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破我圍繞着康康的生活的,是簡亦凡接到的一通電話。
那天簡瞳照舊和我交接班扮演小黃人哄過康康,雖然我倆全程零交流,但康康居然時隔多日又一次開口講話了。
康康主動對小黃人簡瞳說:“你回家吧,Gru和小姐姐們需要你照顧。”
甚至簡瞳偷偷溜走以後,飯桌上康康還舉着空掉的小飯碗跟我說:“再來一碗。”
儘管只有短短兩句話,我們一家卻如獲至寶。
見我心情難得轉好,晚間臨睡前,簡亦凡摟住我吻着我的額頭,告訴我:“康康這樣,婚禮可能又要延期了。”
我無所謂地撇撇嘴:“反正是二婚,證都領了半年了,不用非得走形式。”
簡亦凡不滿:“啥叫走形式?我要的是昭告天下,告訴所有人你是我的。”
感覺簡亦凡的想法,幼稚得堪比葬愛貴族玩遊戲刷全服表白喇叭,我原本想說:現在所有人也都知道我是你媳婦阿。
無奈話未出口,簡亦凡的手機先響了。
就那麼寸,我聽見簡亦凡暴跳如雷地怒吼:“我花錢僱你們是幹啥吃的?我萬能的阿?一邊給我兒子看病,一邊配合警方辦案,還得一邊給他擺事!不管!他自己樂意作!這才幾天,他都被狗仔拍到幾次了?”
機關槍似地吼完,簡亦凡摔了手機。
我當即反應過來:“鄭俊翊又出事了?”
簡亦凡順了順氣,迅速換上一張笑臉:“沒大事,天天泡酒吧喝酒。放心,我說不管他,能真不管麼?好歹他也是我弟弟。”
捕捉到那句“天天泡酒吧喝酒”,我頓時回想起了前幾天在酒吧街撿屍鄭俊翊那一幕,不由有些心焦地問簡亦凡:“他在哪家酒吧?”
簡亦凡不悅地皺起眉頭:“你不是要大半夜出去找他吧?”
我點頭,重複:“他在哪家酒吧?”
簡亦凡瞪着我,咬緊牙關不說話。
我知道,他明白我在擔心什麼。
可他理解不了,我擔心的原因。
所以,他眼底滿是壓抑的慍怒,像在無聲地跟我講道理:我好不容易剛把你洗白,你懂點事不行麼?鄭俊翊已經過氣了,沒人會堅持跟一糊掉的男藝人過不去,你牽扯進來只會更麻煩。
道理我都懂,但我做不到心安理得享受鄭俊翊爲我付出的一切。
如果沒有鄭俊翊,我早就被孔茜的強力膠眼藥水弄瞎了,早就被孔茜的水銀雞尾酒毒死了,早就因爲碎掉水懌心的蛋進監獄了。
沒有鄭俊翊,就沒有新專輯的編曲,沒有今天鹹魚翻身的尹蜜。
他做得一點不比簡亦凡少,爲了讓康康的父母保有清白的名聲,甚至不惜一力承擔我們三人共同犯下的錯。
我怎麼能選擇愛惜羽毛地明哲保身,放鄭俊翊繼續在城市紙醉金迷的陰溝醉生夢死?
對視良久,深知多說無益,我直接下地開始換衣服。
“真他媽是冤家!”簡亦凡急了,叫罵着衝上來拉住正欲轉身出門的我。
被甩在牆上,胸口震得一痛,我以爲他又要動手,本能地抓起衣架砸過去,偏砸在了他受傷的後腦勺。
簡亦凡身體一顫,吃痛地悶哼了聲。
我腳步一頓,後悔地瞥了簡亦凡一眼。
他彎腰縮在牆角,頭上的白色紗布洇開了新的血跡,如一隻滿身傷痕的困獸,擡眼睨上我,欲言又止地動了動嘴脣,最後卻什麼也沒說,只把車鑰匙丟給我,報出了酒吧地址。
當時我還挺感激簡亦凡的縱容,說了句:“你看好康康,說服了鄭俊翊,他肯答應開發佈會,我就馬上回來。”
像被康康附身一般,簡亦凡沉默着勾起脣角,極冷,極失望。
而我顧不得太多,只能匆匆出門。
我總以爲,我和簡亦凡有的是時間可以彼此瞭解,互相磨合。
我害怕自己成爲壓垮鄭俊翊的最後一根稻草,我想救鄭俊翊。
我忘了,在簡亦凡眼裡,我同樣是被埋入礦井時的那盞孤燈,一旦熄滅,萬念俱灰。
可惜,我偏偏到故事的最後才發現真相。
在酒吧找到鄭俊翊的時候,我差點沒認出他——
衣服上全是嘔吐穢物,一頭比雞窩還亂的雜毛,臉色蠟黃,嘴邊全是髒兮兮的青森胡茬,眼窩深陷,眼角掛着眼屎,白眼球佈滿了紅血絲。
哪還有偶像的樣子?分明是個流浪的乞丐!
我急火攻心地拉住鄭俊翊,試圖把醉醺醺的他帶離人羣,打算等他醒酒好好跟他談一下,商量好他復出的事。
鄭俊翊卻掙得我一趔趄:“別碰我!我就是再墮落,也不至於搞個有夫之婦!甭看我現在混得這麼慘,但我好歹還有錢,多的是年輕妹子願意跟!”
