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過多久,謝遠舟就出來了。
事情源於皇帝陛下夢見了老安國侯。
老安國侯在夢裡一個勁兒地對他說,“錯了,錯了。”皇帝醒來後忙冷靜下來想了一想,確實是錯了。放人放錯了。
於是就將謝遠舟也跟着放了出來。
謝遠舟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聽惠王說。謝星沉出來了。
進來幾日謝星沉被放出來已經不是秘密,人嘛,做錯事還是有被原諒的機會了。若當初皇帝想殺了他,早就動手了,何必一直關着不放?
可謝遠舟聽到這個消息,神情卻晦暗不明。
不過這也不算什麼,畢竟還有很多事情都比那謝星沉還要重要。
這第一件事就是要看看那個讓他出來的師秋荷了。
這回,司空明琅沒攔着他。謝遠舟特地帶了雪團去。
春困襲人,師秋荷正躺在榻上睡着。
謝遠舟一進房間就看到她窈窕的身影,走近了之後心裡突然一陣憤懣。就這麼睡,這得虧是自己進來了,這要是司空明琅進來,不是都讓他瞧去了?
不過還是沒能忍心出聲叫醒她。
雪團喵喵幾聲,在師秋荷的腳邊蹭來蹭去,蜷成一團。滿意地眯起了眼睛。看着這一人一貓安靜地睡着,謝遠舟陰霾心情一掃而空,將放出來的謝星沉也扔到了一邊,就坐在一旁,靜靜看着。
師秋荷醒來的時候猛地看見旁邊坐着一個人影,險些低呼出聲,無奈地剜了他一眼,語氣頗爲不善:“誰讓你進來的?”
謝遠舟挑了挑眉。
平靜的心情又翻騰起來。一把握住她的腳踝,微微用力:“我不能進來?司空明琅就能隨意地進來?”
沒見過謝遠舟這般失態的模樣。師秋荷還有種在夢中的錯覺。
她不相信,不敢相信謝遠舟對她有任何感情,何況事到如今她並沒有看出來……
掙扎不開他的鉗制,師秋荷乾脆放棄。
“你別無理取鬧。”
謝遠舟似乎想明白了自己哪裡做的不對。他苦笑一聲,鬆開了對方,規規矩矩坐回原來的位置。
“秋荷,我將你送來真的是……想讓你在這邊提點着胤王點兒,怪我沒能好好同你說清楚,你就不能對我溫柔一些麼?”
放軟的語氣,是師秋荷也從未聽過的。她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惹得謝遠舟頻頻反常。難道就是因爲自己現在是江沉雪了?
他喜歡的是江沉雪吧?
“我以爲……我和侯爺已經什麼關係都沒有了。”
謝遠舟的眼睛陡然鋒利了起來。
“什麼關係……都沒有?”
師秋荷看到他的眼睛,顫了一下,卻還是認真點了點頭。
謝遠舟沉默半晌,隨後冷笑:“什麼關係沒有你會救我出來?如今我出來了,好不容易站在你面前,你卻對我說這樣的話?”頓了頓,謝遠舟走到她身邊俯下身。面對面,直視她的眼睛,師秋荷看哪他就挪到那邊,總之要讓她看見自己才行:“師傅,我以前怎麼沒發現你這麼口是心非?”
“你把我認成別人了。”師秋荷無力地閉眼。
謝遠舟哼笑:“你知道,我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確認你的身份的嗎?”
“……”
“一開始我確實一直懷疑你,又被你耍得團團轉,一面覺得你是她,一些動作習慣又那麼像她。一面覺得你不是,你只是去問了知睿,向她詢問怎樣吸引我的注意。這還是你教過我的,虛虛實實,實實虛虛,當所有可能性都一一排除,剩下的就是真相,哪怕它再如何荒謬。”
“我不是因爲你說你失憶。你對我的態度,你的眼神,確認你的。也許你自己都不知道,你不喜歡蘿蔔,不喜歡狗。你沒對我說過,可當你吃到蘿蔔時,會皺起眉,隨後強迫自己把它嚥下去。見到狗,手會下意識地攥緊,再鬆開……你爲什麼就是不想承認呢?”
在謝遠舟的目光逼迫下,師秋荷攥緊了手。
謝遠舟以爲她還不會說,伸手摸了摸她的頭髮。
師秋荷擡起眸,毫不退縮地看着他,突然笑了起來。
“你要我承認什麼?承認我是師秋荷,是那個被你害死的傻呵呵的師秋荷,是將骨灰揚到侯府門前的師秋荷?她已經死了!”說着說着,眼眶不可抑制地泛紅。
雪團跑到她的肚子上要她抱,剛上去,卻突然跳開,跑到了一邊趴着。師秋荷下意識地朝着自己的小腹看了一眼,又飛快地收回目光。
謝遠舟想到司空明琅對自己說的話,他不會平白無故騙自己,如果師秋荷真的有了身孕的話,那就只能是自己的。她不會……有了孩子吧?
