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星期後,早上六點。
最近流行感冒比較多,大醫院人滿爲患,小診所裡看病的人更是比往常翻了幾倍。
我一直在診所忙到三點多才回來,還剛睡下幾個小時就被一通電話吵醒,我煩躁的拉上被子,矇住頭,調轉個身子繼續睡。
“還是原來那個我,不過撂掉幾公升淚所以變瘦……”
一段鈴聲過後,音樂聲再次響起,攪得我無法安眠,我迷迷糊糊摸過手機,沒有看號碼,在屏幕上輕滑下放到耳邊。
“唐檸,診所出事了,有人舉報診所使用過期藥品,聘用沒有醫生資格證的員工坐診,你今天千萬不能去診所,聽到了沒有。”曾倩文語氣急切,“這事都怪我,如果當初不是我……可怎麼就那麼倒黴呢!”
“診所裡面有過期藥品嗎?”
“診所怎麼可能有那個東西,我爸是市醫院的退休醫生,醫術和人品是有口皆碑的,退休後還有很多人上門找他看診。你是學醫的,應該知道沒有營業執照是不準私自給人看病的。
我爸經不住那些人的苦苦哀求,在我媽和我的勸說下,才重新出山,開了個診所發揮餘熱。這輩子他最痛恨的就是那些爲了自身利益不顧病人生死的敗類。
你去診所幫忙的事情,還是我把當年你發表的論文都翻找出來給他看後,再三保證你這人絕對靠譜,他才勉強鬆口。”
“那爲什麼會遭到舉報?”
過期藥品還好說,有人看不得診所看病的人多,可我吊銷醫生資格證的事情,誰也不會滿世界的嚷嚷,舉報的人連這件事情都清楚,實在是太過蹊蹺。
“我也不清……”曾倩文話說了一半突然頓了下,“唐檸是不是你得罪人了?”
“這話怎麼說?”
聞言,我的睡意消失的一乾二淨,緩緩的握緊手機。
“本來我爸是不想讓我告訴你的,免得讓你擔驚受怕。”
原來曾倩文已經去衛生局看過被帶走調查的曾伯父,從曾伯父口中得知,被帶上車的時候就有人跟他提議,讓他給我弄個假證,就說我是拿着假證去應聘的,他也沒有詳細覈實,把過期藥品和無證看診的事都推到我的身上。
我在警局有案底,家裡又沒有什麼人幫我出頭,這基本就定案了。
好在曾伯父是個正義感挺強的人,他清楚的知道是曾倩文拜託我過去幫忙的,如果讓我背了黑鍋,會壞良心。他嚴詞拒絕了那人的提議。
“替我謝謝伯父。”
“是我害了你,你再說謝我心裡更難受。好了,不說了,我打電話找找人,看怎樣解決這事。”
掛斷電話後,我拍拍混亂成一團的腦袋,給自己倒了杯水,站在窗邊,一小口一小口的抿着。
從曾倩文那我已經知道,診所出事十有八/九跟我有關。
我沒錢沒背景,這個時候站出去,我要面臨的可能是牢獄之災。
再從那個地方踏出來,我的生活要比現在還要糟糕十倍百倍,我的人生可能就會徹底毀了。
我是個自私的人,我做不到挺身而出把所有一切主動都攬在身上的大無畏。
但讓一個已經快要步入七十行列的老人受苦,遭人責罵,我心裡也不好受。
我想去找魏安東,這個想法一涌出,幾個月前辦公室中的一幕不期然在我腦海中浮現。
我猛地用力握緊手中的杯子,修剪乾淨的圓潤指尖微微泛白。
【唐檸你離開你現在住的地方吧,我怕他們會找上門。對不起】
兩三分鐘後,我收到倩文的微信。
有了之前噩夢般的記憶,不到萬不得已我是不想去面對那些公職人員的。
剛過幾天安穩日子又要搬走,我心裡苦的、澀的、連綿的恨意,各種情緒糅雜在一起,似一團吸了水的海綿堵在我的胸口,讓我喘不過氣。
我簡單收拾下東西,跟廖叔廖嬸說了聲後離開。
我還未出小區門就見到一輛白色,印着衛生局字樣的車子向這邊駛來,我心裡一咯噔,趕緊背過身子,等車子一過去,我逃也似的跑到小區門前的路上招手攔停了一輛出租車。
“去哪?”
去哪……
公寓被我賣了,北庭路的老家也是不能回的,我突然發現自己在這個城市生活了二十六年,這一刻竟然沒有一個可以讓我容身的地方。
我稍稍思索後,讓司機把我送去了東城區,先找一家旅店住下。
旅店房間中,我坐在牀上定定的看着手中的那張卡。
現在擺在我面前有三條路,一是去自首承擔我該承擔的責任,有魏安東從中作梗,估計整死我都有可能。
二,在溫城躲躲藏藏過日子。
三,拿着賣房子的錢去別的城市重新開始。
權衡利弊,第三條路無疑是最好的選擇,但若是我真的走了,我身上的鍋怎辦,曾伯父怎辦。
這輩子我最不喜歡的就是欠別人東西,是我連累了他,我怕下半輩子都會在不安中渡過。
腦殼疼,我直挺挺的躺在牀上,不知道自己接下來到底要怎樣做,突然我腦中閃過厲瑾恆的身影。
厲家的家世擺在那,他當初只是稍稍動了動嘴巴,就把我媽的事情解決了,我的這事對他來說並不難。
上次在病房他在我手心留了聯繫方式,我本想洗去,但作爲欠債人難免會有聯繫他的時候。
我拿出手機,打開通訊錄,手指在他的手機號上停留半響才按下去。
第一遍沒有人接聽,據說他已經接手了家族企業,應該很忙。
我等了十多分鐘,再次給他打過去,鈴聲響起,我焦躁起身,不停地在十來平的房間中踱着步子。
音樂聲消失,我以爲又是無人接聽,剛欲再重新撥打,發現電話已經通了。
我面上一喜,趕忙再次把手機放回到耳邊。
電話那頭沒有任何聲音,如果不是耳邊有淺淺的呼吸聲,我會以爲他的電話是被擠到了。
厲瑾恆的耐心不是很好,怕沉默太久會惹他不高興,我輕咬下脣,深吸口氣後開口。
“厲少,我是唐檸,請問你有時間嗎,我有事想要見你。”
我聲音放柔,語氣盡量卑謙。
“唐檸?”