深吸了一口氣,我勸自己要冷靜:“好,我不碰你。你願意找哪個年輕妹子,我不管,也不想管。可從明天起,你必須開始爲復出做準備。”
“你誰阿?就命令我?”鄭俊翊懶洋洋地瞥了我一眼,充滿嘲諷地說:“我老子有錢,我親哥有錢,我樂意花他們的錢買酒、買女人!你老公都不管,你管個屁!回家消停哄孩子去得了!”
察覺到他語氣裡毫不掩飾的輕蔑和自暴自棄,我用足以穿透酒吧強勁音樂的力度,一字一句地問:“想想你媽,她有癌症不治、她自殺,是爲了給誰減輕負擔?你這麼墮落對得起她麼?她還活着的話,會希望看到你這副德行麼?”
鄭俊翊停止了油腔滑調,板起臉說:“有本事讓她親自來找我、罵我!你算哪根蔥?哪怕我瞎了眼看上過你,也輪不到你搬出我媽壓我!”
熱血衝頭,忍無可忍,我說起話也變得口不擇言:“你沒看上過我,我還稀罕管你麼?不就是媽死了、爸瘋了、有點黑歷史,至於鬧得跟世界末日一樣麼?有本事你自殺阿,在這裝個屁可憐?”
“是,你堅強,你牛逼。”鄭俊翊在脣齒間冷冷呢喃,“就算從小被背叛你媽的負心漢養大,還給害死你媽的仇人生了個孫子,照樣能和拋棄你跟你兒子的混蛋過日子。誰叫你從小就有個殺人犯的爹和智障的媽呢?誰對你好點你就忍不住犯賤!”
一下被點中死穴,我不再大喊大叫,很輕很輕地笑了笑:“對……你說得對,我就是個不該出生的賤人,謝謝你提醒我。”
說完,我轉身往酒吧外面跑,眼淚不爭氣地掉下來。
真的,簡亦凡拿這點舊傷疤罵了我不知道多少回,我都沒怎麼太傷心。
簡亦凡父母感情再不好,好歹也算父母雙全。
可鄭俊翊和我一樣,無父無母,無依無靠,無人庇佑。
我就是能夠體會到他的感受,纔會想把他從絕望里拉出來。
畢竟,曾經我被曝光二婚三角戀時,是鄭俊翊用微博小號開導我;我被污衊潛|規則時,是鄭俊翊用微博小號支持我;我被揭穿和簡亦凡疑似姐弟亂侖時,是鄭俊翊用微博小號安慰我。
是鄭俊翊說的:我懂,一個六七歲的孩子,還不明白“智障”、“殺人犯”和“強J”是什麼意思,就要被迫接受自己是個污點、是個意外、是個錯誤,一定會自卑,可你有更多值得驕傲的資本,你有歌聲和才華,有真愛你的人。
所以,我纔想在他快被徹底擊垮以前,跳出來做他的後盾和依靠。
結果在他眼裡,我不過是一個得不到就可以隨意發泄憤怒的對象。
爲他傷害簡亦凡真是太不值得了!
負氣地回到家,鑽進被窩我就從背後抱住了簡亦凡。
不知簡亦凡是沒睡,還是被我吵醒了,把我在外面凍得冰涼冰涼的手爪子塞進睡衣,緊貼着他溫暖的胸口,低低地問:“他答應開發佈會了?”
我蹭着簡亦凡的後背輕輕搖頭:“沒……不過,你放心,往後管他重新振作也好,繼續墮落也罷,跟我都沒有半點關係。該做的我都做了,以後就乾脆拿他當陌生人。”
簡亦凡搓着我的手,出其不意地回過頭,在黑暗裡咧了咧嘴:“那可不行。我是他哥,你怎麼也得是他嫂子,當不了陌生人。”
生氣簡亦凡這個時候還油嘴滑舌耍流氓,我下意識地抽手捶了下他的頭。
他齜牙咧嘴地“嘶”了一聲。
我這才記起,自己出門前傷到了他的腦袋,忙緊張兮兮地去摸他的後腦勺:“沒事吧?還疼麼?”
簡亦凡若無其事地輕哼:“你不說我是人渣中的無敵戰鬥渣麼?哪能這麼容易就被你摧殘死了?”
心虛地縮在他懷裡,我沒爭辯。
他緊了緊懷抱,正色地眨着眼睛凝住我:“其實我本來是想陪你一起去,可你一生氣,我就怕刺激着你,怕你又分手、離婚啥啥的。咱說好,下次就是出了天大的事,你別自己亂跑行麼?找不着你我擔心。”
被簡亦凡護在雙臂中間,聽着他的輕描淡寫,我感動得只會機械地點頭。
我忽略了簡亦凡先前那個又冷又失望的笑。
就像……我忽略了……我在酒吧轉身以後,那抹散架般倒在地上,發狠地敲打太陽穴的頹唐身影。
我錯過了鄭俊翊痛苦的表情,沒看到他揪着潮溼蓬亂的頭髮,沒聽到他從喉嚨裡發出難捱的嗚咽。
我不能預見,自己必須在簡亦凡和鄭俊翊中間做出抉擇。
僅僅一念之差,一切便會像偏離一毫米的衛星般,墜出既定的軌道,失控……然後,萬劫不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