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娘娘只低頭抿脣,並不說話,反正她是打定了決心,這宮裡頭不管是誰有了孩子,始終越不過她去,到時候等着那孩子一落地,就將孩子抱過來,養在她名下,生恩總算是越不過養恩去,到時候孩子只惦念着她的好,那便也夠了。
若是個男孩那就更好不過了,就像是太后娘娘和皇上這般,關係雖不至於太親密,可該有的禮數卻是一樣都不少,到時候她將孩子扶持着成爲太子,那也算是大功告成了。
想及此,她這心裡更是多了幾分篤定,“太后娘娘,臣妾是皇后不假,可臣妾也是個女人啊,眼睜睜看着自己的丈夫與別的女人一同歡笑嬉戲,這心裡如何好受?臣妾也想拿出皇后的氣度來,只是每每一看到雲貴妃,臣妾這心裡頭就堵得厲害,偏生還得強撐着笑,要不然這就是不賢淑,可臣妾從始至終只想得到皇上的疼愛,這‘賢淑’兩字,臣妾壓根就不想要啊!”
她從未想過,到了如今她什麼都沒能落下。
太后娘娘只長長嘆了口氣,道:“你的苦,哀家都知道,自古以來,皇后這位置並不是那樣好坐的,只有吃得了常人吃不了的苦頭,日後才能享到衆人享受不到的榮耀,做什麼事兒之前都得想一想自個兒是皇后,這事兒該不該做,能不能做!這尋常人家的當家主母都曉得這‘賢良’二字該如何寫,你是咱們大晏朝的皇后,難道連那尋常婦人都及不上了?”
“宮中的日子有多難熬,哀家遠比你清楚得多,想當初哀家剛進宮的時候,先皇眼裡心裡只有那蘭貴妃,就連先皇后都未曾放在眼裡,更不必說哀家了,那段時間,哀家給先皇后請安之後更是日日要去給蘭貴妃請安,受她的磨挫,現如今想想那段日子,哀家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過來的!”
“好不容易等着宮裡頭沒了蘭貴妃,可誰知道安生日子不過是過了幾年,宮裡頭又來了個舒太妃,那模樣和蘭貴妃有幾分相似,卻比蘭貴妃更加嬌豔,迷得先皇月月宿在舒太妃那兒……哀家苦苦捱了那麼些年,還以爲自己這是撥開日出見月明瞭,卻沒想到末了也不過是一樣的下場。”
“那些時日,哀家身邊好歹還有皇上傍身,皇上每個月總會抽出一兩日來瞧瞧皇上,順便也來瞧瞧哀家,哀家這還算是好的了,不少別的妃嬪主子們卻是有一兩年都沒有見過皇上了,只怕都快忘了皇上長什麼模樣!”
“這麼些年,哀家倒也是想明白了個道理,這宮裡頭你可以奢求皇上的寵愛,皇上的賞賜,卻唯獨不能奢求皇上的真心,天下男人多薄倖,皇家尤甚,這個道理,若是你不明白,以後還有你難受的,就算是如今沒了雲貴妃,以後不知道還有多少個女人在等着了!”
說着,太后娘娘捻着佛珠又加快了些了,淡淡道:“這話,哀家本不該與你說的,可這個道理,你始終有一日會明白的,說了也無妨,皇后,你將哀家今日這番話好好想一想罷!”
微風習習,吹進了些許柳絮,飄飄搖搖地落在了那瑞腦金獸香爐上,頃刻之間便消無聲息了。
皇后娘娘見狀,神色微微一凜,道:“臣妾明白了。”
是啊,她的確是想明白了,就連邁出慈寧宮的時候,神色都輕快了不少。
就連喜姑姑見了,都忍不住笑着問道:“奴婢許久不見娘娘心情這般好了,可是方纔太后娘娘與您說了什麼?”
皇后娘娘搖搖頭,輕聲道:“沒說什麼,不過是說皇上年紀不小了,膝下卻是連個子嗣都沒有,本宮想了想,太后娘娘這話說的有道理,這宮裡頭的確是不能一人獨大,這宮裡頭的確是一年都沒有進新人了,等着天氣好了該爲皇上選幾個姑娘進來了。”
喜姑姑臉上的神色卻是變了變,忍不住瞥了瞥身後遠遠跟着的宮女們,刻意將聲音又壓低了幾分,“好端端的娘娘怎麼說起這話來了?是不是太后娘娘在娘娘跟前說了什麼?太后娘娘的話,娘娘只當做耳旁風就是了,過了就過了,哪裡還需要放在心上?若太后娘娘是皇上的正經娘也就罷了,偏生這太后娘娘是個名不正言不順的……”
“喜姑姑,你想多了,太后娘娘向來和善,就連對那些剛入宮的宮女們都素來不擺臉色的,又如何會對本宮甩臉子?”皇后娘娘笑了笑,之前臉上的陰鬱一掃而空,輕聲道:“太后娘娘不是想看到本宮當着六宮典範嗎?那本宮照着她的意思做就是了,不就是選幾個女子進宮伺候皇上,這一年來,本宮連那雲貴妃都忍下來了,難道還怕那些個鶯鶯燕燕?說到底,都是些上不得檯面的。”
“若當真有一兩個有本事的,本宮倒也稀罕不得,不僅有人在皇上跟前替本宮說好話,又能打壓打壓雲貴妃的氣焰,何樂而不爲?”