自己這麼問,肯定得不到答案。她連自己的身份都瞞到現在才說,又怎麼會告訴自己真相?
“在我心裡,師秋荷是不會那麼輕易死的。”謝遠舟目不轉睛:“哪怕人死了,心也還在的,是嗎?”
這種自信讓人恨到牙癢。
可他真是瞭解自己啊,正是因爲了解,才能每一刀都準確無誤地捅進自己心上。
這個問題師秋荷沒辦法回答。
接下來謝遠舟的脣角上揚了許多。
不過維持不了多久,就在司空明琅進來攪局的時候,又沉下了臉。
師秋荷樂見其成。
被司空明琅拽出去,謝遠舟實在是忍不住了。之前在牢裡,他什麼都沒想。他知道師秋荷在牢外,自己一定會很快就出來。滿心都想着一個人,才知道自己以前錯的有多離譜。
就算在她還活着的時候,自己也只是把她埋在最陰暗的角落裡,等她一死,才偷偷發芽,如今竟已長成參天大樹,盤根錯節於心上。
他從來就沒把她當成過別人,她可是師秋荷啊。
“你什麼時候才能把人給我?”謝遠舟突然問。
司空明琅故作冷漠臉:“不是你把她送來給本王的麼?”
“我是讓她來幫殿下!”謝遠舟壓抑着聲音:“如今我會自己幫!殿下可以把人還給我?”
司空明琅搖頭:“誰知道你能不能幫上我?”
謝遠舟:“……”土聖宏亡。
這樣被質疑,心裡確實不好受啊。
偏偏司空明琅又在一旁補刀:“我覺得師姑娘就挺好的。”
當然是挺好的。
等等?
你叫她什麼?
謝遠舟目光銳利,猛地投向司空明琅,見他在一旁噙着笑,便略帶森意地問:“殿下叫她什麼?”
司空明琅方纔早已在外面聽到了二人對話,知道師秋荷已經坦白身份,這纔敢說出她的名字。不過如今,他仍舊是裝作無意間說漏嘴那般:“原來你不知道她是……”
我當然知道!
不過是自己幾番逼問到如今才聽她確認的。你和她認識了幾天才,怎麼她就告訴了你她的身份?謝遠舟發現自己已經無法平靜下來和司空明琅對話了,匆匆說了句告辭就轉身揚長而去。
一路臉色陰沉得都快要下雨了。
幾日後,謝遠舟突然聽說師秋荷消失的消息,忙去問司空明琅,可已經不見他人了。
一路追查,終於讓謝遠舟找到了一處民居。
司空明琅就在外面。
謝遠舟說着就要往裡闖,司空明琅上前攔住:“聽你的意思這裡面是你大哥謝星沉,你如果這般貿然闖進,會中了埋伏的。”
謝遠舟顧不了那麼多,直接闖了進去。
門一踹開,裡面空無一人。
謝遠舟沉着臉出來。
司空明琅對他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開心一些嘛,她不在這裡,難道不是一個好消息?”
謝遠舟沉默不語。
司空明琅在他耳邊說了一句話,換來他不可置信的眼神,司空明琅又拍着他的肩膀,謝遠舟急匆匆趕回了胤王府。
師秋荷還好端端地在房間裡待着,就見到謝遠舟衝了進來,一臉喜色。
師秋荷:“……”好像發生了什麼自己不知道的事情一樣。
“秋荷,這麼大的事情你都不告訴我,你是想讓孩子一生下來就沒有爹嗎?”
謝遠舟步步逼近,師秋荷一臉懊惱,怒道:“你怎麼知道的?”
將事情的來龍去脈向師秋荷一說,師秋荷滿心憤恨:“胤王殿下是傻的嗎?就你那點兒小心思還把他騙過去了?”
她可真是被司空明琅坑死了啊。
“怎麼能是小心思?你都不知道我有多着急。”謝遠舟微笑。
師秋荷同樣報以微笑:“如果你事先不知道我不在裡面並且什麼事情都沒有,我就一頭撞死在這裡。”
謝遠舟面色微變。
語氣最終也緩和了下來,上前一把抱住她:“好好好我確實知道,這也證明孩子他爹不傻啊……”
提到孩子,師秋荷的心一軟,竟忘了推開他。
孩子孩子,這孩子能不能生下來,都是一個未知數。
如果以後真的能生下來,把孩子交給他,等到自己入了土,他再回想起自己時不是帶着恨意的,這對師秋荷來說便已足夠。
不讓謝遠舟看到自己的眼圈泛紅,便任由他抱了一會兒。
這確實有一種風暴來臨前的寧靜。
因爲沒過多久,在皇帝壽宴那一天晚上……
皇帝突然倒在地上,駕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