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不需要翹楚再回答什麼了。
“翹楚,我替一個要殺我的人生兒育女,拋家棄國,甚至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敢認,你在旁邊看着很解氣吧。”
這自是冤枉。翹楚苦着臉連連搖頭,也替蕭臨解釋道,“他是悔了,他那時對你並不瞭解,若易地而處,你不見得就比他仁慈多少!”
“悔?”好似對這個字不大認識,不過步涼也不大喜歡總在一件事情上面爭論不休,是以她開門見山的直切主題問道,“若此時將肚子裡的孩子拿走,我活下的機率是不是會增大些。”
“這是自……”順口回的,可在腦子裡面轉一圈之後,翹楚驚愕的望向她,小心翼翼地問着,“你是什麼意思?”
步涼微微擡頭迎視他的不可置信,冷冷答道。“就是你想的那個意思。”微頓,“舍小保大!”
一剎那,翹楚踉蹌後退,而西荷就衝到了榻邊上,“主子,您在說什麼呢,什麼舍小保大?這是您的孩子啊,是您懷胎八月的孩子不能捨啊!”
半闔着眼簾低下頭去,藏住眉間的那抹愁緒。步涼擡手用指尖輕輕的滑過肚子;因爲她知道,如果是用溫暖的掌心輕撫,裡面的已經成型的小人一定迴應,那麼這會讓她徹底崩潰的。
收回手曲成半拳落在身側。她對西荷道,“這也是蕭臨的孩子。他既如此待我,我爲何又要捨命誕下他的孩子,但凡與他有一絲一毫牽扯的東西,我都不要!”
“主子!”宋西荷拼命搖頭乞求,她不是步涼,做不到那般冷心冷面。因爲對於西荷來說,只要是步涼珍愛的,她都會竭盡全力的去保護着,即便如今步涼真不想要這孩子了,但她知道如果這孩子真沒了,這也將是步涼一生的痛。
翹楚爲了保護步涼雖然也曾提議不要這個孩子,然而,他是站在大夫的立場來看待此事的。跟步涼主動不要是全然不一樣的。他早就知她是可以做到絕情絕義,但真重新見着曾經的那個“他”時,翹楚竟無比懷念嘴角掛笑的步涼。
“你容我再考慮考慮。”翹楚認爲自己還需要時間來做好這個心理準備,亦或是給步涼冷靜思考的空間。
“考慮?”步涼揚着音調問來,眼底一片瞭然。
不過,西荷卻不明所以的衝他吼道,“還需考慮,你只要做好怎麼把兩個都保下就成!”這一點,她相信翹楚是做得到的!
他爲難的擡頭對着宋西荷狠狠的皺了皺眉,再對上步涼的眼睛,心裡不停的打着?;此時此刻的步涼一定是衝動之下做的決定,所以他必須堅定立場。
只是,翹楚忘了,她從來不懂悔字是怎樣寫的,所以當他盯着一動不動的步涼慢慢變得滿頭大汗臉色慘白,並且屋裡的檀香都無法掩蓋血腥的味道時。他纔不可置信的指着她道,“你、你竟強行用功,你不要命了嗎……宋西荷,快去叫穩婆!”
翹楚真是怒極了,連嘶吼時的表情都是猙獰的;尚不及翹楚到底爲何這樣的宋西荷,癡癡的擡頭看了看步涼,然後才發現自己的十指早已沾滿了淋淋的鮮血!
“主子……來人啊,穩婆呢!”
宋西荷不敢有片刻耽擱,立即衝出了屋去,可倉皇失措的她也是分辨不出東西南北了,着眼看着四面都一樣的出口哭喊道,“穩婆呢,穩婆!救命啊……”
不知所措的求救聲被巡邏的傅景淵給聽到,他執劍出現在宋西荷的身後,意識到發生了什麼所以不等對方開口就徑自問道,“是要生了嗎?不是還沒足月了嗎。”
宋西荷噗通一聲跪倒在地,“侯爺,求求您救救我主子,求求您找穩婆來。”
被宋西荷跪求的畫面有些詭異,傅景淵蹙眉看向沒有任何聲響的院子,產生一絲疑惑的同時還是讓身邊的屬下去帶穩婆過來,然後自己卻朝步涼住的屋子走了去。土乒廣號。
屋裡的翹楚已經將步涼放平在榻上,她身下的被褥早已紅成一片;從步涼漸漸渙散的目光來看,她的意識似乎也越來越模糊,可身體依然能夠感覺到痛楚的去拽扯身側的錦被。但,讓傅景淵震驚的是,饒是如此的痛苦她依舊緊咬着出血的脣瓣一聲不吭。
“宋西荷,趕緊過來掰開她的嘴!”翹楚頭也不回的大嚷着,西荷得了吩咐也連連趕了過去搭把手。
傅景淵掙扎的站在門邊上,想着幫忙腦海裡卻閃過她眼中的冰冷;想着離開卻依然記得解語山裡笑靨如花的她……躊躇之際,蜂擁而至的穩婆將他請出了屋子,他自然而然的站在了月下看着裡面的一番忙碌焦急,看着一盆又一盆的血水從裡面端出來,聽着宋西荷一聲又一聲的哭喊。
翹楚進進出出的跑着,在院門口在屋前跌倒了好幾次,平日裡淡雅高貴的神醫此刻全身是血滿臉是傷,還有眼角的水漬也分不清是汗還是淚。
然後,不斷的掙扎,傅景淵起起伏伏的心境終究在月夜落下日出升起的那一刻忽然就平靜了,即便裡面依然沒有聽到孩子的哭聲,他已然決定擡步離開,並吩咐人下山通報。
因爲步涼的不配合,翹楚用盡各種辦法花了整整八個時辰才保住了這對母子。
是母子,步涼誕下的是一個極爲可愛的兒子。然而當宋西荷抱着不哭不鬧的孩子放到步涼身邊時,轉醒的她用着虛弱的聲音冷冷的下令道,“拿走。”說完,又重新疲憊的閉上了雙眼。
西荷,“……”
步涼的命令,她向來是不敢違抗的,是以她破天荒的轉向已經狼狽不堪的翹楚求救。
翹楚朝她擺了擺頭,“抱走吧,記着你去讓傅景淵找點羊奶來,孩子會餓的。我得給她施針解毒了,這次比茴夢香更厲害,半點馬虎不得。”
回頭看了榻上的人一眼,西荷明瞭的點了點頭,也就悄悄的抱着孩子離開去找傅景淵去了。
對於剛生產完卻讓人找羊奶的要求,傅景淵雖然不太明白怎麼回事兒,但還是着人去辦了,等着西荷離開之時他又不忘問了句,“步氏還好嗎?”
