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上的山谷裡依舊響着那曲清平調,依然不得其意,卻始終技藝高超楞是讓人聽得心境敞亮。
步涼下馬沿着青石板的小道朝着谷中走,一身素淨的白衣,牽着繮繩跟着老馬,自是與這山谷的清幽自在渾然一體。
斯南聽到馬脖上的鈴鐺聲。轉頭望來。見着是步涼便笑着起身靜立相迎。
步涼走了多久,他便等了多久,始終面帶微笑絲毫不着急。
她緩步走近,看了看這熟悉的擺設,“怎麼不彈了”
他自是搖搖頭,“在姑娘面前還是不要顯拙的好。”
步涼笑笑徑自坐上蒲團,自顧着給自己和斯南添了碗茶,斯南接過握在手裡未入口,卻盯着步涼看了半晌。
“姑娘,有心事。”
搖着茶碗的她勾着嘴角想了想。“所以,你還是繼續彈曲兒吧,或能讓我心裡好受些。”
聞言,斯南只笑。眸光轉到步涼手中久而未飲的茶水上,伸手替其擱回了案桌。
“走吧,在下帶姑娘您去個地方。”
雖有不解,步涼仍是跟着他去了一處偏僻的村落。一到村口,一干小孩兒就衝了上來將斯南團團圍住。玩泥爬樹的手毫不留情的在他潔白的袍子上留下黑乎乎的爪印。
他似也習以爲常,全然的不在乎,更蹲下身子把每個孩子的臉蛋捏了遍,而後放下農活才從遠處趕來的婦人老人們,則是一個個笑臉盈盈的衝着斯南管叫“先生。”
語氣裡有着滿滿的恭敬和感激之意,瞧得出他與他們頗爲熟悉。
“好漂亮的姐姐啊”也不知道是哪個孩子忽然注意到了斯南身後步涼。人皆有愛美之心,孩子忍不住也想來親近。
哪知,肉嘟嘟的小手剛往前一伸,素衣的裙襬卻翩然往後一退。
“別碰我。”冷言冷語,眸中寫不盡的淡漠。
孩子呆呆的擡頭看了看,半睜之後便是沒由來大哭,聲音是越哭越大。甚至嘶聲力竭。前邊的熱鬧一下就安靜了下來,紛紛看了過來。
斯南迴身立馬抱着孩子直問怎麼了,孩子卻害怕的將頭埋進他的懷裡連指認步涼的膽子都沒有,可見嚇得是有多厲害。
或許斯南是猜到了什麼,疑問的目光自然投向滿臉都寫滿嫌棄的步涼。
“姑娘,不喜歡孩子”
步涼掃了掃帶上少許懼意的其他孩子和大人們,煩躁的嘆了口氣,“我只是討厭我不喜歡的東西而已。”
呃。
這個回答斯南忍不住笑了笑,轉身對衆人道,“這位是我的朋友,初次來這種地方不太熟悉,大家也別見怪。趕緊去幹活吧,小六去把我馬上的東西拿下來分給大夥兒。孩子們先生買了些糖糕。想吃嗎”
“想”
斯南笑笑,拉開懷裡的孩子,搖搖手指,“可是愛哭鬼就沒得吃咯。”
孩子就是孩子,一聽沒得吃,趕緊就不哭了,只是這一收一放轉換迅速,不免掛着兩道鼻涕卻響亮的打了個嗝兒。
大人們一鬨而笑,凝重的氣氛瞬間消失了乾淨。
“他們都是些孤寡老人,相依爲命,沒有惡意,只是喜歡姑娘您罷了,若是有什麼得罪,千萬莫怪。”他領着步涼步入一個草棚,沒一會兒一個婦人就從邊上的井口裡打了一壺涼水給兩人盛了過來。
“這可是山泉,清甜得很。”說着,斯南珍而重之捧在手裡聞了聞,亮着眼珠子大口喝下,喝完後還頗爲滿足的回味了一番。
步涼頷首一笑,“你總這麼好心嗎”
“什麼”
“看這個村子應是你建的吧,爲這些孤苦無依的人。”
斯南故作驚訝,“原來還是被姑娘看出來了,姑娘果然是冰雪聰明之人。”
“難不成,你以爲自己隱藏得很好嗎。”
