陡然聽見上官雲初的名字,這壽宴上的人莫不好奇了起來。都說上官家的女兒各個貌美如花,連着天下最俊美的三人就有兩位出自他家,不過到底是傳聞,誰有能辨得了真假呢。
上官賈士倒是不以爲意,執起酒盞來朝蕭玦輕點了一下頭。然後轉向金座上的蕭正孝萬分歉意的說道。“還請大周陛下莫怪,沒能讓小女雲初來這金殿上爲陛下的壽宴獻舞起樂,是老朽思慮不周還望賢王也多多包涵。”
其實作爲道賀的使臣說這話並無大礙。作爲一方大國的使臣說這話也足夠謙遜。然而讓姜國的上官賈士說這話就只能讓全場鴉雀無聲。他的身份和背後的權勢擺在那兒,人家說的越是謙和有禮就越讓人感到緊張。
蕭玦更是尷尬,他根本就沒這意思,不過是刻意將上官雲初這個人給引出來,好爲他之後要說的好做好鋪墊。
但顯然他低估了上官賈士察言觀色和運籌帷幄的能力。單憑蕭玦像是閒聊的一句話便已然猜到他可能有的動作,並且不讓對方有發力的機會就已將主導權握在了自己的手裡。
原本還笑意盈盈的蕭正孝瞬間笑容凝固,視線直直朝蕭玦身上看了去,用眼神責備他的多話
遭了白眼的蕭玦驀然的看向蕭臨,發現他也在看上官賈士,又瞟了瞟身後一直垂首靜坐的步涼
他記得自己當時是換了那探子手裡的東西。蕭臨當不知道步涼的真正身份纔是,但此番從上官賈士到平都開始,蕭臨似乎就開始表現得不同尋常。
蕭玦沉了沉,倒了一杯酒緩緩起身朝上官賈士走了去,在他矮几前站定,雙手做拱半身彎腰折平行了個極爲正式的重禮。
“在下方纔言語不當令上官丞相誤會,是在下的不是,請丞相莫要怪罪。”說着提了提手裡的酒盞。
上官賈士自是不會在這種場面上真與人在明面上計較,既然蕭玦肯放低身份他也大度的將酒盞倒滿,幹了個乾淨。
蕭玦掩着嘴角的酒漬往上看了看,蕭正孝也揚了揚眉頭撇過臉的同時輕輕的點了下頭。
於是乎,重新得了首肯的蕭玦這才又轉向上官賈士好言解釋道,“不怕上官丞相與各位王上使臣笑話,在下雖封王立府多年,但卻一直缺着一位賢德的王妃。這些年偶然遊歷時,曾有幸見過上官姑娘一面,自此魂牽夢縈始終難以忘懷。”
接下來的話,只要不是傻子都能明白蕭玦要說什麼了。
可蕭玦既說自己是見過雲初的,那麼就是暗示上官賈士他知道步涼的身份。饒是步涼都沒能想過,蕭玦居然有這麼大的膽子,敢在這壽宴之上當着各國來使的面來向她父親逼婚。
原只當鳩尾山那一句是做做樣子時說的笑話,看來不單單是蕭玦,連蕭正孝也是想幫着自己這個母家勢弱的兒子,尋一門可以與蕭臨相抗衡的姻親。
大周的這個皇帝到底是還沒決定好未來王位的歸屬啊。
是以,上官賈士擡起頭來咧着嘴笑了笑,臉上好看褶子迅速的聚攏到了一塊,讓看的人心裡莫名的一暖。
可,他卻問,“看來賢王是打算來我姜國久居,如此,老朽不甚歡迎”
久居姜國
蕭玦一怔,又解釋道,“上官丞相誤會在下的意思了,在下是想迎娶”
“哦。”還未等人說完話,上官賈士纔好像後知後覺的醒悟,頗爲可惜道,“王爺估計是想娶小女雲初吧。可是怎麼辦呢,小女雖已快過雙十,卻依然藏於閨閣之中,這最主要的原因還是怪老朽這個當爹的。”
