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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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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落紅軒的臥室裡,身材勻稱的董宛站在高大的沈子商面前顯得格外嬌小。她找出第一次見他時的那件綢質青色長衫替他穿上,然後踮起腳尖幫他扣紐子。

一早起來,兩個人之間就迷漫着一種不同往日的柔和氣氛。沈子商聞到董宛的髮香以及她輕柔的氣息和從她身上散發出來的淡淡香氣。她柔軟的指尖不經意間滑過他的胸膛,引起他內心的一陣悸動。

長衫的紐子總是很難扣,董宛鼻尖上冒出細細的汗,她意識到沈子商的注視,內心不禁有點緊張起來。

她咬着脣,臉兒更近地貼近他的胸前,試圖快點將紐子扣好,這時,一隻有力的大手抓住了她忙碌的雙手,緊緊地將她的手握在他的手心裡。

沈子商的手是那樣滾燙,那炙熱的溫度一直從她的手背直傳進心裡去。她的手指驀然無法動彈,驚地擡起頭來看他。

她小鹿一樣略帶驚慌而純淨的雙眸落入沈子商炙烈的黑眸裡,她踮着腳尖微微仰着頭與他對視,那突然間像火一樣酷烈的黑眸幾乎要將她一起點燃,她的心砰砰地跳動着,眼睛卻不由自主地被他的深眸吸住。

董宛如桃花一般細緻的臉蛋和那楚楚動人的翦水雙瞳讓人看一眼就捨不得移不開視線,讓人涌起一股吻上那花瓣一樣美好的雙脣的衝動,沈子商的心裡滾過一陣熱燙。可是他沒有這樣做,而只是抓着她的手放在脣邊,印上一個吻就放開了她。

董宛完全沒有預料到他的舉動,被他鬆開的手指還留着他脣間的炙熱溫度,她的臉驀然間紅透了,待要跑開可是那長衫的紐子還等着她扣好,她只得低着頭紅着臉兒胡亂地將紐子扣起來,也不知道扣的對不對。然後她心裡惴惴地跟着他去碧荷居吃早餐。

她微低着頭,心裡像揣着只小兔,腦子裡因爲他方纔的舉動而紛亂如麻,不知不覺中她走到他的前面去了,發覺之後,她才啊了一聲,放慢了腳步等着他趕上來。

這時只聽“叮”的一響,一塊東西從沈子商的身上掉下來,骨碌出去很遠。董宛看沈子商的臉色都變了,他急着去撿,可是因爲過於急切動作卻愈發變得笨拙。

董宛忙跑過去幫他撿起來,她好奇地看手心裡那個叫沈子商如失心肝的寶貝,原來是一塊梅花型玉偑,柔和的羊脂玉,花瓣雕鏤的異常精緻,花心裡鐫着“宛玉”兩個篆字,這枚玉佩不記得是在哪裡見到過,莫名讓她有種熟悉的感覺。

幸好沒有摔壞,瞧他寶貝的什麼似的,要是壞了,不定要怎麼心疼呢,想着,她轉身想將玉佩給他,可是沈子商已經衝過來,劈手從她手中奪了過去。

董宛看到他急切地翻看着那隻玉佩,用手摩挲着有沒有哪裡有裂痕,那時她突然有點羨慕他手中的那塊羊脂玉。正怔怔地看着他,沈子商驀然擡起頭來,她的眼睛正與他的撞上。

他的臉色依舊那樣不好看,黑眸又恢復了深冷寡淡,她的身子在那樣的目光下變得僵硬起來。

只聽他淡淡地說,“你自己去吃飯吧”說完,也不等董宛反應就轉過身向落紅軒走去。

看着他的背影,董宛的心一點一點變得冷起來。她做錯了什麼嗎?他爲什麼變得這樣不高興?她低頭邊走邊想着,是了,是她不該忙着爲他去撿玉,是她不經意又傷了他的自尊,難道他一個大男人連塊玉都不會撿嗎,自己的舉動不是明明在諷刺他有腳疾嗎,咳,是自己多事了。

這樣想着她已走進飯廳,擡起頭正與沈子貿的目光相遇。沈子貿漆黑的眼睛在看到她時亮了亮,彎脣向她一笑,眼睛仍舊彎彎地看着她。

她有點不自在地撇開頭,看到汪美然與沈展鵬走進來,忙行禮,叫爸媽。汪美然和沈展鵬都笑着點頭,問,“子商去鋪裡了?”

