給她的玉墜兒和對她最後的疼愛。
想着想着,心裡又犯起了酸意,淚水蓄積盈滿眼眶。可步涼咬牙忍住哭泣的時候,血脈相連的另一個人卻在此時哇哇的大哭了起來。
步涼心口陡然一驚,朝着透着微光的房子看去,沒一會兒就瞧着壯碩的身影彎腰從從搖籃裡抱起嚎啕大哭的孩子來。一邊踱着步一邊輕輕的拍打着,嘴裡哼哼嗚嗚的安撫着。
“可是餓了?來,讓姨娘瞧瞧……”宋西荷攥着手在自己身上抹了抹,然後就伸出食指往孩子的嘴裡塞,一見孩子吮吸,自己也不禁笑了起來,“喲,真是餓了。別急喲,姨娘給你備奶去,早溫着了,馬上就可以吃了,乖!咱祖宗不哭啊!”
這宋西荷真是令人哭笑不得!居然拿自己的手指給孩子吃,步涼覺着明日得好好教訓教訓她,但轉而想想……便不安的捏起拳頭來。
她狠狠的咬了咬牙不斷的往後退,只是她自己竟不知何時已走到了房子窗口下,退至一節石階時不小心的絆了一跤。
“誰?”
端着碗的宋西荷警覺的叫了起來,步涼莫名慌張之際,卻被人猛然捂住了嘴拖拽到了一邊。
宋西荷急急跑來開窗探看,可眯着眼左右環視了好幾圈都沒瞧見任何人影,就在她等待了半晌不得果時,孩子的哭聲卻提醒了她方纔還未做完的事情,於是她又趕緊重新合上了窗子哼哼唧唧的安撫了起來。
步涼拉下嘴上的手掌,睨眼朝後看了去,冷言問道,“想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