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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2)

碧荷居的飯廳裡,今天吃飯的只有汪美然,沈子商和董宛在坐。

飯快吃到一半,汪美然扭頭對玉珠說,“快去瞧瞧二少爺在房裡幹什麼呢,叫他過來吃飯”,玉珠答應了一聲下去了。

汪美然說,“平時見不到人影兒就算了,大禮拜天的也不知道在房裡忙什麼呢,我這個貿兒呀,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懂事點呢”

在聽到沈子貿名字時董宛的手停了一下,她抿嘴笑笑,算是迴應汪美然的話。倒是沈子商問:“貿兒在家呢?”

“在呢,大少爺,昨兒晚上還見到他了呢”杏兒答道,“不會是昨兒着了水,着涼晚起了吧?”她咕噥。

“着了什麼水?”汪美然扭頭向杏兒問。

董宛咬着脣,手緊緊抓着筷子,身子因爲緊張而變得有點僵硬,旁邊的沈子商細心地看了她一眼。

杏兒驚了一下,看看董宛,連連在心裡罵自己嘴碎,“哦,沒什麼太太,是二少爺昨天去塘裡折荷花了,您又不是不知道,二少爺最喜歡花了”

董宛鬆開脣角,重新拿起筷子夾飯,身子也鬆下來,只聽汪美然說,“就知道他也沒什麼正事兒,折了荷花也不知道要討好哪個女孩子”

杏兒向董宛悄悄擠眼,董宛低頭偷偷抿嘴笑。

正在這時,飯廳裡走進一個人來,一襲長衫,溫文爾雅,是曾嘉禾。

曾嘉禾問了好,汪美然就叫他坐下來吃鈑,曾嘉禾說,“娘,我都吃過了,我來是爲了叫子商趕緊去商號一趟,從南京來了幾個大客商點名要和子商談價錢呢”說着他看了看子商,又向董宛看了一下。

董宛點點頭算是打過招呼,自從幾個月前見過一面,這次是他們第二次見面,上次商量好的學帳目的事也因爲沈子商忙而不了了之,他叫二平拿來的書還在放在她那裡,也不知道他還用不用。

“客商既然來了也不忙在一時,坐下來再吃點,一會兒和商兒一塊過去吧”汪美然說。

“不用了,娘,既這樣我在外面就等一會兒”說着曾嘉禾就要退出去,沈子商站起來叫住他,“嘉禾,這就走吧”

飯才吃到一半,董宛站了起來,汪美然也說叫他不要忙,吃了飯再去。沈子商搖搖頭,對董宛說,你自己吃吧。就和嘉禾匆匆走了。

汪美然嘆口氣,“唉,商兒太忙了,連頓飯都吃不安生”

董宛看着沈子商那匆忙的背影,心裡也有同感,她忽然覺得這個男人,這個被她叫做丈夫的男人像一棵粗壯的大樹一樣支撐着整個沈家。

沈子商剛走,飯廳外就又傳來輕快的腳步響,人沒進來,大家也都猜到是誰來了。沈子貿走進來,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哥呢?”

“剛被嘉禾叫走了”汪美然說,“飯才吃到一半,你也想想你哥,別就知道淘氣”

沈子貿擡頭看看董宛,剛要說話就打了個大大的噴嚏。

“呀,是不是感冒了?”汪美然忙關切地問,董宛也擡頭關心地看向他。

“沒事”沈子貿笑笑,“有點傷風吃了飯就好了”

都是昨天……董宛欠疚地想着,伸手去拿湯勺,想給沈子貿盛一碗熱湯或許可以壓壓感冒,誰料沈子貿也是這樣想,也伸手去拿湯勺,兩個人的手驀地碰在一處,又都觸電般地各自躲開。

董宛的心卟卟地跳着,也不敢去看沈子貿而是拿眼看汪美然,沈子貿則握住手,方纔他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本來想去拿湯勺卻不小心握到了董宛的手,她的手又軟又暖,竟像通了電流一下直竄到他的心上來,他呼吸有點不穩卻偷眼去看汪美然,兩個人都有點像是做了什麼不該做的事怕被人瞧見,幸好汪美然在低頭吃飯,根本沒注意到他們倆。