斯南一怔,卻見步涼端起了水碗,舉止優雅的小抿了一口,繼而點頭讚道,“確實不錯。對了你曾說你四處遊歷,難不成他們都是你從各個地方帶來此處的嗎”
步涼問着,卻半晌不得迴應。
她微微的挑了挑眉頭,然後一臉茫然的偏頭朝神色凝重的看了看,不解道,“怎麼,我是問了什麼不該問的嗎”
斯南收回視線,輕擺腦袋,“在下每去一處,看着孤寡多了便會幫着建這麼一座村子。到底有多少”斯南笑了笑,“自己也數不清了,但故地重遊時見到他們開心的笑,便會由衷的感到滿足。”
步涼笑着點了點頭,又看了看青山環繞的地方,“這裡是什麼地方,我到平都這麼久倒還未曾來過此處。”
“這是平都以西的一處地方,有風水先生說此處不佳,故而也沒什麼官商富賈來強要地,這才讓他們過得如此安穩。”
以西。步涼好好的記在了心裡。
時至申時末,村裡的人雖有心要留二人食用晚膳,但斯南瞧得出步涼的心思,婉拒之後親自送步涼到了平都城門前,話別一番後才作了別。
只是,步涼的老馬只能識北門至睿王府的路,卻不知西門是何方。於是,入了平都城後楞是在城裡兜兜轉轉了老半天,也還是沒找着睿王府在哪兒。
眼看這大街上越發冷清,步涼也就想着等會兒遇上巡城的守城軍問問,哪知突然冒出個頗爲機靈的小哥兒。
“貴人是想去睿王府吧,小的給您帶路。”
居然知道她的目的地是睿王府
無事獻殷情非奸即盜她自是沒給好臉色,結果那小哥兒領着她的目光朝邊上的樓閣看了去。
結果一看不得了,這不是青樓嗎,再仔細一瞧,摟抱着女人正喝得醉意醺醺的人不正是傅景淵嗎。
“那位爺說,都看您在這兒轉了好幾回了,便讓小的來送貴人您回府。”
步涼聞言又把視線投向二樓,可是傅景淵估計是不想搭理她,攬着美人轉了個方向只給了背影。
她低頭笑笑,問道,“你們男人是不是都以爲女人傻。結果最傻的卻是自己”
小哥兒不明所以的思酌了良久,不知該如何作答,步涼擺擺手,“帶路吧。”
“好嘞”
然而,當步涼回到熟悉的地兒之後,森嚴的大門前還候着一大堆熟悉的人。
“喲這是打哪兒去了回來呢,既是這睿王府裡的女人還到處拋頭露臉的,淨給王爺招閒話呢”
水彎彎帶着刺兒似的說着酸話,邊上的葉冰兒拾着錦帕掩笑,秦晴偏着頭好像在聽下人說什麼,傅曲意則冷冷的自上而下的俯看於她。
壞人也不能是一個人全當了,水彎彎深諳此道轉而便問傅曲意,“這王府裡的新規都是傅妹妹您給定的,這步氏晚歸該當何罪呢”
“”
傅曲意想了想,正欲開口之際,黑暗中慢慢顯出一個人影來。
“她與本王外出遊玩,若有罪,本王是不是得一道受罰”
方纔她們一衆都被步涼吸引了目光,不曾注意到蕭臨的出現,而他一開口便表明了立場。傅曲意等人自然面帶尷尬的行了行禮。土畝以扛。
“都在外面幹什麼”蕭臨上前一步與步涼並肩而立,負手看向這一府的女人們,果真是越看越是頭疼。
傅曲意微微上前,又屈身福了福禮,揚着嘴角燦爛的笑意,“臨哥哥,您忘了今日是初一,姐妹們都等着您和步姐姐一起用膳呢。”
“我身子不爽,就不吃了。”步涼想都沒想就拂了人家的面子,並直衝衝的越過人堆朝裡走了去。
要她跟這麼一羣女人吃飯,還是在跟蕭臨那個啥之後,就算她的臉皮厚得好似城牆拐了彎兒,但也無法做到“鎮定自若處之泰然”這八個字。
可是,顯然蕭臨能做到,而且身爲男人也必須做到。
