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初的陰雨淅淅瀝瀝下了整整一週,潮溼的空氣和地面一樣惹人無端煩躁。公交車上因着下雨而擠滿了乘客,導致深深上了車,加州卻無法上去。於是,兩人硬是前後錯過。當加州擠上下一班車趕到學校的時候,站在門口似是在等他的同班同學,就火急火燎地衝過來向他報告起了情況:"加州,出事兒了!出事兒了!你快去你那看看吧!"
因爲深深以往總會突然發病的緣故,加州早就養成了處變不驚的性格。看到同學驚慌失措的樣子,他也只是淡淡地謝了一聲,加快步伐往教學樓走去。
距離早自習上課還有三分鐘,教室門口卻聚集了一圈又一圈興致高漲的圍觀學生。把並不寬敞的過道阻得水泄不通。不知是誰喊了一句"加州來了",人們頓時紛紛回頭,自覺地讓開一條道讓他進去。而原本吵鬧的走廊,也因着他的出現,霍然寂靜。
在衆多目光的注視下,加州的臉上看不出任何的情緒,波瀾不驚地在班裡環顧一圈,當他發現自己桌子上凌亂散着的書籍,還有抱膝蹲在桌子前的深深時,他的眉頭蹙了起來,把書包隨手擱在旁邊,大跨步朝深深走了過去。
剛纔站得遠,桌子上的書籍除了凌亂也看不出什麼端倪,現在走近了,加州才發現,他的每一本書都被人剪過。他用手拿起其中一本,剛拽住書角,整本書就像是被人抽走了骨架,零碎地墜落到地上。嘭的一聲,驚得在場的人微微一顫。
因爲加州每天課餘時間總是會做一堆習題,所以,他的大部分書都直接塞在抽屜裡並不帶回家。重點高中裡,書沒有了或者被人畫花了的事情屢見不鮮,但所有人都是頭一次見到,居然有人會把書剪爛成這樣卻還留着的。
很明顯地,這不僅僅是嫉妒那麼簡單可以解釋的了。這樣的事情又發生在加州的身上,恐怕,極有可能是爲情而報復。
只不過,大家的好奇心並不單單在加州的這些書是誰剪的身上,更重要的,是蹲在地上的深深!
明明被剪爛書的人是加州,可是,深深不知爲何,看上去比他還要傷心,就好像剪刀剪碎的不是書,而是她的心一樣。
加州看了一眼把頭埋在膝蓋間的深深,試圖把她從地上扶起來。可他的手才一碰到她的肩膀,她就兇厲地朝他怒吼:"別碰我!"
加州的手在空中稍一凝滯,深深嘶啞的嗓音像刀一樣刮在他的心口,半晌,他才輕聲喚她:"深深,深深,是我,加州。"
聽到是加州的聲音,深深似乎總算是清醒過來,把頭從膝蓋間擡起,她的眼睛裡佈滿血絲,卻乾涸得沒有一滴眼淚。
她憤怒的眼睛深處包裹着細密的傷痕,散漫的視線點點聚焦,她把捏緊的拳頭慢慢在加州面前攤開:"加州,我的明信片被毀了。"
加州看着她掌心被捏做一團的碎片,面上一僵。
昨天下午深深收到土耳其藍給她回寄的明信片時高興得不得了,可她的書桌總是一片狼藉,她又老丟三落四。因爲在意這張卡片,所以她特地塞在了加州的參考書裡,打算放學的時候帶回家,然而,放學的時候,她又走得匆忙把卡片給忘了。加州的書天天放學校也沒出過什麼意外,她本以爲這次也會一樣,沒有想到,竟然……
"深深,不要難過了。你可以讓他再給你寄一次的。"加州不擅長安慰人,想要從她的掌心裡把明信片拿走。深深忽然握緊拳頭,不停地搖頭:"不一樣的。加州,你不懂。這是不一樣的。我不可能再遇到一次相同的時間了!"深深仰起頭看着他,"12號中午12點12分,我是在這個時候收到他的明信片。我昨天對你說過的,這個時間非同尋常。"
加州驀然明朗,怪不得深深會有這麼大的反應了。
書被毀了還可以再買,筆記沒了還可以再補,可是,加州知道,對於深深來說,這張明信片要是沒有了,那就是什麼也沒有辦法彌補的了!
