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十四日,皇帝大壽之際,普天同慶。皇宮設宴,觥籌交錯,玉壺光轉。
師秋荷正在房間裡泡藥浴,是張乾元費盡心血搜尋的藥。
師秋荷相信他。
她記得小的時候。帶着自己的叔父對她說,秋荷,你要在侯府好好生活,等你長大了我會來接你。
這一等,就等到了三十歲。
可那個獨特的旋律師秋荷永遠不會忘。多少個難以入眠的夜,她是在心裡哼着那個曲子入睡。如今再次感受到這熟悉旋律,卻是來自張乾元的手中。
她相信他這一次。
司空明琅聽了師秋荷的話,稱病沒去壽宴,自然是惹得皇帝不滿。不過也沒空去搭理他,在忙完一大堆儀式後就到御花園中設宴款待羣臣以及衆皇親國戚了。
謝遠舟也在,不過是離着皇帝遠遠的地方坐着。
也正是因爲遠,他纔看清皇帝是如何在周圍人都沒有靠近的情況下突然倒地駕崩。衆人慌作一團,隨後跪在地上嚎啕大哭。喪鐘長鳴,舉國哀慟。
大內總管孫公公拿出皇帝傳位詔書,將皇位傳給四皇子司空建璋。並道太子已有反叛之心,甚至私造武器庫私炮房,因此廢掉儲君之位。
一夕之間,風雲變幻。
龍榻之旁,衆皇子跪了一地。皇帝之死莫名其妙,衆人商量,在四皇子登基大典之前,應查明真相。
太子衝動,乾脆想殺了四皇子泄憤。冷靜下來一想,這多半是他篡改的詔書。
自己這太子被廢得不明不白,不可就這樣見小人得志。將他的皇位奪在手中。
到最後,誰當上皇帝不是手刃手足兄弟才當上的?謝遠舟早已看到接下來的發展。
羣臣恰如一盤散沙。唯有丞相鍾禮尚能保持理智,贊成一邊準備四皇子的登基大典,一邊查明真相,而太子……就先在東宮裡,讓人保護起來。
事情鬧到現在,也已經累了。謝遠舟從宮裡出來,去了胤王府。
原本司空明琅是攔着他進的,可一想到師秋荷現在的處境應當是不太好,需要有人相陪,便放他進去了。
謝遠舟一進門,繞過屏風,就看見師秋荷正泡在浴桶裡,一截白皙手臂擱在外面,令他春心萌動。走進了一看。卻觸目驚心。
只見師秋荷正咬着下脣神情十分痛苦,胳膊上有??的東西在掙扎着,想要破體而出一般。烏青烏青的,這?一塊兒,那?一塊兒。師秋荷幾乎都要把自己咬出血來,從眼縫中看到有人站在旁邊,便道:“殿下……請您出去……”
謝遠舟覺得自己的喉嚨正被人扼住。不敢去碰她,也無法動腳。全身上下的血液都好似凝固了一樣。
眼前的人正處於萬分痛苦之中,而他什麼都做不了。這種無能爲力讓他怒目橫張,將手擱在浴桶邊緣上。
師秋荷將手收回水裡,忍到再也無法忍的時候,脣間溢出痛苦的嚶嚀。
自己竟然不知道她在挨着這樣的痛苦,一股怒氣憑空而生。
又過了一段時間。
體內的蠱蟲終於平靜下來。師秋荷虛脫地爬在浴桶邊上,被謝遠舟撈了起來,抱上了牀。他替她將全身上下小心翼翼地擦乾,像杜涯樓對待自己的珍寶一樣。
師秋荷看清是謝遠舟。咬了咬牙:“是你……”
“如果我沒有看見,你還要瞞我多久?”謝遠舟的怒氣很大程度上是來自於他自己。他上次進門時早就看見師秋荷皺着眉很是痛苦的模樣,可司空明琅只是告訴他,是女人家正常的痛,他便信了。誰知道……誰知道竟然會是這個樣子?
到底是什麼病?怎麼能那般可怕……
要疼多少次?還要再疼多少次才能治好?
滿腔疑問,怕問出來也會遭到冷漠的拒絕,謝遠舟強忍着怒氣,表情隱忍,等待師秋荷的回答。
師秋荷怎麼能告訴他,自己是不想活,只爲了保下孩子。張乾元說,如果孩子不要了,受的苦能少很多,至少不用催蠱蟲長大,而是直接殺掉,再拔出來。
說不說都沒用了。
一個頗爲無奈的眼神,讓謝遠舟看到了滿滿失望。
這是不相信的眼神,是徹底放棄的眼神,他謝遠舟被人放棄了,就這樣放棄了……
“我知道了。”謝遠舟將被子爲師秋荷蓋上,掖好被角,轉身向外走去。
每一步都無比沉重,可他還是想要知道師秋荷到底怎麼了。
“中了毒。”司空明琅看着謝遠舟失魂落魄的模樣,出言嘲諷幾句:“她在你府上中的毒,你自己都不知道,卻來問我怎麼了?你有什麼資格再去關心她,又怎麼配得上她?”
許多話哽在胸口說不出。
到最後只能道:“殿下,皇帝駕崩了。”
司空明琅的身形晃了晃,險些沒穩住。謝遠舟扶着他,眯起眼睛問:“是秋荷讓你不要去壽宴的嗎?”
“……”司空明琅說不出話,渾渾噩噩地叫着人送自己回房間。
謝遠舟不願將師秋荷想成是膽大謀逆之人,只當她是算出了帝王星隕,不讓司空明琅去皇宮,以免挑起皇子間的爭端。
回到侯府之後,謝遠舟很是疲憊,直接睡下了。
皇帝之死因撲朔迷離,任誰都查不出緣由。而太子莫名從東宮消失,流言漸起。種種流言都有,衆口不一,對於皇宮裡發生的事情誰也不清楚,卻都能說得有板有眼好似真的一樣。
只有司空明琅和司空璧跪在皇陵前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底下人無論如何勸都不能。
他們自己知道,他們在等一個契機,看誰先動手。
留在胤王府的江無恙去見了師秋荷,言語間畢恭畢敬。
“少主人……我們就快成功了。”
師秋荷:“……”
“我等已知曉少主人身份,天佑我姬氏一族有血脈傳下而不死,少主人死而復生乃天意。”
師秋荷:“……”爲什麼這些話她都能聽懂,可就是不明白是什麼意思?
打擊來得未免太大。
江無恙直接擄走了師秋荷。
一路上,師秋荷徹徹底底明白了自己的身份。
前朝皇后姬雲素乃一代明後,機關算盡,最後因前朝皇帝輕信他人,這才斷送了大好江山。爲了奪回江山,姬氏一族勢要保住小公主的性命。
師秋荷以爲自己會卜卦堪輿是天生,誰知卻是學到了姬雲素留下來的全部心血。張乾元竟是姬雲素的弟弟,爲了保住師秋荷的小命,九死一生,逃出生天,最後將她扔到街上,讓老安國侯帶了回去……土向休扛。
原來自己身上揹負着這麼重要的使命?師秋荷想笑,卻一點都笑不出來。
風雲變幻,趁此大亂之際,籌謀多年的姬氏一族要做那捕螳螂的黃雀,待皇子奪位的大戲上演,進宮坐上那久違的龍椅寶座。
“那麼……你們打算讓誰當皇帝?”馬車上的師秋荷在聽說了所有的事情後,無奈問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