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太監一路小跑,連喘口氣兒的功夫沒敢停,直接跑進了坤寧宮,到了平姑姑跟前。
平姑姑早在側門候着了,如今聽了那小太監的所見所聞,當即臉色就沉了下來,猶豫了好一會,這才擡腳走向了內間。
皇后娘娘如今正端坐在檀木琳琅雕花鏡前,一張粉黛未施的臉上寫滿了憔悴,饒是昨晚上屋子裡點上了凝神香,可夜裡總是睡不踏實。
從鏡中,皇后娘娘瞧見了平姑姑走了進來,揉了揉太陽穴,道:“這麼快就有動靜了?”
平姑姑點了點頭,似有點不敢上前去了,“娘娘猜的沒錯,方纔奴婢派人去熙妃娘娘那兒去了,說是見着熙妃娘娘在院子裡燒紙錢了……”
“啪”的一聲,皇后娘娘擡手就將桌上的瓶瓶罐罐掃落一地,冷聲道:“她倒是膽子大得很,當真是一點顧忌都沒有?當真是將本宮當成傻子了,好,好,當真是好得很!”
在場的宮女太監嚇得跪了一地,就連喜姑姑都未能倖免,偷偷將手往袖子裡縮了縮——她的手被皇后娘娘裝着玉露膏白瓷罐的碎瓷片花了個小口子,略包紮一下就什麼事兒都沒了,這個時候還是什麼都不說,什麼都不做的好。
皇后娘娘氣的直喘粗氣,可到底沒說要去找熙妃娘娘問罪的話了,昨兒一夜她想了許多,她是六宮之主,當初若不是有她幫襯着熙妃,熙妃哪裡能夠被封爲妃?她給熙妃的東西,自然有本事拿回來……
直到門外頭有宮女脆生生的聲音傳來,皇后娘娘這纔回過神來了,道:“你說誰來請安了?”
站在門口的小宮女戰戰兢兢的,見到屋內的情形,連臉都嚇白了,“回娘娘的話,是雲貴妃娘娘來了。”
她,又來了?
皇后娘娘冷笑一聲,道:“叫雲貴妃稍等一會罷!”
說着,她對着站在一丈遠外的平姑姑道:“給本宮梳頭罷!”
等着皇后娘娘來到偏廳的時候,已然恢復成往日的模樣,一身明黃色折枝枯牡丹圓領襦裙,那袖口,領口處更是縫了着朵朵金牡丹花兒,一朵朵金牡丹花兒雖只有大拇指甲蓋般大小,但卻是栩栩如生,連花瓣上的紋路都清晰可見,那花芯處更是鑲着淡粉色的珍珠,當真是講究。
脖間掛着一長串淺黑色青石鏈,硬生生將這一身華貴逼退了三分,就連顧初雲見了都忍不住心中暗道,皇后娘娘身邊的平姑姑當真是個厲害的,皇后娘娘的樣貌只是平常,可在平姑姑的倒挼下,便是多了幾分味道。
只是饒是今日這一身裝扮,依舊當不出皇后娘娘臉上的憔悴。
笑着見了禮之後,顧初雲正落座的時候,卻聽見皇后娘娘譏誚道:“平日裡很少見着雲貴妃請安有這般積極的時候了。”
顧初雲壓根就不藏着掖着,含笑道:“說起來倒是臣妾以前懈怠了,皇后娘娘仁慈,可臣妾也該知道本分纔是!”
她只是想來瞧一瞧皇后娘娘昨兒到底有沒有想明白她的話,如今一瞧皇后娘娘那臉色,還能有什麼不明白的?
皇后娘娘也是懷疑顧初雲的,可轉而一想,若顧初雲當真知道自己中毒和熙妃有關,依照她那性子,只怕早就鬧得天翻地覆了。
如此一想,她這心中被人利用的不快就褪去了幾分,只淡淡道:“雲貴妃能這般想,本宮很是欣慰,只是這請安早晚與否倒是不甚重要,如今太后娘娘和本宮只爲皇上的子嗣擔心,若雲貴妃能夠懷有身孕,那便是盡到了自己的本分。”
話雖這麼說,可若是自己真的懷有了孩子,只怕皇后娘娘纔是最着急的人罷!
顧初雲笑了笑,態度拿捏的十分到位,“是,臣妾明白了。”
說話間,已經有妃嬪主子三三兩兩進來了,衆人要麼是說着趣話,要麼是說自己聽來的稀罕事兒,這才逗得皇后娘娘臉色略好看了些。
可也不知道是誰見着氣氛好了些,連膽子也大了起來,“咦,怎麼沒見熙妃娘娘?熙妃娘娘不是平素來坤寧宮是最積極的一個嗎?”