不是每一次,都能碰到這樣好像被精心設計過的巧合。
深深自從手術以後,就一直相信宿命一類的東西。土耳其藍的存在,更是支撐住了她整個的精神世界。
這張卡片,不僅僅是因爲她很巧合地在這個時候收到了,更巧的是,她的生日是12,她做手術的日期是12,她認識網友的日子是12,就連她的病牀號也是12!
這個數字對於深深來說,太不一樣。昨天她拿着明信片手舞足蹈的時候,她就在不停唸叨着這個時間是個奇蹟,她和土耳其藍一定是天註定的緣分,他只當她是高興過度,卻忘了12對於她來說所代表的意義!若是昨天深深打算回來取卡片的時候,他沒有阻止,或許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7:30,上課鈴聲驟響,原本安靜的教室內外開始騷動起來。
加州不想深深一直這樣下去,拍拍她的肩膀讓她自己站起來。她卻恍若未聞似的一動不動蹲在原地。加州正打算強行把她抱起來,深深忽然捂住胸口,整個身體因爲呼吸的急促而顫抖起來。
"不好!"加州看到深深整個人倒在了地上,縮成一團,大喝一聲,急忙把她扶起來,半坐在地上,同時解開幾顆她的襯衣鈕釦,一邊讓人打120,一邊在她的書包裡找藥。
整個教室也因着深深的突然暈倒而炸開了鍋。往他們附近涌來的人幾乎擋住了一半的氣流,加州沉眉大聲地怒斥他們,衆人第一次見到加州發火,被嚇得不知所措,慌成一團,頻頻後退。救護車來了以後,加州也不管老師是否同意,就硬是跟着去了醫院。
好在加州對於這種突發情況的處理方法瞭如指掌,深深並沒有什麼太大的危險。但心臟移植以後,她還是第一次發生這樣的情況,醫生建議她留院觀察幾天再出院。加州通知了她的父母,一直沉默地守到他們趕來。
班主任自是知道加州和深深兩家的關係,加州又是優等生,沒有任何不良記錄。他看加州今日氣色不好,就主動放他的假讓他回去休息,等狀態好了再來上課。
加州看了一眼病牀上眼神空洞的深深,自從一睜開眼睛起,她就望着天花板不斷地重複着相同的一句話:"我的明信片沒有了。我的明信片沒有了……"
加州沒有料到這張明信片會有那麼大的影響,深深從來都不避諱把自己的事情告訴父母,所以,加州也簡單地說了一下學校裡的情況。最後,在大人們一致的要求下,才點頭答應自己也回去休息,獨自離開了醫院。
雨,還在下。
低沉的烏雲像是隨時都會壓下來一般。呼嘯而過的冷風灌進加州的外衣裡,吹得兩邊鼓脹起來,席捲走身上僅剩的一絲溫度。加州在站臺上不禁打了個冷戰,看也不看車牌,隨意地跳上了一輛駛來的公交車,坐到右側窗戶的位置,漫無目的地跟着車子前進。
雨越下越猛,粗暴的雨點拍打在玻璃窗上,模糊了窗外的視線。車廂裡的人非常少。有幾個大學生坐在他的後面,開心地討論着喜歡的男孩子送自己的禮物。喜悅的情緒絲毫不受天氣的影響。整個車廂裡都是她們唧唧喳喳的歡笑聲。
司機把車子開得飛快,暴躁地用力拍着喇叭。加州的腦海裡空空一片,像是在某一個地方被卡住。
就算他和深深相識得再久,她痛苦的來源,他也不能感同身受。
他們的思維,有着太大的不同。
即使他想爲她做些什麼,他也依然不知該如何去做。
他爲着自己的這份無力而懊惱,他只是不希望看到在意的人難過。
"如果你們的朋友給你們寄了一張小卡片,但是這張卡片卻被你弄丟了,你們會怎麼辦?"加州想到了身後的幾個女生,起身坐到她們旁邊,微笑着詢問。
學生們看到主動走來的加州,興奮地亂作一團,七嘴八舌地說了一堆,加州卻一個字也沒聽清楚。最後,她們只得派出一個代表總結性發言:"那要看是什麼朋友了嘛。"
"關係很密切的那種呢?"
