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亦凡擺明了威脅我的這番話,突然勾起了我腦中彷彿重複經歷過無數遍的情節。
——別忘了,監獄和醫院的大門,隨時向水懌心那王八蛋和他的龜兒子敞開着!
——你給我打工,我給康康治病。你幫我跟康康和好,我幫你扳倒水懌心。
——離婚以前,你先看看這個。至少,爲了康康,咱倆必須得一起解決掉這件麻煩事。
雜亂無章的斷續畫面,錯落交疊,扎得我神經痛,模模糊糊提醒着我,在我失去記憶以前,每次我要離開簡亦凡,他都會像現在這樣,找各種留下我的藉口和理由。
強忍着眼前發花的劇烈頭痛,我一口回絕簡亦凡:“我不會再被你擺佈了。鄭俊翊犯了錯就該付出代價,不需要你或者我去救。我欠他的,我會用我的方式還。你欠他的,你自己隨意。”
說完,我腳步虛浮地轉身,準備吃止痛藥。
簡亦凡卻出其不意地從背後抱住了我:“你是傻逼麼?重點不是我想救他,是我不想跟你離婚!”
我虛弱的身體微微一頓,汗顏無奈地閉了閉眼睛:“當初你親口答應過我的,再傷我一下就同意離婚。那天在電視臺化妝間,是你自己犯了規。”
“我錯了,我認。你打我,抽我,罵我,怎麼解氣怎麼來,反正我就是不跟你離婚。”簡亦凡箍我箍得更緊了,手指恨不得穿透我的睡衣,在我胸前摳出十個洞,聲音震盪着我本就昏沉刺痛的後腦勺。
其實,我懂,簡亦凡對我的感情,或許遠遠超過唐蕊。
但我要的位置,不是最愛的那個,而是唯一愛的那個。
即使他跟上次在電視臺一樣,哭成了四歲的小男孩,我依舊狠下心甩開了他:“別逼我起訴你!你自己婚內出軌,心裡還沒點數麼?”
“還得他媽說多少遍,我沒動過唐蕊!”
拉扯間,簡亦凡拽着我的胳膊把我摁在了門板上。
我本來就頭疼得上不來氣,簡亦凡密不透風的胸口跟堵牆似地把我一悶,我徹底窒息了。
明明肖勇旭對我說過——
小凡這六年過得不比你輕鬆。
小凡當年離開你的時候,必須忘記你,所以才選擇試着愛別人。
可我就是過不去心裡那一關,固執地追問:“就算你能保證沒對唐蕊動過手,你能保證沒對唐蕊動過心麼?”
簡亦凡擁着我的臂膀一顫,緊抓着我後背衣料的手指稍有鬆動。
傻子都懂他在遲疑,在猶豫。
我從不認爲這麼簡單的問題,也有審慎思考的必要。
正想推開他,他卻摩挲着我的頭髮再度抱緊了我,在我耳邊吐氣如虹地低語:“我承認我對不起唐蕊,但我唯一愛過的人、現在也還愛着的人……就只有你。”
如果別人聽簡亦凡嘴裡冒出了這種波瀾壯闊的表白,應該拭去他的眼淚,握住他的手,還他一個擁抱。
可我不會。
因爲,他還是說了,他對不起她。
對不起,意味着他對她動過心,給過承諾,即使最終辜負,卻始終試過去愛。
單憑這一點,他就沒資格說“唯一”。
但很神奇,哪怕覺得他碰我一下都髒,我卻依然鬼使神差地任由他添補了所有縫隙。
當他攬着我的左邊肩膀,探頭吻下來,我竟沒有掙扎拒絕,甚至情不自禁地抓緊了他的衣領。
想必我們都清楚,這將是最後一個吻。
因爲,我們太熟悉,互相牽引的力量和不甘示弱的自尊一樣強,強得稍微碰撞就會天崩地裂。
等他慢慢離開我的脣,摩挲着我耳際散亂的髮絲,欲言又止地抓起我的左手,放在胸口握緊,十指緊扣,送上第二個更深更纏綿的吻,我腦子裡早“轟”地一聲被炸成了一片空白。
理智灰飛煙滅,情|欲佔領高地。
多虧門外及時響起了一聲:“尹歌手。”
我才如夢初醒地掙開簡亦凡。
助理推門而入,提醒我彩排時間要到了的時候,我跟簡亦凡完全不像合法夫妻,反倒像被捉姦的狗男女。
我背過身去,擦掉不知何時淌了滿臉的眼淚。
簡亦凡不悅地偏過臉叼上了一支菸:“找你取房卡那會兒,不是告訴過你,我改簽機票跟你們一起回凇城麼?”
多半察覺到壞了老闆和老闆娘的好事,迫於簡亦凡的淫威,助理滿臉黑線地連聲道歉:“對不起,我以爲您處理鄭歌手的事情會很忙,而且還有唐醫生在醫院等着您照顧,您要按原定往返行程提前走。”
“說得也是。”簡亦凡好整以暇地理了理風衣,騷包地闔眸丟下一句:“簡董夫人的位置,尹歌手不樂意坐,有的是人樂意。我今天來得多餘了,她應該用不着我陪。我還是早點回去陪我的情兒吧。”
結果,簡亦凡就這麼走了。
被他這般嘲笑,我哪還有勇氣赤裸裸地追逐,違心地嘗試學會原諒和接受?