“貿兒,聽杏兒說你昨天下塘去折荷花了?”汪美然問。

董宛一驚,拿眼去看沈子貿,心又提了起來,旁邊站着的杏兒也直向他擺手。

“哦……啊”沈子貿看看杏兒又看看董宛應了一聲。

汪美然嗔道:“這麼大人了還做這種事兒,活該讓你感冒”雖是這樣說,自己兒子生病她當然不放 心,又扭頭對杏兒說,“一會兒回去看二少爺把感冒藥吃了你再來回我”

杏兒點頭應了聲是,悄悄向沈子貿吐舌頭。

沈子貿說,“媽,你不用讓杏兒監督,我自己知道吃藥”

汪美然說,“你要知道我何苦還使喚杏兒呢,自己的兒子什麼樣兒當媽的還不知道?”說着瞪了沈子貿一眼。

沈子貿難爲情地看看董宛,董宛也忍不住抿嘴笑了。

飯後,二平渾抱着一捧荷花向碧荷居走去,一邊搖頭一邊咕噥着:二少爺又哪根筋不對了,偏要我下荷塘摘這一大捧荷花給太太送過去,要送也是送方子瑩,夏若楠哪,說着又搖搖頭。

董宛坐在桌前,桌上是翻開的詩詞,她用手拄着下巴,卻在愣神。她伸手去拿湯匙,不想另一雙手也在此時伸過來,兩隻手正好碰在一處……想着那情景,她的臉開始發熱,心兒不由自主地嘭嘭跳起來。

“這麼晚了怎麼也不點燈?”驀然響起的聲音嚇了她一跳,她擡起頭看到沈子商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回來,正站在門口看着她。窗外已經灰濛濛的,時間已近黃昏。

她慌地從桌旁站起來,心兒兀自跳着,臉上飛起紅暈,有點驚亂地擡眸看向他,沈子商那漆黑冷峻的眸光落在她的臉上,她又垂下頭去,害怕那似乎有洞透力的目光窺見自己方纔的心事。

天已經是這麼晚了她卻一點都沒覺察,而方纔自己到底是在胡思亂想些什麼呢?她的臉又熱起來,心裡有一絲負疚感慢慢升起。

沈子商叫身後跟進來的玉珠點起了蠟燭,燭火搖搖,映着董宛粉面含羞的臉頰,他看了看桌上的書,又扭頭細細地看她。

“最近在看這些詩詞嗎?”

她點點頭嗯了一聲,方纔擡起頭卻不敢看他,問道,“吃過晚飯了沒有?”

沈子商嗯了一聲,又問,“是貿兒的書吧?”

董宛緊張地掃了他一眼,才低頭輕聲說“是”,只聽沈子商說,“貿兒從小就喜歡這些,我猜就是他的”

董宛聽他這麼說,心兒慢慢落下來,她自己也不知道爲什麼他一提到沈子貿自己會這麼緊張。

“把衣裳換下來吧”董宛扭身想去裡面取衣服。

“不用了”沈子商說着已經擡步走向書房,“你看書吧,早點休息,眼睛別累着了,我還要再理一理帳目”

書房的門關上了,董宛站在地上扭頭看着書房,眼睛裡閃過一絲失落。

過了一會兒,房門一響,碧碧端着兩碗湯走進來,“大少奶奶,這是太太吩咐熬的人蔘蓮子湯,要您和大少爺補身子的”碧碧別有深意地看了董宛一眼,將一碗湯恭敬地端到她面前,就要進書房裡去。

婚後,每隔三五日汪美然都會吩咐廚房煮了人蔘湯送過來,她的意思當然人人都明瞭,是希望沈家早點抱上孫子。

董宛自然也是知道的,所以聽了碧碧的話她的臉先飛紅了。她站起來,接過碧碧手中的拖盤,“我給大少爺送去,你下去休息吧”

碧碧有點不情願地轉身關門走了。董宛輕輕敲了一下書房門才推門進去,她走到桌前,對低頭寫字的沈子商說,“媽讓人送來了人蔘蓮子湯,先喝了再忙吧”她說話的聲音有點顫,臉也一直是熱熱的。

“放桌上吧”沈子商淡淡應道,仍繼續寫字,並沒擡頭看她。

她將湯輕輕放在桌上,站在桌邊等着他。可是站了半日,沈子商仍然連頭都沒擡依舊忙着,似乎已把喝湯的事忘了。

董宛張了張嘴,卻沒再說出口,怕他嫌她煩,她在書房裡似乎已成了透明人,完全被他忽略掉了。她又站了一會兒,他仍沒有喝湯的意思,眼看着湯上的熱氣慢慢斷了,湯都冷了。董宛才低頭悄悄地從書房退出來。