見衆人疑惑,他放下酒盞很是感慨的直接看向蕭正孝,“大周陛下也當知老朽年輕時的風流韻事吧,雲初母親誕下一雙兒女之後便撒手人寰,我心念愧疚更不願他們遠離。所以,雲初即便嫁人老朽也是不希望她離開上官家的。”
簡單一句話,要娶我女兒可以,來倒插門吧
頓時,滿場每一個人的表情變得煞是好看,一個個的目光都落在了蕭玦的臉上。
這魚與熊掌雖然明明就可以兼得的,但既是上官賈士說出來的話,就沒有商量的餘地,理由都說清楚了,也沒逼得你非得娶,也是給了選擇,愛江山,還是美人
蕭玦被架得不上不下面色不大好,嘴角的笑意都快沒了,他慢慢放下酒盞轉頭看了看。只瞧那目光的話,好似是在看蕭臨,但該明白的人卻是十分清楚他的視線到底在停留在誰的臉上。
於是,他收回視線幽幽道,“或許上官姑娘會更喜歡大周的遼闊呢”說時,那故意挑起的眉梢似乎在對上官賈士說:喏,上官雲初可不就在這大周住了一年多了嗎。
上官賈士皺了皺眉,似乎覺着跟這麼個小輩玩着文字遊戲,久了是很沒意思的。頓了頓,他接過身邊小宮女手裡的酒壺。
今日的他不像昨日般樸素,絳紫的錦緞上繡着日月同輝,深黑的頭冠上鑲着羊脂白玉的圓扣頂九顆東海的墨色珍珠,執盞起身覆上拒人於千里之外的疏離,端起唯我獨尊的霸氣,勾着嘴角的冷意一手捧起蕭玦手裡的酒杯,一手徑自往裡添滿了酒。
“上官家的女兒,本相說了算王爺若真鍾情雲初不若就留着這賢王妃的位置,等哪日本相忽然想通了也不無可能啊。哈哈哈”說來開懷,還重重的在蕭玦的肩頭拍了兩下。
步涼心驚擡眸,一知她父親對蕭玦已是動了殺意;二知上官賈士要帶走她的決心。
心下想着的時候,誰也沒料到上官賈士竟會提壺朝蕭臨走去。
念之步涼,蕭臨即刻起身站定,平靜的朝着朝上官賈士行了個禮。
上官賈士撇了撇嘴忽然將酒壺遞給了蕭臨,然後揚着剛剛順道拿過來的酒盞,似乎在等着對方給他斟酒。
“本相早在陽州時,就聽人說起過過大周陛下這幾位穎悟絕倫的皇子。昨日得見睿王殿下果真如天下傳聞的那樣風姿卓然、器宇不凡”說着,他似乎刻意頓了頓,予人留足了插話的時間。
於是,蕭臨恭敬的替上官賈士斟滿酒又給自己添上後,舉起杯盞來誠然道,“當是在下敬上官丞相。”
“敬本相。”上官賈士宛然,反問道,“敬本相什麼呢”
蕭臨沒想到這上官賈士是這麼的會倏地翻臉,沉吟頃刻,他仍頗有風度的帶着吟吟笑意坦然回答,“敬您的氣度,敬您疼惜子女的父母心。”說完,端起酒盞一仰而盡。
不明就裡的蕭正孝彷彿很滿意兒子蕭臨的做法,趁着衆人都還雲裡霧裡,琢磨不解這上官賈士怎麼會特地找大周睿王、這睿王爲何又說這番話的時候,蕭正孝已起身舉杯高唱,“願各國百姓都富足安康”
隨着越來越多的人舉杯附和,上官賈士意味深長的看了蕭臨一眼之後也轉身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等着這一段小插曲之後的歌舞昇平。
原本一場盛會的策劃者理應得到蕭正孝的獎賞,可蕭玦卻在上官賈士面前落得顏面盡失,鬱鬱寡歡到壽宴結束。
就在步涼離去之際,他快速走近依舊掛着那溫和無害的笑意說道,“不知姑娘聽了上官丞相說的,他的女兒他說了算作何感想”
步涼冷冷的瞥了他一眼,顯然知道這個人是自己不舒服也想讓別人跟着一道難受的主,她又豈會如他的意。