我都覺着自己像個笑話。
簡亦凡專程坐倆小時飛機來看我,就爲了看這笑話,看我聽說鄭俊翊出事的反應,刺探我會不會爲了鄭俊翊跟他重歸於好。
他忘了,他自己也有個唐蕊。
我倆一般黑,誰都說不着誰。
倒是鄭俊翊,太無辜了。
用腳趾頭想都知道,他會變成現在這樣,一準是因爲我。
可我卻跟簡亦凡賭氣,不肯複合,放棄了拯救他的機會。
渾渾噩噩地想着鄭俊翊的事,導致回到凇城後,我彩排全程憂心重重。
連助理都在開車送我回亞泰凇山湖的路上,緊張兮兮地問我:“您是不是又和簡董吵架了?”
我乏力地揉着太陽穴,閉眼說瞎話:“沒有。我就是最近太累了,還想兒子。”
助理嘆氣:“您就別太逞強了吧。我們都看得出來,您是擔心鄭歌手。其實您真不用着急,簡董肯定會想辦法救他的,好歹他也是他親弟弟阿。”
這句繞口令一般的咒語,打斷了我的昏昏欲睡。
渾身的每一根神經都迅速戰慄着甦醒。
顧不上助理還在開車,我瞪大眼睛,抓着助理的胳膊問:“你剛說什麼?誰是誰弟弟?”
助理滿臉愕然,像在無聲地說:難道您不知道?
有些心虛和後悔,助理膽怯地小聲嘟囔:“我胡說的,您別往心裡去。”
“給我說清楚!”我暴跳如雷地掐着助理的脖子來回搖。
助理估計感覺太危險,不想陪我車毀人亡,終於告訴了我鄭俊翊這次進監獄的原因。
原來,我中槍昏迷期間,鄭俊翊已經被拘留調查過了。
因爲水懌心在鄭俊翊家捱了一刀,蛋不知被誰給碎了。當時除了我、簡亦凡、鄭俊翊,沒有其他目擊證人,鄭俊翊於是自首入獄。
鄭俊翊出事當晚,簡亦凡試圖持槍威脅水懌心,替鄭俊翊頂罪,但由於我意外闖入,被水懌心奪了槍。
水懌心那朵奇葩中的戰鬥葩,給了我一槍不說,還在自己廢掉的蛋上補了一槍。
同樣沒有目擊證人和病房監控,槍是簡亦凡攜帶的,我跟水懌心都中了槍,簡亦凡難逃嫌疑,陪鄭俊翊進了監獄,你死我活、爭着搶着玩起了“我是兇手”。
兒子要蹲監獄,簡瞳哪能坐視不管,麻溜疏通人脈撈簡亦凡,盤算着怎麼把罪名都推到鄭俊翊身上。
鄭俊翊原本準備“自殺謝罪”成全我和簡亦凡,未曾想失血過多沒死成。而給他輸血的,是簡亦凡。
簡瞳見紙包不住火,乾脆挑明瞭尹爸爸有私生子的黑歷史,坦然承認了曾經逼走鄭俊翊的事實。
事情到這越鬧越大,鄭俊翊的粉絲天天作,肖勇旭的前岳父是凇城高官,不得不介入。
一切最終以鄭俊翊退圈塵埃落定,被官方掩埋成了公開的秘密,只有失憶的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鄭俊翊那句“誰都可以,爲什麼偏偏是他?”暗藏着多少悲辛苦楚。
他的父親被簡亦凡搶走了,他的未來被簡瞳斷送了,甚至由於簡瞳的隱瞞,尹爸爸至今都不知道他的存在。
他卻甘心爲了我,默默無聞付出這麼多。
我還不准他愛我,把他的感情當成負擔。
“中間過程應該挺複雜的,我就知道這麼多了。”
助理原原本本交代清楚這些我不知道的事時,車子已經開進了亞泰凇山湖。
我聲音發顫地說:“馬上調頭,去尹家老宅。”
助理面露難色:“不行阿,簡董今晚帶小老闆回家,你不在他會炒了我的。”
“那就停車,我自己打車去!”我情緒激動地伸手拉車門,一副破釜沉舟要跳車的模樣,急得幾乎是在吼:“幫鄭俊翊和尹爸爸相認,是我唯一能爲他做的事了!”
我這助理可比肖勇旭和簡亦凡沉得住氣多了,一點都不怕我跳車,還一臉癡呆地反問我:“您知不知道您在說什麼阿?老尹董都老年癡呆快半年了,連咱們簡董都不認得,怎麼和鄭歌手相認阿?”
尹爸爸……老年癡呆半年了,連簡亦凡都不認得?
這他媽又是什麼時候的事阿?
如果尹爸爸真癡呆了,鄭俊翊該怎麼辦?一輩子沒法父子相認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