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秋荷被唐久帶到了下人房外。
“江姑娘,裡面請。”唐久伸手推開了門,發出咯吱一聲。
他提的燈籠不肯往裡更進一步,師秋荷也看不到裡面的情況,入眼一片漆黑。
唐久遵從謝遠舟的意思,且也不是個話多的人,故不再對她說些什麼,只讓她自己進去。師秋荷既來之則安之,擡腳邁進了丫鬟房中。
待唐久回去稟告的時候,謝遠舟仍舊是沉着一張臉不知在想些什麼。伸手在桌子上輕敲,一聲一聲,彷彿想敲出個答案來。
到底現在的江沉雪是什麼人?又是誰安排她去杜府的?這其中,是否有自己不知道的緣由?若江沉雪的身份真沒那麼簡單,那她的心機倒是深。
而此時的師秋荷正摸着黑往牀上走,藉着月光,看清通鋪上的人是幾個小丫鬟,這才放心的找個地方躺了下去——甭管明天怎麼樣,覺還是要睡好的。
第二天一早,師秋荷是在一陣尖叫聲中被吵醒的。
幾個小丫鬟突然發現多出個陌生人,嚇得叫了起來。她們一直在外院,別說是侯爺的主院,就連西院都沒進去過,更遑論能認出侍妾江沉雪了。
師秋荷解釋說自己是新來的丫鬟,叫……小雪。丫鬟們問了管事的婆子才知道是真的。不過那宋嬤嬤一臉諱莫如深,告訴丫鬟們離她遠着點兒。
師秋荷不覺得自己被孤立有什麼莫名其妙,接下來的日子就從早到晚幹活,洗洗衣服什麼的,雖苦卻充實。
江沉雪的身份還需確定,現在並非打草驚蛇之時。外院的丫鬟們輪班去掃各個院子,衆人聚在一起時師秋荷遇見了熟人,三春。
三春被謝遠舟安置在外院,但卻大有用處。謝遠舟見三春是個還算聰明的,培養她做自己的眼線,讓她盯着霜天閣裡的宋知睿。
於是每次掃院、收衣裳等事,安排給三春的永遠都是霜天閣。
三春見到粗布衣裳的自家主子,嚇了一大跳。雖然早聽說她被貶爲丫鬟,但當她看見對方那波瀾不驚的眼神時,就覺得主子真的像變了個人一樣。
到底是什麼纔會使人發生這麼大的改變?三春兀自思索,而師秋荷也在想,一會兒要趁此機會去霜天閣當中一趟。
每次宋嬤嬤安排院子時,人們都不願往霜天閣中去。
去別的院子中還能得些賞錢,去那偏僻的霜天閣卻是什麼都得不到。況且,那裡住的那位還死了,去了也晦氣。師秋荷主動提出自己要去,宋嬤嬤也允了。
一路上,師秋荷和三春一起走,二人俱是沉默。
到後來還是三春忍不住開口問:“主子,您現在……過得還好嗎?”
師秋荷知道現在三春是謝遠舟的眼線,上次她來問自己木柯的事兒時,她便確認了對方的身份。
與謝遠舟有關的一切師秋荷都不想接近,包括三春。
淡漠而疏離地開口,師秋荷道,“還不錯。”
三春又想說些什麼,可以想到自己的立場,乾脆作罷。
師秋荷順利地進了霜天閣,知道自己的一舉一動都在三春的眼皮下,可是她不能不去接近知睿。
她知道,知睿就在霜天閣裡。
謝遠舟一定是拿自己威脅了她,將知睿關在了霜天閣中,派人監視着她的一舉一動。
真是無恥。
“……主子,我來掃吧。”三春看着自家主子無所適從的模樣,還當她是不適應當丫鬟。自己騙了她,心裡尚有幾分說不清的歉意。
師秋荷搖了搖頭,拿着掃帚去了院子裡偏僻角落。三春去同伺候知睿的丫鬟簌簌知會了一聲,回來後便見主子在角落裡專心致志地掃地。
知睿打開窗向外看,在看見三春的時候,不屑地勾起嘴角。
目光瞥到另一道身影。
同樣是穿着粗布衣裳的丫鬟,但是她的臉……
江沉雪?