“他過的橋比賢王爺走的路都要多,你真當這大周國乃至這天下所有人都在你的手裡攥了嗎若他的七寸是人隨便拿捏的,今日您又怎會在人前栽了這麼大的跟頭”
步涼毫無情面的數落,令蕭玦眉間露出幾絲慍惱。
而久不見步涼跟上的蕭臨,就在此時轉身看到了在宮門前對峙的兩人。
他上前自然而然的將步涼拉至身後,淡淡的添了那麼一句,“皇兄若想娶妻,不如親自去趟陽州的好。”
這當是火上澆油,讓蕭玦一顆燒着的心反而涼了下來,重新展着笑顏回道,“是嗎本王確實要親自將這門親事給拿下來才行啊。無論,早晚”最後四個字是對着步涼說的,說完也就自顧着輕笑離開。
蕭臨當步涼聽了這話會不舒服。然而,當他低下頭看她時,她的視線卻在遠去的絳紫色背影上,他攬過手去,緊緊的捏了捏她單薄的肩頭。
蕭臨怎會沒有注意,除了進入大殿時的問候,上官賈士自始至終都沒有再看步涼一眼。
對蕭玦說的話,對自己晦暗不明的態度,都令蕭臨能夠明白步涼此時心裡的不安。
是以,他一路護着步涼回了府,寸步不離的守着她。讓原本聽着動靜趕緊衝出奈何苑來,想着探聽消息的西荷都沒法從他手裡接過步涼。
但入屋後,步涼只是擡眸看了他一眼,便道,“我累了,想早些休息。”說着便朝牀榻走了去。
鬆開她臂膀的蕭臨,低頭看她疲憊的從身旁越過,其實就是伸手就能握住的距離,但他仍然覺着彼此之間的還離得很遠、很遠。
“我是該叫你上官雲初,還是步涼”
前行的腳步一下生生頓住,她曾想過蕭臨終有一天會這麼問她,可是沒想到居然是今天。說早不早,說晚不晚,這個時候也應算是剛好吧。
步涼擡手輕輕撫上自己的小腹,淡淡的笑了笑,“有個故事是講一個寬厚仁義的讀書人,由於家徒四壁無一生計只能去富人家做事,同時刻苦上進求一朝功名。他的努力被一隻九尾狐看到,並且感動,於是九尾狐化作女子嫁他爲妻,從此讀書人衣食不愁。可是日子久了,讀書人因疑惑三番四次詢問緣由,無奈之下九尾狐說出實情,可是讀書人卻害怕了,只覺人妖殊途。於是,九尾狐只能含淚離去,自此再沒相見。”
蕭臨上前拉轉步涼對着自己的眼睛,鄭而重之的低吼道,“我不是他”似乎對步涼的不信任而憤怒。
“對”步涼遲疑的點了點頭,“你不是他,所以我也不是九尾狐。”役陣樂巴。
“雲”
步涼擡起手來,阻止他叫出那個壓根兒就不是她的名字,搖頭道,“蕭臨,請你不要逼我,因爲我不想再騙你。我答應過你的事情一定會辦到,所以這一輩都不要問這個問題了求你。西荷,送王爺回臨意齋。”
一個“求”字,她怎會輕易說出口,蕭臨雖不甘,卻不想再爲難;別人攆走的滋味兒不好受,但此刻好像除了離開也沒有他可以爲她做的事情了。
宋西荷應聲推開了門,蕭臨拖着沉重的步子最後在她身邊停了停,囑咐道,“好好照顧她。”
西荷無聲應下,靜靜的頷首恭送他出了院子之後才又迅速轉身從懷裡掏出一張紙條來。
稍顯遲鈍的步涼擡首看了西荷半晌,才顫顫的接過紙條。
西荷道,“是崑崙送來的。”
“崑崙呢”問完之後,卻半天不得迴應,步涼又擡頭看向拼命憋着淚水的西荷。
“還有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