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懷着心事和疲憊沉沉入睡。
忽然夢見葉原野又回來了,他坐在我的牀邊對我說:“葉秋葵,我是被人害死的,你一定要幫我討回公道。”
我在夢裡面拉着他的手讓他別走,然而他卻像是被操控着的扯線木偶一樣,天一亮,隨即以謝幕的方式退場,退場之前還不忘對我說:“葉秋葵,好好照顧自己。”
我從夢中驚醒過來,才發現枕頭溼了一片。
起牀下牀推門出去,關宇就依靠在沙發上睡着了,他的睡眠輕,我只輕輕地推了一下外面那扇簡陋的門而已,他就醒了過來。
他一下子清醒過來,箭步衝過去按住了門。
我低下頭去張開嘴就咬住了他的手臂,我必須讓他打開門,我總感覺葉原野就在門外面,只要我打開門,他就能好好地站在門口對我是說:“葉秋葵,我回來了,今天我們的午飯是麪條好不好?”
這樣想着,我就更加堅定了要爲葉原野打開這道門的決心。
然而關宇平時一個脾氣差得沒朋友的人,一個耐心少到不像人的人,就這樣被我用牙齒嵌入了他的皮肉裡面,連哼都沒哼一聲。
我終於鬆開嘴,對着他哭着說:“求求你,葉原野就在門外面,只要我們給他打開門,他就能回家了。”
關宇看了我一眼,忽然一把擁過我說:“葉秋葵,你醒醒,你哥他沒有了,他死了,他以後都不可能再出現在你的生活裡面了,他會變成一捧白灰,他以後只會活在你的心裡面,不會再出現在你的面前,你所有見到他呼喚你或者責罵你,都是幻覺,是幻覺知道了沒有!”
我一邊掙脫一邊說:“關宇,你放狗屁!葉原野以前最喜歡逗我玩,這是我們之間的遊戲,他就在門外,我要給他開門。”
關宇放開我,語氣不明地說了一句:“閔瑤去世的那一天,甚至是幾個月,我都有錯覺她在敲門,可是沒有,她死了!就永遠沒有再回來。”
說完,他頹然再次坐回到沙發上,靜默以對。
我一個激靈,忽然就這樣清醒了過來,再一次在心裡面接受了一次葉原野死去的事實。
可是,多可悲。
原本就知道是事實,可是非要一次又一次地自我麻醉,等到醒來的接受事實的過程,又是一個狠狠把自己的心剝開袒露在空氣中的過程,這樣的鮮血淋漓,這樣的痛不欲生,這樣的刻骨銘心,這樣的讓人如同跌入了層層的萬劫不復的地獄裡面,覺得連自己還能活着呼吸,都是一種錯。
這樣的鈍痛,痛得我一下子如同行屍走肉一樣被關宇拖着去洗漱,然後被他帶着去處理葉原野的後事。
包括挑選骨灰盒,遺體告別等等所有的事情,都是關宇一手操辦的。我像一個失去靈魂的扯線木偶一樣跟在他後面,看着曾經在我面前鮮活得像這個鳳凰花一樣的人就這樣變成了我記憶裡面永遠也揮之不去的痛,我居然連眼淚都掉不下來了。
從殯儀館裡面出來,我眯了眯被風吹痛的眼睛,捋了一下被風吹亂的頭髮,對着關宇客客氣氣地說:“關先生,謝謝你,欠你的錢我以後慢慢還給你。祝你一路順風。”
然而關宇卻陰沉着臉,拖着我就走。
我試圖掙脫,然而他只是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之後,冷冰冰地說:“如果你留在這裡,那麼你的死活,我管不着了。”
我淡淡地把目光轉到其他地方,自言自語地說:“以前葉原野經常走到這個運河這邊來找我,我和其他小混混在討論打鼓的事情,他說我長大了,擰我的耳朵有點不妥,他明明只是比我大5歲而已,卻早熟得跟我爸似的。當然,我也不知道我爸是什麼樣子的。我只知道葉原野是什麼樣子的,他明明只是比我大5歲而已,卻過得比我苦一百倍。”
關宇張了張嘴,卻沒有打斷我,而是跟我一樣,面向着污水橫流的運河,寂靜得像根本不存在一樣。
我繼續說:“其實有時候,我也知道他心裡替我着急,我也想好好讀一個大學出來,我也不想離家出走。可是,我知道他帶着我,連個正經女朋友都不敢談。他說要掙錢給我去讀大學,你想想,現在讀完一個大學,不花上幾萬塊拿不下來,葉原野都快被我耽誤成老大爺了,最可笑的是,哪怕我用這樣叛逆的方式離開了他的生活,我這個不祥的人,卻依然破壞了他的安定平寧。。”
說完,我的眼淚又像一場急匆匆的暴風雨一樣,席捲了我的世界。