他淡然的語氣帶着一絲幾不可查的興味,可能是那麼多天不見,他沒想到我會主動給他打電話吧。
“嗯,是我。”
“找我有事?”
“有,我想找你幫個忙。”
我不想見厲瑾恆,我想在電話裡跟他說,又覺得我跟他的關係沒有熟到一個電話,他就幫我解決一個麻煩的地步。
“你來市中心的四季公寓吧。”
公寓……
從之前的言語中,我知道厲瑾恆對我是有想法的,聽到要約在公寓,我潛意識就想讓他換個地方。
“咖啡廳行嗎?”
“我很忙,如果不來就算了。”
“等一下。”察覺他要掛斷電話,我垂在身側的左手緩緩攥緊,指甲嵌進肉中。
我咬緊貝齒,用盡了渾身的力氣說道:“我去!”
我落到今天這個地步,應該說全是拜魏安東所賜,那天在大街上他還差點要了我的命,誰知道以後他還會對我使出怎樣的陰招。
我去找厲瑾恆並不是單單爲了曾伯父,更多的應該是爲我自己拔除一個隨時都可能危害到我的潛在危險。
幾次接觸下來,我感覺厲瑾恆應該是個有潔癖的人,我故意沒有拾掇自己,頂着一頭凌亂的頭髮,素面朝天的攔了輛車去了四季公寓。
公寓管理比較嚴格,沒有門卡進不去,我只能給厲瑾恆打電話,這次他接的倒挺快,剛響了兩聲,我耳邊就響起他低沉磁性的聲音,“想通了,要來給我當保姆了?”
呵,我短促輕笑聲,這人的反射弧是不是也太長了些,上一通電話到現在都已經過去半個多小時了,他還剛反應過來調侃我。
我在心裡翻了個白眼,擦了擦臉上的汗,不陰不陽的說道:“是啊,人都到你公寓樓下了,沒有門卡進不去。”
“你在我公寓樓下?”
“不是你讓我來四季公寓的嗎,別跟我說你是在耍我,你根本就沒有在這裡。”
以這人惡劣的程度,這個可能性很大!
我暗搓搓的磨了磨牙。
“你馬上從那個公寓中出來,我……”
厲瑾恆的話還沒說完,我手中的手機被人抽走,我以爲是小偷,急忙伸手去奪,等看清奪我手機的人,我幾不可見的輕蹙下眉。
他人在公寓中,幹嘛還讓我離開,真是前後矛盾的人。
“把手機還給我。”
厲瑾恆無視掉我的手,把手機放進口袋中,“上去吧,談事情的時候我不想被打擾,等談完了,我自然會把手機還給你。”
這樣的厲瑾恆又跟我初見時候的一樣,不言苟笑,跟電話裡面調侃我的人,判若兩人。
不過,我已經習慣了他的喜怒無常,我撇撇嘴,偷偷在他身後對着他揮了揮小拳頭,跟着他進入電梯。
他的公寓是複式的,裝修風格素淨淡雅,跟他自身的氣質有些不太搭調,我快速環視下四周。
“說吧。”
厲瑾恆在沙發上坐下,雙腿交疊,冷冷的瞧着我。
被他看得心裡發毛,我垂下眸子,把事情跟他說了一遍。
“若是我幫了,能得到什麼好處?”
他手指在腿上輕敲幾下,似笑非笑的看着我,“你來之前應該考慮過這個問題吧。”
“我……”
“脫吧。”厲瑾恆低頭看了下腕錶,簡單的兩個字猶如兩個響亮的巴掌打在了我的臉上,我面色青白交加。
“我十點半的時候還有個會,你只有半個小時的時間。”
在強烈的自尊心的驅使下,我緩緩轉身朝着客廳們走去。
“據我所知你之前上班的那個診所,已經被搜出一批過期藥物,曾世年鬆口供出你是共犯,踏出這個門,我保證用不了多長時間你就會被人帶走,並且還會把牢底坐穿。”
“你威脅我?”
厲瑾恆輕搖下手指,“用不着我威脅你,你早已經被人盯上了,而現在只有我能救你。至於我會不會救,還得要看你接下來的表現。你還有二十七分鐘。”
魏安東的趕盡殺絕,讓我一直壓抑的恨意如滾燙的岩漿燒沒了我的理智、恥辱和尊嚴。
這一刻我只想着要報復,狠狠的報復,我像個赴死的戰士般,緩緩擡手摸向脖間的鈕釦。
衣衫輕解,胸、衣若隱若現,他淡然的黑眸染上炙熱的光芒,他喉頭微微動了下,沙啞着聲音,對我招了下手,“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