董宛低下頭,臉上就帶出點鬱色,“沒有,他在房裡”

沈展鵬和汪美然都沒注意,可是沈子貿卻看到了,他方纔還神采飛揚的臉頰此時有點暗淡下來,目光從她身上移開,只是盯着自己的手,心裡突然像塞了什麼有點不舒服,可是又不知道爲什麼不舒服。

只聽沈展鵬和汪美然有點詫異地問,“既然在家怎麼沒一起過來?”

董宛咬咬脣,臉上有點沮喪,“他……他有點不舒服,就沒過來”

聽着她的話,看着她關切憂慮的表情,沈子貿有點木然地看着她。

“怎麼不舒服?快點去請大夫過來看看呀”汪美然着急地說。

“媽”董宛連忙叫道,語氣有點慌張地說,“不礙事,他就是昨天吃的有點不好了,所以……”

沈展鵬碰碰汪美然,給她使了個眼色,汪美然立刻會意,再看看董宛的面色,就誤會以爲小夫妻新婚燕爾難免疲累,於是岔開話題,笑着叫碧碧,“既是這樣,你給大少爺把早餐送過去”

沈子貿伏在椅子上,從始到末一句話都沒說,只是面無表情地看着父母會意的眼神以及董宛尷尬的神色,他的心突然一陣刺痛,讓他皺起眉,捂住胸口。

卻聽董宛說,“媽,我給他送去吧”說着,董宛接過碧碧手中的托盤,汪美然知道她也無心思吃飯就點點頭叫她去了。

沈子貿覺得方纔就好像有一根尖利的針在刺着自己的心,此時他直起身來,正看到董宛的身影消失在門口,突然他變得毫無食慾。

他推開椅子站了起來,汪美然叫住他,“不好好吃飯又去哪兒?”,沈展鵬也看向他。

“爸,媽,我不餓,學校裡還有事我先走了”說完他也不等他們同意,就大步地走出了飯廳。

“貿兒……”汪美然正要叫,沈子貿早跑遠了,她扭臉對沈展鵬抱怨,“你瞧他這副德性”

沈展鵬倒看得開,“讓他去吧,年輕人有年輕人的事,快點吃飯吧”

汪美然只得嘆了口氣。

落紅軒的書房,沈子商坐在書桌旁,黑眸定在手心裡那塊梅花玉佩上,他怔怔地出神。慢慢的似乎有一個男孩和一個小女孩在自己眼前。

小女孩大概只有五六歲模樣,水靈靈的臉蛋梳着兩條烏黑的小辮,而男孩看上去有十來歲,個子卻已經很高,長得虎頭虎腦有雙深黑的大眼睛。

小女孩稚聲稚語地對男孩說,“子商哥哥,爲什麼他們都說我是你的小媳婦呢?”

男孩笑得像個小大人,“是呀,你就是我的小媳婦,長大了沈子商一定要娶董宛爲妻,宛兒,長大了你願不願意嫁我?”

小女孩歪歪頭,“我當然願意嫁給子商哥哥了”

男孩說,“嘴上說不算,你要起誓”

小女孩當真舉起手說道,“宛兒發誓長大後一定要嫁給子商哥哥”說完,她解下腰上一直戴着的玉佩交給男孩,“這個是爸爸給我媽的信物,正合着我媽的名字呢,我出生的時候我媽也是照上面的字給我起的名字,就一直給我戴着,現在我把它送給你就當做信物”

男孩接過來小心地摩挲着,“那你以後不就沒了麼?”

小女孩一笑,將脖子上繫着的玉扳指拿出來,“你瞧,還有這個呢”

男孩怔怔看着她,他也有同樣的玉扳指,聽母親說玉扳指是一對,父親把刻有“有我知音”的一枚送給了董伯伯,後來董宛出生後,父母就給他們定下了親事,互相交換了定親信物,原來董伯伯的那一枚現在戴在他身上,而父親的那一枚由董宛佩戴。

而董宛一直不知道他也有同樣一枚玉扳指項鍊,所以現在才又把梅花玉佩給了他,他當然高興,因爲這塊玉佩是董宛自願給他的,她還許了誓。

回憶讓沈子商僵硬面頰出現了一絲柔和。自從玉佩跟了他,他一直當寶貝一樣戴着,直到那天,他們舉家搬到上海,他死命地將脖子上戴的玉扳指摔在地上。

那時他更恨的是自己,恨自己的跛腳,這樣的他怎麼能再配得起董宛呢,可是即使離開了天津,離開董宛那麼遠,他的心卻仍舊充滿着一種絕望的期待。

對董宛的愛似乎與生俱來就深植在血液裡,深植在骨子裡,而對董宛的怨和內心深刻的自卑又讓他想遠離開她,它們就像兩股巨大的力量不斷在他內心裡交錯扭曲着,讓他的內心充滿着矛盾痛苦。

他想藉由玉扳指的碎裂來忘卻那份刻骨傷痛,忘卻董宛,可是怎麼能呢,如果今生再也見不到她,他活着還有什麼意義呢?