其實,我還是貪戀那些舊時光的吧?我始終隔着記憶看着葉原野無比二逼地對我比劃着勝利的姿勢,可是當我揉了揉朦朧的眼睛,才發現我的面前是空的,這個縣城是空的,我的心是空的。
這一刻,我覺得幸福就像是被束之高閣的橘子,被放在寂靜的角落裡面,一點點地在暗處萎頓,一點點地腐爛掉,直到我聞到了殘酷的味道。
最後,它會留下乾枯的形骸還是完全腐爛掉呢?我這樣笑着,忽然忍不住帶着淚水詭異了笑了一下。
關宇終於忍不住開口說:“葉秋葵,人死不能復生,你別折騰你自己了。”
可是我那麼固執,我的直覺那麼直接地告訴我,葉原野的死,肯定不是簡簡單單的交通事故,不可能是。
我還沒蠢到沒智商的那種地步。
不是內心陰暗,而是所有的跡象表明,有人爲了某些事,蓄意製造了這一起交通事故。
我歪着臉,再一次問好不容易開口了的關宇說:“我求求你,我想爲葉原野討回公道。”
關宇卻忽然一把拽住我就把我拖走,一邊拖我一邊說:“回去深圳再說。”
可是我明明和他說好了等過了葉原野的頭七再說。我不迷信,可是我怕葉原野一個人在那條我暫時不可能陪他一起走的路上走得昏暗與悽清。
我掙脫,瘋狂對着關宇手腳並用拳打腳踢,可是他沉默了一會兒,就直接攔腰把我抱起塞進車裡面,然後飛快地發動了車子。
我開始懇求他:“放我下車,我還要回去收拾葉原野的遺物。”
然而關宇只是波瀾不驚地說:“我答應了葉原野最後的一件事,就是帶你安全離開這裡。”
我失控衝他怒吼:“你有病吧?當是在演警匪片嗎?我留在這裡有什麼不安全的嗎?”
關宇卻抿住嘴,不願意透露半分的消息。
確實折騰得累了,我就閉上眼睛養神,因爲我確實不敢跳車,我還要活着,才能揪出害死了葉原野的兇手。
卻沒有想到在半路的時候,已經是半夜,關宇的電話忽然響了。
他一邊開車一邊接起了電話,接完之後表情有點怪異,遞給我說:“找你的。”
我拿過來喂了一聲。
郭蒙在電話裡面低低地問了一句:“葉秋葵,你沒事吧?”
本來我的情緒已經好了很多,聽到這句問話,不知道爲什麼眼淚又直接掉了下來,然而我只能淡淡地說:“沒事。”
郭蒙還想說些什麼,然而我覺得自己已經疲憊到不願意說話,於是我說:“我不想聊了。”
郭蒙好脾氣地掛掉了電話。
我把手機還給關宇的時候,波瀾不驚地說:“等到了深圳,我們就分道揚鑣吧。”
關宇愣了一下,很快面無表情地說:“好的。”
我轉過臉去,看到高速公路上面暗淡的路燈整整齊齊地一字排開,寂寞如水。
忽然,我忍不住矯情地說:“我感覺這四年,簡直就像是一場難以醒來的噩夢。當我侵泡在這一場夢中痛飲砒霜甘之如飴,哪裡會猜到等到我醒來的那一天,我的世界早已經變得不一樣了,這一場夢的代價,是不是太大了?”
關宇掃了我一眼,他的眼眸像是一潭深不見底的湖泊,我猜不到他的心情,他的語氣平淡,表情模糊,慢騰騰地說:“葉秋葵,要學着接受現實。”
我笑了,笑得不知所謂:“是的,我早應該接受現實,接受葉原野徹底離開了我的現實,接受他和魏敏一樣都變成了一把白灰的事實。接受你不愛我你算計我的事實,接受我害死了閔瑤的事實,接受我不是葉秋葵而是有着另外一個身份的事實,接受在這個世界上我兩手空空孤獨無依的事實。如果我接受了事實,是不是這樣可以全然被我遺忘掉?忘掉我給身邊的人帶來的殘酷,忘掉我活了二十二年活得那麼慘淡麼?”
我說完,關宇不再說話,而我也沉默地坐在那裡,想着自己的事。
機會來了。
就在關宇在快到深圳的時候,在服務區去洗手間的時候,我從他的車上翻出了那一把被我藏在車裡的手電筒,從他的錢包裡面抽出了五千塊,慌慌張張地下車,朝着一個暗黑的方向奔去。
沒錯,我老早做好了逃跑的準備。
我不可能毫無芥蒂地跟着他回深圳了。
我是愛過他,愛得不管不顧,愛得毫無原則,愛得像是離開了他就會活得舉步維艱。
可是就在今天,就在他隱瞞了葉原野的死因的今天,就讓這一切到此爲止吧。既然他不能還給葉原野一個他應得的公道,那麼我覺得我和他之間,兩清了。
當時,我哪裡知道,我和他之間的糾葛,不可能因爲這件事就兩清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