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珠在房檐下撐着油紙傘等着她,見她出來,忙把傘向她移過來,她們一起走去碧荷居。進了餐廳卻只有汪美然一個人。
“媽”
汪美然見董宛面色有點憔悴,關切地問,“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董宛搖搖頭坐下來,“沒有,媽,我很好”,玉珠早已備好餐具,將盛好的湯放在董宛面前。董宛看了看對面空蕩蕩的座位問,“媽,杏兒呢?”
“我叫她回去服侍商兒了,現在又到雨季了,昨兒下了一夜的雨,商兒的腳疾恐怕又犯了……”
董宛點點頭,漫不經心地撥着飯粒。
汪美然遲疑了一下說,“宛宛,你和商兒還在鬧彆扭麼?”
董宛的手停住,垂下眼簾,好半天無言。汪美然嘆口氣,“宛宛,俗話說一日夫妻百日恩,百年才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你和商兒是上輩子就種下的緣份。夫妻之間講究舉案齊眉、互相禮讓。你和商兒這麼僵着也快一年了,再這樣下去哪年是個頭,起初媽以爲小夫妻倆鬧點彆扭很快就好了,到現在媽實在看不下去了。你們這兩個孩子就是太固執。商兒是媽從小看大的,他心裡有誰媽還不知道,媽知道你的心也不是鐵打的,媽不管你們是爲什麼,只要你們中一個向前走一步,那塊雲彩也早就散開了。宛宛,聽媽的,一會兒吃完飯去看看商兒,他一犯了腳疾就疼的鑽心,從小大到,這毛病一犯他總是把自己關在屋子裡一個人挨,媽心裡實在是心疼。或許也只有你能解開他心裡的疙瘩,宛宛你就聽媽一回吧”
看到汪美然帶着期待的目光,董宛不由的點了點頭。吃完飯,玉珠打着傘陪董宛回落紅軒,走到屋檐下,董宛回身對玉珠說,“玉珠,你去歇着吧”
玉珠說,“那大少奶奶有事再叫我”,董宛點頭,玉珠才轉身走了。雨下的淅淅瀝瀝,一聲聲敲打着房檐,董宛立了一會兒,才走向杏兒的房門。
她遲疑着,根本沒留意到自己半個身子都淋在雨裡。好半天,她才穩了穩心神,舉手敲門。
“宛小姐”杏兒開門見是她,忙伸手把她拉進去,“哎呀,怎麼身上都溼了”她忙忙地拿着手絹幫董宛擦拭頭髮和衣服。
董宛擡眼看到桌上托盤裡還原封不動地擺着早晨的飯菜,目光不由的飄向書房的門口。書房的門緊緊地關着,她的心在腔子裡一上一下,不知爲什麼就有點緊張難安。
杏兒拉她坐在桌前,“不行,宛小姐都溼透了,我去找件乾淨衣裳來你換上吧”
“不用了”董宛拉住她,“我就坐一會兒”說着她看到了牀上放着的裁剪好的衣服料子,就走過去拿起來看。
杏兒臉一紅,“是給大少爺做的,我看天氣熱了,想給大少爺做一件薄綢的長衫”
董宛點點頭,“這個顏色夏天穿剛剛好”
杏兒說,“小姐,等我做好了,你也像上次給嘉禾哥繡的那樣繡上大少爺的名字好不好,大少爺看到是你繡的,心裡一定喜歡”
董宛笑着放下衣裳,轉頭看了看書房,漫聲問,“他呢?”
杏兒苦下臉,“去鋪裡了,昨天一回來他就把自己關在書房,他的腳一定疼了一夜,不然怎麼晚起了?我給他端來飯菜,他說吃不下就出去了。走的時候大少爺的臉還是黃的呢,我又不敢攔他……”
董宛脣邊的笑意慢慢消散了,看着鼓着嘴的杏兒,董宛安慰她,“他身體一向還好,一頓兩頓的也不會有事的。他不吃怎麼你也不吃呢,你身子要是有閃失誰來照顧他?我一會兒叫小桃給你把飯菜熱熱,你好歹吃點”
“小姐……”杏兒感動地拉着她的手。
董宛笑笑,“我過去了”
杏兒拉着她不放,“小姐,你對我都這麼好,如果小姐肯這樣對大少爺,包管大少爺什麼心病都好了,小姐不要不理大少爺好不好?”
