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關宇在發現我不見了之後,是釋然還是憤怒。
我無意去猜測他的心情,而是躲在高速公路下一個菜地上別人荒廢的棚子裡面,度過了我人生中最慌亂,最悲傷,最孤獨和最恐懼的一個夜晚。
我依然是回到了深圳,在太陽升起照耀在我哭得紅腫的眼睛上,我在路邊攔了一輛私家車,花了一百塊錢,那個中年男人把我送到了深圳布吉。
我在布吉街那裡租了一間小小的單間,房租只要三百五十塊,可是要交一個月的押金,還有裡面是空的,一件傢俱都沒有。
把房子安置好了之後,我的身上只剩下不到四千塊了。
我迫切地想去找一份工作,可是跑了幾天的人才市場,一無所獲。
迫不得已,也是因爲跑來跑去找工作的過程中在路上看到了很多擺攤賣小玩意的大叔大嬸,我就跑去搭訕他們,最後花了一千塊錢在批發市場批發了一些頭花飾品拿到布吉街那邊去擺賣。
去擺賣了兩天之後才發現,布吉街那邊是不允許非法擺賣的。
這一天我如同往常一樣,在布吉街人頭涌動的太子酒吧門口不遠處叫賣着頭花,這時旁邊的一個阿姨忽然驚呼一聲:“協管來了!“
她說完,慌慌張張把她的貨用布包起來抱着就跑了,而我頓在那裡,還沒反應過來,已經有兩個執法人員走到我面前對我說:“美女,這裡是不允許非法擺賣的,這樣影響街道整潔。”
我站在那裡手軟腳軟慌慌張張,卻不知道怎麼辦,這時,我忽然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說:“她不是在非法擺賣。”
我循着聲音望過去,先是看到了林蕭那一張冷豔的臉,然而纔看到了郭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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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幾天不見,他似乎毫無變化,而我從一個被關宇安排去勾引他的活色生香的棋子,變成了在路邊擺攤賣寂寞的小攤販。
我有點難堪於這樣的遇見。
於是我手忙腳亂地收拾自己的東西準備離開,然而那兩個協管卻一把按住我的桌子說:“非法擺賣,這些都充公了。”
我確實是窮瘋了。這些東西真的不算不值錢,可是那時一千塊對我而然是我全部家當的四分之一,我怎麼甘心就這樣被充公掉。
於是我抱着那一大堆的頭花急急匆匆地想逃,完全無法顧及在郭蒙和林蕭面前的形象,卻沒有想到最後還是郭蒙上前幫我解圍的。
他看了我十幾秒,才慢悠悠地對協管說:“她不是非法擺賣,這些東西都是我剛剛買下來送給她的,她不是每一個都喜歡,就攤在桌子上挑來挑去。”
郭蒙的強詞奪理,和這樣生硬的理由,再搭配上他土豪般的行頭,那兩個小年輕協管把我教育了一番,走了。
我低着頭難堪地把自己的貨物裝到袋子裡面,收起桌子準備走,卻沒有料到被郭蒙一把拉住了。
尷尬和難堪並駕齊驅。因爲我的腳下穿着6塊錢一雙的拖鞋,身上穿着的是在布吉街裡面一個小巷子裡面買來的10塊錢一件的衣服,頭髮胡亂地盤了起來,這一刻我挫得跟菜市場裡面最落魄的賣菜大媽一樣。
哪怕我和郭蒙沒有什麼,可是被他看到我這樣子,我內心的小自尊和小虛榮一下子全部爆發了,它們讓我恨不得當場挖一個地洞鑽下去。
更何況在十幾天之前,他還當場揭穿了我接近他的目的,把我奚落了一把。
所以我只能冷冷地說:“謝謝你幫我解圍,放手。”
可是郭蒙這個人從來不喜歡按理出牌的,他更不喜歡聽話,他緊緊捏住我的手腕,慢吞吞地說:“葉秋葵,你爲什麼會在這裡?關宇呢?”
我也不想脆弱,我也想假裝堅強,我也想知道我爲什麼出現在這裡,我更想知道的是如果我不出現在這裡,這個空蕩蕩的城市哪裡纔有我的藏身之處。
我更想知道的是,如果我沒有遇到關宇,葉原野會不會就在人生的第27個年頭,就這樣毫無懸念地劃上人生的休止符。
是的,我的心裡面有芥蒂,我不知道葉原野的死和關宇有多大的關係,可是他讓我冷了心。
我當然知道我不能苛責他,我連苛責他的資格都沒有,可是我丟不開對他的絕望。
所以我一下子紅了眼眶,對着他就說:“我也不知道,我爲什麼要出現在這裡。”
說完,我連甩開他的力氣都沒有,就這樣任由他扼住我的手腕,而我卻蹲在這樣人來人往川流不息的大街上,像失去了全世界一樣,轟然淚下。
壓抑得太久,感情需要一個出口,而我沒有想到郭蒙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就引出了我的嚎啕大哭。
郭蒙遲疑了一下,伸手拍在我的肩膀上,帶着不明又有點糾結的情緒說:“好吧,哭吧,哭完就好了。”
可是過了那個情緒點,我的哭泣也不過是一場來也匆匆去也匆匆的陣雨而已,我很快冷靜下來,對他扯出一個笑容說:“其實我是逗你的,我一點都不難過。”
郭蒙這樣的大叔,這樣疑心重的大叔卻一把拽起了我,指了指自己的肩膀說:“我不介意借給你靠一下。”
我卻在眼角的餘光裡面看到了站在太子酒吧門口的林蕭眼神裡面閃爍着我看不透的黯淡。
我後退了一步,讓自己和他保持距離,漫不經心地說:“郭先生,我要先回去了。”
郭蒙看了看我,也像是漫不經心地說了一句:“不請我去你家裡坐一下嗎?”