即使她再次來到他的身邊讓他感覺到疼痛像鈍刀一樣不斷地切割着他,也比他這麼多年如行屍走肉要來得痛快,即使每天只能看到她一眼,他縱使滿身的鮮血淋漓也心甘情願。

想起以往那不堪的記憶,沈子商喉頭一熱,一口血吐在雪白的手帕上,他黑眸裡仍留着傷痛的餘悸,蒼白的脣角掛着血痕,修長的指一遍一遍地摩挲着手中的玉。

幸好那時他將它藏了起來,不然它在眼前他一定會不顧一切地將它摔碎,而狠命地摔那隻玉扳指時他下意識裡知道還有它在,所以他安心。

幸好方纔它沒有摔壞,而自己的粗心大意他幾乎無法原諒,它掉在地上,他居然任它躺在冰冷的地上這麼長時間,當董宛撿起來交給他時,他看到她的面頰上的緊張和無措。

他無法承受她的憐憫,他惱恨自己的無能,所以他落荒而逃。

過往的記憶對他來說不堪回首,他總是提醒自己不要去回想。可是有時候是管不住自己的,他喉頭又一熱,鮮紅的血順着嘴角流下來。

沈子商閉上眼睛,手掌裡緊緊握着玉佩,背靠在椅子上,他面色蒼白地輕喃着,“不要去想……不要去想……”

這時,董宛端着飯菜來到書房門口,她有點心神不寧地舉手輕輕釦門。她靜靜地等了一會兒,房裡一點動靜都沒有,她將耳朵貼近門口,依舊聽不到半點動靜。

難道他已經去鋪裡了嗎?她想着,又試探地敲了幾下門。

輕聲說道,“媽讓我把飯菜給你端過來了,你打開門吃一點吧”,可是房裡還是沒一點動靜。她用手使勁推了推,卻推不開。

他還在生自己的氣嗎?她落漠地嘆口氣。

“什麼時候餓了就出來吃點吧,我給你拿去熱”說完,董宛轉身走回臥室。

直到臨近中午時,書房門仍舊緊緊地關閉着,董宛都有點坐立不寧了,她害怕沈子商會出什麼事。正在這時,房門被誰在外面輕輕地敲響了。

她忙去開門,卻見曾嘉禾站在門外,她只愣了一下,就輕輕叫了聲“嘉禾哥”,閃開身子讓他進屋。

曾嘉禾的目光落在她的臉上,稍稍逗留了一會兒,也沒進去只是問,“子商呢?”

董宛低聲說,“他在書房裡”

曾嘉禾又看了看她,才說,“鋪裡有點事得要他去一趟,你幫我把他叫出來吧”

董宛擡頭看了看嘉禾又垂下頭,眼圈裡浸了一圈淚水,怕被他看到強忍着只垂頭說,“還是你自己去叫吧”說完,她進了屋。

曾嘉禾遲疑了一下,剛見到她時他就覺得她臉色有點不對,只是不便問,他走進去,董宛坐在桌前翻書,雖然眼睛在書上,但給人的感覺卻有點坐臥不安的樣子。

他快步走進內室將沈子商叫出來。

聽到腳步響,董宛站起來,擡起頭正看到沈子商第一個走出來,他的臉色是那麼蒼白,她的心驀地揪起來。只是他並沒看她,只是臉色冷淡地向外走去,曾嘉禾隨着他也走出來。

她走過去,輕輕拽了一下曾嘉禾的袖口。曾嘉禾站住了,回過頭來看她。

她垂下眼,臉上浮起淡淡的紅霞,輕聲對嘉禾說,“他……早上沒有吃飯,去了即使再忙也要讓他把午飯吃了,不然他身子受不住的”說完了,她的臉更紅了。

嘉禾淡淡地對她一笑,點點頭,“放心吧”說完,就跟上了沈子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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