西荷還當他舊情難忘,但昨夜到底是他幫的忙,這份情還是要記住的,想了想也就輕輕的點了點頭,“性命應該無礙,等着出了月子就該沒事兒了。”
傅景淵聽後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倒也沒再說什麼。
因着是宮裡的官差,傅景淵派去的人沒一會兒就將羊奶送來了,五大三粗的男人們只當孩子跟大人一樣一日三餐便可,哪裡知奶娃娃是不分時間地點的管要吃的。是以,多跑了兩三日後傅景淵還是決定讓人拖兩隻母羊到山上來養,以方便孩子隨時要奶吃。
待得了吩咐下去辦事的人走後,傅景淵坐在書案前一臉愁容的看着剛收到的飛鴿傳書,原以爲會等些日子的,沒想到那人竟這般的按耐不住。不過,他也聽宋西荷說了步涼已經可以坐起來自己用食,想必也是時候了。
所以傅景淵去見步涼的時候,正好屋子裡只有她一個人,安安靜靜的用着湯,見着他來也似沒看見一樣。他掃了一眼她脣瓣上結痂的傷口,倒也是發現眼前的女人與以前相比,更冷了三分。
他假意的咳了咳,試圖引起她的側目。
而步涼卻繼續端着碗,拿着瓷勺將湯往嘴裡送,一勺一勺的優雅,一勺一勺的富有節奏,直至見了碗底兒擦拭了嘴角,纔將身子往後靠去,斜着穎長的身子隻手撐在旁邊的矮几上,漠然的將目光轉向了他。
“說吧。”
這場談話還未開始,主動權似乎就已經握在了步涼的手裡,這讓傅景淵心裡不大舒服,不過想想今日的目的也懶與計較,展平了眉頭後,便道,“有人讓我傳話,問你是否想好了。”
聞言後,步涼快速的在腦海中搜索着與這句問話相關的人,忽而眼底閃過一絲戲謔,忍不住問道,“代蕭臨殺我,替蕭玦傳話,鎮國侯越來越懂得謀權謀事了。”
她話裡的諷意,傅景淵自然是聽得明白,他向來坦蕩也最憎惡被人罵做陽奉陰違的小人,不禁解釋道,“這只是我與賢王之間的交易,休得你隨意侮辱。”
“交易?”她揚了揚眉梢,動了動放在矮几上的手,端起手邊上的茶碗慢慢悠悠的颳了刮碗蓋,臨了放在嘴邊之際又一雙厲眼透過蓋子朝他看去,“爲了謝他救了傅曲意吧。”
皺眉,說中!
既然知道了自己想知道的,步涼也就不再打太極,擱下茶碗後,冷冷的答道,“勞煩鎮國侯爺帶個話,我自己的仇自己報!”
傅景淵緊了緊手中的劍柄,頓了半晌後回道,“好!”話音落下的瞬間,他也就轉了身踏出屋門闊步而去。走出院子後,又見着一個幾個拖羊的婦人和安排下山抓羊的屬下,滯了半晌忽覺送羊上山真是多此一舉。
待傅景淵走後,步涼慢慢的正了身子思酌片刻後,便撩着被子慢慢起身下地,從一個箱子裡找出了當時上官賈士送給自己的盒子,玉墜兒和那道空白的國書都還在。
呆愣的半晌,卻突聞匆匆的腳步聲,她將盒子重新合上,轉身喚着西荷,卻睜眼見着一個農婦打扮的背影偷偷摸摸的快速關着兩扇房門。
眸中不禁閃過厲色,片刻之間長身玉立負手於身後,她平靜的問道,“你是誰?”
聞言,那背影頓了頓,也慢慢轉過身來衝着她譏諷似的揚起了嘴角。
“怎麼?猜不出來嗎。”
這聲音?
見步涼瞳孔一怔,滿臉的驚詫,那人似乎也很是得意。嘆了嘆氣,擡手摸向自己的耳後,一點點的撕開臉上這張令人作嘔的麪皮。
“好久不見,遙君。”
步涼失笑一哼,“好久不見,上官雲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