我看了看林蕭,把那張小桌子夾在腋下,把那些貨掛在身上,慢吞吞地說:“不好意思,不方便,有緣再見。”
說完,我徑直穿過橋洞,左拐右拐來到了我租住的那棟房子樓下。
在取出門禁開門的時候,我忽然瞥見了郭蒙就站在不遠處,在夜色裡面,他擦得光潔發亮的皮鞋在燈光下折射出淡淡的光芒,我還來不及走進去關上門,他已經一個箭步衝上來,伸出手隔住了快要關上的門。
我有點怒了,我不喜歡這樣的跟蹤,於是我瞪着他就說:“郭蒙,你是不是有病?我們很熟嗎?你不是特別怕我是關宇派到你身邊去的間諜嗎?既然那麼怕,就別貼上來,滾得遠遠的,別煩着本大爺。”
郭蒙被我這樣一下子滿血復活地罵了一頓,不怒反笑,慢騰騰地說:“現在的間諜都習慣以在街邊擺賣來做掩飾了嗎?真是先進啊,我太久沒看電視了,看你就像在看電視啊,葉秋葵。”
我被他這番意味不明的話弄得張口結舌,而郭蒙卻冷不丁伸手就拿過我的小桌子,衝我說:“住幾樓?走吧。”
我沒有力氣再和他站在門口鬥嘴,讓路過的鄰居看笑話,所以只好硬着頭皮走到了房門前,侷促不安地打開了門。
郭蒙把桌子給我放下門邊,然後蛇精病發作般地問:“要拖鞋嗎?”
我環視了一下四周,有點鄙視的說:“要的,順便把衣服也脫了,躺下來幫我滾一滾地板,拖把還沒來得及去買,地板有點髒了。”
郭蒙訕訕笑了一下,大步跨進來,一走進來他就開始皺眉頭。
屋子裡面除了一張牀和一張小桌子,基本都是空的,我只好指了指牀說:“不介意的話,就坐在那裡吧。”
郭蒙大步流星地往牀邊走去,坐下來就說:“葉秋葵,不和我這個朋友說一說這十幾天你經歷的事嗎?”
我在房間裡面找了老半天才找到了一瓶沒有開封的礦泉水,拿過來遞給他說:“不要再問我,我經歷了什麼。”
說完,我從旁邊的小桌子上拿起煙夾在手指間,拿起打火機點燃,然後開始吐出一個又一個即將消亡的菸圈。
郭蒙愣了一下,慢騰騰地說:“你不是不抽菸的嗎?”
我輕笑說:“那麼有些人,我也以爲他不會那麼快就離我而去。”
我原本還想再笑一笑,然而眼淚又像是已經壓抑太久的洪水,決堤而下。
郭蒙一下子站起來走到我身邊,低低地問:“葉秋葵?你和關宇真的分手了?”
我擡起頭,連眼皮子都懶得動一下,慢悠悠地說:“我寧願是和關宇毫無可能,也不願意失去葉原野。他死了,可能是因爲我,他變成了一捧白灰。就在我陪你去參加酒會的那個晚上,他出了車禍,不治身亡。”
說完,我隨意把菸頭丟在地上,冷冰冰地說:“這個城市真他媽的讓人壓抑,可是我還是不得不這樣壓抑地活着。我最不應該的是愛上一個類似魔鬼般偏執的男人。”
我沒有想到郭蒙會一下子伸出他的手,環住了我,一本正經地說:“葉秋葵,對不起。”
我淚眼朦朧地說:“又不是你殺了他,你說什麼對不起?”
郭蒙一本正經的表情下,閃過了我看不透的陰冷,他一字一頓地說:“我爲我在你風雨飄搖的時候對你說的那些話道歉。我不該把對關宇的怨恨發泄在你的身上。葉秋葵,跟我走吧,我幫你,我們一起聯手,讓關宇輸得一無所有,怎麼樣?”
我哦了一聲。
然後雙手頂在他的胸膛前邊,同時發力,狠狠地推開了他。
郭蒙有點疑惑地看着我,慢騰騰地說:“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