“別瞎想了,一會兒我讓小桃過來”說着董宛褪開她的手,走了出去。
傍晚,雨非但不停,反而越下越大,落紅軒窗前的海棠被打落了滿地青果。落紅軒內,燭火搖搖,傳來女子宛轉的輕吟:“玉爐香,紅燭淚, 偏照畫堂秋思。 眉翠薄,鬢雲殘, 夜長衾枕寒。 梧桐樹,三更雨, 不道離情正苦。 一葉葉,一聲聲, 空階滴到明。”董宛肘下壓着詩書,本不想多思,強迫自己讀詩,讀着讀着卻仍不由得掩了捲髮起呆來。
窗外,雨敲打房檐如同更漏,一葉葉,一聲聲。董宛被開門聲驚醒過來,杏兒闖進來,手裡端着熱氣騰騰的銅盆。硬塞給她。
“宛小姐,大少爺不肯開門,求求你,去幫幫他”
董宛默默地接過銅盆向外走去。她站在了書房外輕輕地敲門。一下,兩下,數十下,就在她覺得根本得不到迴應時,書房裡傳出沈子商壓抑清冷的聲音。
“我沒事,不用管我,你自己早點睡吧”
“是我……”董宛的聲音很低很細,她沒有把握他聽到是她會怎麼做。
書房內又靜了下來,董宛失望地轉身要走,這時,門從裡面打開了。沈子商站在門內,英俊的臉龐還殘留着疼痛肆虐的痕跡,他黑眸平靜地看着她,“進來吧”
她端着水盆默默跟進去。沈子商剛一擡腳就一個踉蹌,董宛慌地放下水盆一把抱住了他。他高大魁梧的身軀有一半的重量壓在她身上,她伏着他走到牀前。
她發現沈子商的身體在劇烈痙攣,他的臉在瞬間已經痛苦地扭曲,額上冷汗涔涔。董宛驚慌而心疼地捧着他的臉,“商,商……”
沈子商張開眼睛,被痛苦折磨的眸子靜靜看着她,“我不想讓你看到……這種樣子,可是……我怕放你走了,你就再也不會來了”
“不要說話了”董宛輕聲說着,拿出手絹幫他拭着臉上的汗,“你忍一忍,我幫你用熱水泡泡腳”她剛一動,沈子商就緊緊地抓住她的胳膊。
“鬆開手,泡一泡腳就不會那麼痛了,乖”她取來枕頭讓他的身子靠在枕上,將銅盆端過來替他泡腳。
她的手輕輕給他按摩着腳面,一邊觀察着他的臉。慢慢的,沈子商的臉鬆懈下來,臉上的痛苦也減輕了許多。
她用乾淨的白毛巾幫他擦乾了腳,將他的腿搬到牀上,俯下身給他繼續按摩着那條病腿。
沈子商終於張開眼睛,“好了,已經不痛了”他話說的很輕,眼神平和,但眉頭卻輕輕打着結,董宛知道他怕她累着怕她擔心,那夢魘般的疼痛怎麼會那麼容易就消失了呢,不過她還是停了手,取來被子給他蓋住雙腿,將他的頭搬過來枕在她的膝上。
“好好睡一覺吧,等睡醒了雨就停了”
“宛兒……”沈子商呢喃。
“睡吧……”她輕聲說着,尾音落下時,沈子商已經偎着她的身體疲倦地睡去。他的臉輪廓深刻而英俊,眉宇間留着疼痛的印痕,讓他的臉顯出幾分滄桑。但他的睫毛長而黑,靜靜地鋪在眼瞼上,又顯出幾分孩子氣。
他的頭枕在她的雙腿上,他的睡顏就在她眼前。她伸出手輕輕撫摸着他面頰的輪廓,心疼地,憐惜地撫開額間小小的印痕,淡淡燭光中,她的臉平靜而溫柔。
清晨,晨曦從窗棱透入,門外響起拍門聲,接着玉珠的聲音傳來,“杏兒姨奶奶,起來了嗎?”
董宛打開門,玉珠和她碰個對臉兒,玉珠驚訝地瞪大眼睛,還扭頭看了看房門。見玉珠的樣子,董宛不動聲色地接過她手裡的銅盆用具,一扭身脣角卻分明有一縷笑意。
“怎麼是你玉珠?”
“哦……大少奶奶,小桃今天有點感冒,我看到她懶得起就替她打了洗臉水”玉珠還有點反應不過來。
“我這兒沒事了,你去看看杏兒那邊吧。她在我房裡”
“哦”玉珠應一聲,一幅摸不着頭腦的樣子走開了。
沈子商淨了臉,董宛取過毛巾來幫他擦臉。她的動作很輕,只用乾淨的毛巾吸乾他臉上的水珠。董宛點着腳,沈子商魁梧的身子微微傾着少有的配合她。
董宛取出長衫替他穿上,纖軟的手指輕輕地熨平長衫前襟的細褶。沈子商終於忍不住握住她忙碌的手,放在脣邊輕輕吻着。
董宛頰上浮起一層細細的紅暈,手卻沒抽出來,只說,“今天吃了早飯再去鋪裡吧”
沈子商嗯了一聲,緊緊地將她的手包在自己手掌裡,拉着她向門外走出去。
雨已經停了,陽光分外明媚,陰霾數日的天氣終於放晴,沈府沐浴在一片清新的晨光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