步涼回到奈何苑沒一會兒,他就帶着一大堆的下人將飯菜擺滿了一桌。西荷垂涎欲滴的看着色香俱佳的美味,咽完口水之後還是在蕭臨無聲的注視下乖乖退出了屋。
他上前拉過步涼的手就往朝飯桌走了去,邊走邊問,“你出城走了一圈卻滴米未盡,當是餓了。”
自己的行蹤,蕭臨倒是瞭如指掌。而且,他似乎並不在意步涼知道他一直派人監視着她。
只是,既然一路跟着,自然知道她是見過誰的了。
步涼坐下,蕭臨撩着袖子像模像樣的替她佈菜盛湯,還將銀筷親自遞到了步涼的手裡,生怕她只看不吃似的。
可是,步涼剛想着動筷,卻無端的頓了一下。
蕭臨攪了攪碗裡的湯,低頭勾嘴一笑,“我之前都嘗過,味道不錯。”
嘗過了的意思就是裡面沒被下藥
步涼瞬間紅了臉。可是另一方面,照蕭臨的個性既然被人算計了,怎麼會不去查昨夜的事情;但是,他並沒有提及,那麼就說明他應當是知道那媚藥的來歷
小心的瞄了瞄放下湯碗,又開始一個勁兒的往她碗裡添菜的蕭臨,步涼開始絞盡腦汁的想着撇清關係的託詞。
然而,食不知味的吃完蕭臨不斷給自己添的飯菜之後,步涼感覺自己的肚子快撐爆了,但他仍然什麼都沒說。
並且飯後還霸佔了她的貴妃榻,死賴着不走了。
回想昨夜種種,步涼心裡打着鼓,想着這人莫不是打算今夜還來
男人和女人都是要學習房中術的然而對於步涼這種以女扮男裝作爲終身職業的人來說,就沒那個必要。因此這個事情對於她來說,着實是又羞又躁的。
是以,步涼腆着肚子不斷的在屋裡踱來踱去,一邊消化平日裡多了三倍的食量,一邊憂心着昨夜媚藥以及今晚該如何度過的問題。
只是,她沒注意到自己的這個姿勢實在像某一類人。
蕭臨原本還因她鮮有的可愛模樣而玩味兒時,卻憶起今日出宮時得到的消息。
她服了水氏給送來的避子湯。
眼神在這一瞬間黯淡了下來。蕭臨知道,如果步涼不想喝,任誰都強迫不了她,那麼也就是說她仍想着走,她的心仍無法做到一心一意。
摸了摸身側的玉璜,蕭臨忽然起身,在步涼恍然未知一心思量的時候,他從後將她攬進了懷裡。
半佝着身子,下顎輕輕的擱在她的肩頭,兩隻大掌握着小手,摩挲着她的每個指頭;其中右手的食指上有一個刀尖扎的小口,小得幾乎覺察不到,可是傷口很新。
蕭臨心裡不禁劃過苦澀,很難想象一個女人在動情之際仍不忘提醒自己該做的事情。
他沉沉的嘆了一口氣,將四手疊放在她的小腹上,“避子湯傷身,以後不要喝了。”
步涼聞之猛然心跳,呆愣的當口竟不知該說什麼。
此時,碎玉忽然在門口叩了叩門,“王爺、主子,悠然居那邊派人來說,王爺今夜應當去水側妃那兒。”
方纔還因其而躍的心,忽而就平靜了下來,連蕭臨握着的那雙手也感覺涼了不少。
他緊緊的捏了捏,並不打算鬆手;但看步涼那張已然垮下的臉,蕭臨沉了半晌,忽而問道,“今日,你與誰去的那個村落”
是誰,他還不知麼
“斯南。”
蕭臨一頓,終是鬆了手。
他無奈的笑了笑轉身打開了房門,只是臨到門口仍是不忍心的偏頭囑咐道,“早些休息吧。”
於是,蕭臨走出,西荷入內。
可是,步涼卻依舊疑慮重重的看向他離開的方向。
“咋啦”西荷粗聲問道。
步涼蹙了蹙眉,“好像他已經知道我不是步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