"這個不好說了。如果是我的話,肯定會假裝沒有收到,再讓他寄一次唄。反正也只是一張卡片而已。"
原來還可以這樣。加州在心裡暗歎。嘴角綻開一個禮貌的笑容。下一站就迅速地下了車,打車回家。偷偷地登錄了深深的QQ,一直守在電腦面前直到深夜。看到某個頭像突然亮了起來,刻意地模仿着深深說話的語氣,讓"土耳其藍"再給"自己"寄一封明信片。
對方回覆了簡單的一個"好"便直接下線。連爲何會沒有收到的緣由都不過多詢問。加州看着他灰掉的頭像微微愣神,總算是舒了一口氣。
現在,唯一能讓深深重新恢復過來的,也只有土耳其藍了。
次日,加州一大早去醫院看了一會兒深深,然後就回學校繼續上課。
然而,深深昨日的情況讓班裡的人現在想起都心有餘悸。大家以爲以他們的關係,加州短期內是不會來上課的了,沒有想到,他居然還像往常一樣平靜地坐在教室裡面聽課。不過,雖然大家從加州的臉上看不出什麼端倪,但是,大家還是能清晰地感受到,這一次,加州被惹毛了。
否則,他也不會在下課以後,主動地去找同學們挨個詢問前一天放學後的情況,逐一排查了。從來對學習外的事情都不甚在意的加州,想必這次必定是要把剪碎他書的"兇手"給找出來的。
班主任得知加州私底下在調查這事情以後找他談了一次,這種大海撈針的事情並非那麼容易的。更何況,這也是學校裡屢見不鮮的事情。加州對於老師的勸說不予理會,他很清楚自己的優勢是什麼。爲了重視的人,他不在乎利用這種優勢達到目的。
學校裡有無數的女生等待着和加州套近乎,難得有這麼好的機會,加州需要線索,她們自然不會放過。哪怕風馬牛不相及的一絲半星口風,她們都會很主動地去告訴加州。
於是,本來以爲要很久纔會查出的結果,不出一週,他想要的答案就已經擺在了眼前。
星期五下午,因爲數學老師臨時請假,所以數學課變成了考試。做完試卷的人都可以提前離開。然而,以往交卷以後就走人的加州,這次卻往班裡淡淡地掃了一眼,拿出習題集開始做題,絲毫沒有要走的意思。直到看到某個人交了試卷,他纔開始收拾東西,跟在對方的身後出去。
因爲提前交卷,其他班級還沒有下課,走廊裡一片安靜。
昆明的天氣總是陰晴不定,下午好不容易綻開了晴空,此時卻又烏雲密佈起來,像是隨時都有暴雨傾瀉的可能。空氣陰鬱潮溼。加州看了一眼教學樓對面的實驗樓,溼漉漉的爬山虎朝着斑駁的牆面蔓延,在緊閉的窗戶下被撥開了枝葉,映出窗戶上一個女孩子的身影。
"張靖。"加州低聲叫住了窗戶裡的人。
張靖的脊背一僵,半晌才轉過身來,若無其事地看着他:"怎麼了?"
"前天,是你把我抽屜裡的書都毀掉的吧?"雖是疑問的口氣,可加州清冷的眼底卻滲入着篤定。
張靖的表情瞬息萬變,沒有想到加州會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查到她的身上,也沒有想到他竟然會以這樣的方式來找她,一時張口結舌,驚慌失措地搓着衣角。
然而,加州話音剛落沒多久,本該在醫院裡的深深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越過加州,跳上前就狠狠地把張靖撲倒在地,坐在她的身上一掌一掌地用力抽她。
在場的兩人都被突然出現的深深嚇住,一時竟忘了反應。
深深身上所帶來的強大憤怒太過可怕,爆發得讓張靖根本沒有反擊的餘地。
加州從來不知道,原來深深竟然會爲了一張卡片而做到如此地步。看了一眼不停尖叫的張靖,迅速把深深從她身上拉走:"夠了!深深,快住手!現在別班還在上課!"
深深這一舉動消耗了太多體力,大口地喘着粗氣,稍微停止了一會兒,趁加州稍一鬆懈的空當,一把拽住張靖的衣領朝她大吼:"我把你當做朋友的!你知不知道那張卡片對我有多重要!你知不知道!"
"是你們逼我的!"張靖被深深晃得頭暈,大聲地哭喊起來,"是你們逼我的!要不是……"
"夠了!"深深目光沉鬱下去,打斷她的話,放開她,"你的任何理由我都不想聽。"
說完,深深看了加州一眼,轉身就走。
加州看到從走廊西邊朝他們趕來的老師,扔了一包紙給張靖,隨即跟着深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