書房門慢慢合上,董宛的腳步聲幾乎輕不可聞,但是空氣裡還留有她身上的清香,向他證明着她曾經的到來。

沈子商這才擡起頭來,黝黑複雜的目光落在桌邊的那碗湯上,他緊抿的脣角現出一抹苦澀滋味。伸手端過湯碗,慢慢撫摸着精緻的碗沿兒,似乎那裡還留有她觸摸過的氣息。

臥室裡,燭火跳躍着,董宛坐在牀上,臉俯在膝彎裡,好半天維持着這一個姿勢,她的身影在燭光的映照下顯得異常孤單。

十六歲少女的心裡和眼前都是迷茫的,她不知道自己要怎樣做才能稍稍取悅一點沈子商,讓他不那麼討厭自己,她已經竭盡所能地在努力扮演着一個妻子的角色,可是對於自己的努力,在沈子商身上卻見不到一點成效。他像是一座山,而自己是站在山裡的人,任她怎樣喊,聽到的都只是自己的迴音,而山仍是毫無反應。

她終於將自己的臉擡起來,方纔紅暈的臉色此時有點微微的蒼白,她任自己的身子慢慢滑進被子裡,側身躺在枕頭上,也不管大半個身子還露在被子外面。

燭影搖動,纖長濃密的睫毛在她面頰上投下青色的陰影,她的眼眸透明而略略的有點空洞,一眨不眨地想着心事。

一塊溫潤的物件從胸口滑出來落在她的手掌間,她睫毛方動了動,低頭,脣角才現出一絲笑意。

這個玉扳指讓她想起了母親,她好想她啊,一晃間她嫁到沈家已經快半年了,而她與母親也已經有將近半年沒見面了。

記得這個玉扳指自她懂事起就掛在她的脖子上,她非常喜歡。向母親問起它的來歷。母親告訴她這是父親生前一個過命的好友贈的。扳指原是一對,好友手裡也有一隻。這對扳指是父親的好友花大價錢從一個收藏者手裡購得的,是無價之寶,被收藏界稱爲“管鮑結心”扳指,父親的好友以此相贈以證明他們之間友誼的堅貞。

父親過世後母親就把這個扳指給了董宛。那時董宛常常會想起另一個扳指,好奇它壁上的刻字會是什麼,兩個本就是一對的扳指分散兩地會不會覺得孤單呢?不過最後她想明白了,她覺得既然這一對玉扳指象徵着堅貞不屈的友情,那麼不管彼此流落到何方,最終會有重逢的一天的,想通後,她自己也就坦然了。

此時董宛慢慢撫摸着光滑的玉壁,想着遠在天津的母親。突然她的目光不經意地落在扳指內壁的刻字上,卻猛地坐了起來,翻轉過玉扳指仔細地瞧着。

“有我知音”她張大眼睛輕念,盯着內壁的刻字愣怔了半天,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呢?她的扳指上的刻字她記得清清楚楚是“瑟瑟鳴鳴”,怎麼會變了呢?

“瑟瑟鳴鳴,有我知音”她心裡一動,這難道就是自己一直想知道的另一隻玉扳指上的刻字?可是怎麼會到她的手裡呢,這個玉扳指一直是自己隨身佩戴從沒摘過呀。

她突然想到了沈子貿,想到杏兒拿着玉扳指交給她說是二少爺撿的,難道……她搖搖頭,面頰變得有點蒼白,不會這麼巧的,不會。

可是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呢?越想越沒有頭緒,越想心裡越亂如飛絮,慢慢的董宛疲憊地睡去,眉頭依舊輕蹙着。

這晚她夢到了沈子貿,他的脖子上赫然也戴着和自己一模一樣的扳指項鍊,他手裡拿着玉扳指對她說,“瑟瑟鳴鳴,有我知音,真叫我好找”說着就要和她交換。

董宛的臉泛着紅暈,心頭如小兔亂撞,正要摘下自己的扳指和他換,卻扭頭看到沈子商一臉冷峻地站在她的身後,她慌忙向他跑過去想對他解釋,可是沈子商卻冷冷地轉身走開了。

她追不上他,口裡怎麼叫也不見他轉身迴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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