皇后娘娘的臉倏地沉了下來。
可旁人哪裡知道如今熙妃娘娘乃是皇后娘娘心頭的一根刺,反倒是順着這話繼續往下說了,“對了,怎麼沒見到熙妃娘娘?臣妾是覺得這兒像是少了什麼似的,若是有熙妃娘娘在這兒,只怕咱們定會更高興了……”
一個個曉得熙妃娘娘得皇后娘娘喜歡,所以這個時候只捧着熙妃娘娘,卻不知道她們這是在朝着皇后娘娘的傷口一把把撒鹽了。
喜姑姑窺了一眼緩緩娘娘,才笑着說道:“熙妃娘娘昨兒回去的時候吹了冷風,不小心染上了風寒,所以這纔沒來了。”
衆人“哦”了一聲,可眼裡卻是寫滿了心知肚明,一個個更是直拿眼睛睃顧初雲,昨兒她們可都是在場了,哪裡會覺得事情是這樣簡單的!
鬧了這麼一出,皇后娘娘可是半點興致全無,只揉着眉心看着底下的人逗趣,像是局外人似的。
能夠在宮裡頭爬摸滾打的,哪個不是有眼色的?當即見着皇后娘娘臉色不對勁,一個個都下去了。
顧初雲也懶得再看皇后娘娘那張苦瓜臉,只說不叨擾皇后娘娘休息了,擡腳也就下去了。
一出坤寧宮,顧初雲看着那滿園春色,覺得心裡痛快得很,算算日子,玉螢也該被送回來了。
可誰知道剛走了沒兩步,顧初雲就聽到了身後傳來了怯怯的聲音,“初雲,初雲……”
顧初雲扭頭一看,果然見着柳樹後探出一隻腦袋來,不是皇上還能有誰?
她只笑着道:“皇上怎麼在這兒了?”
“等你!”皇上這話說的可是委屈十足,抽抽噎噎的,就差去要袖角了,“母后與朕說要對後宮裡的每個人都好,還說不能要朕以後經常去延禧宮看你,要不然別人會高興的,朕都有三日沒去看你了,整日只想着來找你玩,帶你去看看朕在御書房新養的鸚鵡,可你倒好,壓根就不來找朕。”
“不來也就算了,朕這樣難過,你居然還這樣開心!”
“有嗎?”顧初雲向來是將皇上當成兒子在養的,如今摸了摸自己的臉,含笑道:“臣妾也很想念皇上啊,只是最近這段時間事情實在是太多了,原本是打算等着這幾日送羊肉湯給皇上喝的,可誰知道您倒是先來找臣妾了,好啦,好啦,皇上您別生氣了,都是臣妾的不是。”
說着,她更是笑吟吟道:“這御書房什麼時候得了一隻鸚哥兒?臣妾怎麼不曉得?”
原先每次對皇上甜言蜜語,她這心裡總是一陣內疚,只覺得自己就是不折不扣的一個渣女,玩弄了一個天真脆弱少年的感情,可後來轉而一想,好在皇上不懂這些情情愛愛的,說這些話,能夠叫皇上高興高興也是好的。
皇上幽幽看了她一眼,賭氣道:“朕那隻鸚哥兒都得了好幾日了!”
顧初雲訕笑着說道:“那改日臣妾一定要去好好看一看……只是皇上,您在御書房養了鸚哥兒,皇后娘娘那邊也準了?”
在皇后娘娘看來,鸚哥兒蛐蛐這些東西都是玩物喪志,想當初皇后娘娘更是親手放了皇上養的蛐蛐,難不成如今一顆心只想着如何對付熙妃娘娘了?
說起鸚哥兒來,皇上的臉上多了就幾分笑容來,“這鸚哥兒是謝大人送來的,皇后哪裡會不準?你是不知道那鸚哥兒,生的比不少人都聰明瞭,不僅會被《三字經》和許多成語,還能講故事了。”
謝大人?
顧初雲聽到這名字,眼睛亮了亮,“原來謝大人那兒還有這樣好玩的東西?”
她原是聽說謝七爺是很少笑的,她雖有幸見到謝七爺笑了幾次,可總覺得這人是個嚴肅的,難道謝七爺還會親自調教起鸚哥兒來?
想到這兒,她卻是怎麼都忍不住,撲哧一聲笑出來了。
皇上倒是納悶了,道:“初雲,你這是怎麼呢?”
顧初雲這才反應過來,收了臉上的笑意,“沒什麼,只是臣妾從來沒見過這樣有趣的鸚哥兒,想着什麼時候去見一見了。”
只是話一說完,她就想明白了,當初她託謝七爺去找玉螢就只花費了幾日的功夫,謝七爺手下一定養了很多人罷,這調教鸚哥兒的事兒,哪裡會需要謝七爺親自動手?
如此一想,她便覺得有些索然無味了。
可皇上說起這鸚哥兒來,卻是絮絮叨叨的沒完沒了,“……那鸚哥兒可好看了,像孔雀似的,朕方纔來的時候還餵了它小米,它還啄了朕的手,有些癢還有些疼,你可不能喂那應哥兒吃小米,要不然可是會將你的手給啄傷的……”
顧初雲走在柳樹的林蔭下,身旁的皇上像個小老頭似的絮絮叨叨,她想着玉螢馬上就要回來了,熙妃娘娘也蹦躂不了多少日子了,第一次覺得,好像生在大晏朝,活在這皇宮之中,也並不是那麼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