什麼時候,謝遠舟竟也捨得讓她當丫鬟了?
聽簌簌說,江沉雪趁着走水,逃出了侯府,沒想到如今竟成了丫鬟?
知睿只當他們是男女間的情趣,但她着實是要去探探她的口風。
關了窗,走下霜天閣,知睿來到她的面前。
正中師秋荷下懷。
“江姑娘,如今你可算是得償所願了。”不大不小的聲音,剛好能落入三春的耳朵裡。
師秋荷明白知睿是什麼意思,眼微眯,隨後朗聲道:“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兩個人說了幾句,隨後師秋荷湊到知睿耳邊低聲說了一句話。
知睿的眼睛瞬間睜大。
一旁的三春看不見她更多表情,只能看見知睿伸手攥着她面前人的胳膊,半晌後才放開。
師秋荷說的是,“那句話是一句詩,十四個字,‘空有珠璣玲瓏心,不是魑魅魍魎人。’”
使得知睿猛地一震,險些摔倒。
她扶住了師秋荷的胳膊,師秋荷伸手在她手背上輕輕敲了三下,隨後又敲了一下。
知睿的眼圈通紅。
她有好多話想說。
要知道,當初師秋荷在她耳邊說的那句話,就是如今她聽到的這句。
師秋荷還說過,“如果我落入了他人手中,有人需要我的口信使你相信,我會告訴他這句詩。但只有說出了‘那句話是一句詩,十四個字’的人才真的是值得相信的人。”
“……如果我被他人易容成別的模樣,用中指敲你的手四下,三長一短,你一定要認出我。”
記憶一絲絲浮現,知睿忍不住看向眼前人的眼睛。
那眼神清明,不含悲喜,彷彿一切都盡在掌握一般。除了每次見到謝遠舟,送他走後,眼中才會流露出一絲其餘的情感。
你是……
我的主子,我的師姑娘嗎?
“稍安勿躁。”師秋荷低聲道,知睿腳步虛浮,用眼神示意自己懂了,匆匆別過頭去,回到了霜天閣內。
師秋荷心情好多了,與知睿從霜天閣中回到外院下人房,老老實實地繼續做她的丫鬟。
她終於說出了自己的身份,在這個世上,還有人知道她並非是江沉雪,而是師秋荷。
這種感覺使她感到自己真真實實地活在世上。
第二天,師秋荷被宋嬤嬤安排去西院們收主子們的衣裳,同行的還有其餘幾個丫鬟,輪到她的就剩暖玉居了。
師秋荷隱約聽過暖玉居里住的是江南名妓曲如意,她沒見過,也不知她的背景——謝遠舟不准她探聽太多。
不過印象中卻是個不爭不搶的人。
師秋荷到了暖玉居,道自己是來收髒衣裳的,衣着精緻的小丫鬟看了她一眼,略有不滿:“宋嬤嬤最近這是怎麼了,來收衣裳收的這麼晚?我們都要給送過去了。”
師秋荷賠着笑:“事情有些多,請多見諒。”
“現在春姑娘也住這,侯爺來的很勤,你們最好手腳勤快點兒!”丫鬟不依不饒地道,師秋荷先是一愣,隨後釋然,飛雪院被燒了後,春谷自然是不能住在那裡了。
怎麼,被安置到了暖玉居里?
正想着,突然聽到一陣笑聲,回頭望去,謝遠舟正和一個笑得開懷的紫衣女子往這裡走。
直走到她的面前。
謝遠舟目光深邃,從上到下掃視一番,隨後開口向旁邊人道:“如意,春谷的身邊是不是還沒有丫鬟?”
“您沒安置,春谷也說不用,我便只讓連翹去照看些。”紫衣女子輕輕瞥了師秋荷一眼,隨後輕笑道。
謝遠舟哦了一聲。
扭頭向師秋荷道:“你就不錯,回去和宋嬤嬤說一聲,今後你跟着春谷,隨後去菡萏院報道。”
一言既出,連曲如意都是一驚。
西院裡未曾建過新院,也沒聽說過菡萏院的名字。
那麼,看來這菡萏院在西院外。
早聽說侯爺待春谷與他人不同,本以爲能留她在自己的暖玉居,侯爺來這的次數還能多一些,卻未曾想到到最後還是留不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