前一刻皇后娘娘還愁的飯都吃不下,喜姑姑早上還專程吩咐小廚房煮了皇后娘娘最愛吃的碧梗粥,那碧梗粥打從昨兒傍晚就開始擱在小爐子上,用砂鍋燉上了,到了今兒早上更是在裡頭擱了紅豆等各種豆子,末了更是在上頭澆了一小勺蜂蜜,光是看上一眼都覺得食慾大振。
平日裡,這碧梗粥可是皇后娘娘最愛用的,但今兒早上卻是用了兩口就放下了筷子。
如今這是怎麼了?去了慈寧宮一趟,當真像是變了人似的,喜姑姑自然是納悶得很,“娘娘,話可不能這樣說,這女人多了的地方是非就多,更別說宮裡不比外頭,饒是那菩薩心腸進了宮,只怕也會變成黑心的,到時候若真的反咬娘娘一口怎麼是好?更何況,若又來了一個雲貴妃……”
“就算是再來十個雲貴妃本宮都不會再怕了,本宮也算是想明白了,只要本宮不出錯,這後宮中永遠都是本宮說了算,何必爲了那些蝦兵小將動了氣?她們愛鬧騰,那就由得她們鬧騰去,就算是翻了天,難道還能越過本宮去?更何況這宮裡頭還有位太后娘娘了,很多事情本宮忍得了,太后娘娘卻不一定能夠熟視無睹,太后娘娘看着和善,可宮裡頭的女人哪個又是簡單的?太后娘娘不過是明面上和善罷了,若真的有人敢在後宮裡胡作非爲,丟了皇家的顏面,怕是太后娘娘第一個就饒不了她們,你說,本宮又何必當這個惡人了?”
“至於那雲貴妃,之前倒是本宮糊塗了,她被封爲了貴妃如何,被封爲了皇貴妃又如何?難道還能大得過本宮去?她雲貴妃生的再好,皇上始終有看厭的一日,到時候等着那宮外的嬌花兒進了宮,只怕不出幾日皇上都會忘了她罷!”
有的時候這人啊一旦入了牛角尖就怎麼都出不來了,可若是真想清楚了,反倒是豁然開朗。
喜姑姑見了,自然是歡喜的不得了,眼角那褶子恨不得都能夾死蚊子了,“娘娘能這般想那就最好不過了,又何須將那些貓兒狗兒的放在眼裡?”
說着,她頓了頓,才說道:“只是娘娘方纔那法子倒是有些不妥當,如今朝局動盪,若娘娘張羅着爲皇上選秀,這心意雖是好的,可若是落到有心人眼裡只怕仍舊會說娘娘的不是,奴婢倒是有更高明的法子!”
接下來的話,她便是湊到了皇后娘娘耳畔說的,聽的皇后娘娘眼裡眉梢都帶着笑,最後還不忘拍了拍她的手道:“喜姑姑,外祖母當真是沒看錯你。”
皇后娘娘孃親的母族出身並不顯赫,要不然等着汪世勤漸漸顯赫之後,母子幾人在府裡頭也不會任由那些個姨娘侍妾磨挫了,只是不得不說皇后娘娘那外祖母倒是個有心計的,先是見着皇后娘娘的母親爭寵不成,便一味伏低做小,要不然依照汪世勤那耳根子軟的性子,只怕汪世勤都已經休妻好幾回了。
伏低做小雖委屈,可到底保住了正妻的位置,要不然皇后娘娘哪裡能進宮?指不定這會子被塞到哪兒當續絃了。
這喜姑姑就是皇后娘娘外祖母派來跟着她進宮的,這三年,若不是喜姑姑時時刻刻在她耳畔提點,也就不會有今日的皇后娘娘了。
喜姑姑卻是微微一笑,道:“奴婢實在是當不得娘娘這番誇讚,能跟在娘娘身邊,爲娘娘排憂解難,那是奴婢幾輩子修來的福氣!”的確是福氣啊,當初她進宮伊始,家中住的只是一間破破爛爛的茅草房,可如今已經換成了一個三進的院子,裡頭更是買了好些個伺候的丫鬟!
若皇后娘娘這棵大樹倒了,她怕是連性命都保不住,別說那富足的生活,更是會成爲水中月、鏡中花,變成泡影,她可以不在乎旁人的性命安危,卻不能不管自己那一雙兒女。
她從小是吃盡了苦頭,如今只巴望着自己那一雙兒女樣樣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