運動會過後,班裡的人嚷嚷着要去KTV裡慶祝一下這次班級取得的優異成績。對於這類活動,加州向來沒有多大的興趣,當場就拒絕了他們。可是,深深卻是第一次和那麼多的人一起到外面活動,在大家的鼓吹下,她硬是磨了加州一夜,他才同意跟着他們出去慶祝。
然而,讓加州意外的是,原本以爲是整個班級的活動,到了現場才發現,要來慶祝的竟然只有班級裡的一羣女生。男同學們不知道被指派到了哪裡,連個影兒都沒見到。
在場的女生們看到加州出現,每個人的臉上都掛着一副躍躍欲試的表情。
加州對於這樣的表情太過熟悉,皺眉看看一臉興奮的深深,想要回去的話到底還是忍住沒有說出口,跟着她們一起前往訂好的KTV。
可是,才走到KTV的門口,就有人以KTV裡面的東西太貴爲由,指使深深去外面買點東西帶回來。她們報了一大串的東西讓深深去買,要買齊這些東西就得去超市,超市距離這個KTV來回至少得走半小時。
這樣的小伎倆加州曾經歷過無數次,他低頭注意到深深眼睛裡一閃而過的黯然,冷冷地看了那些女孩子們一眼:"深深,我和你一塊兒去。"
深深的目光與加州的相接,瞭然地搖搖頭:"不用啦。"
"走吧。"加州低聲催促她。正好想借此機會回家。可偏偏在這個時候,張靖急忙開口叫住了他們:"何娟你也真是的,都出來玩還省那幾個錢幹嗎,玩得開心就行了嘛。你們別去買了,有什麼我們直接在KTV的超市裡買就行。"
"就是就是。"周圍的人看到加州要走急忙附和。
然後,也不等深深開口,她們一把拽住她,就使勁往裡面推。
加州無奈地嘆口氣,跟在她們的身後,極不情願地走了進去。
可說是來唱歌的,但從進包間起,就只有深深一個人在唱,其餘的人都圍在加州的身邊,唧唧喳喳、沒完沒了地問他一堆問題。昏暗的包房燈光把加州冰冷的臉線映得柔和起來,平日裡對他還有些許畏懼的女生,此時不管他的語調有多麼的冷,依然毫不畏懼地句句追問。
加州向來不喜歡吵鬧,她們連珠炮一樣的問題讓他覺得很是煩躁,起身對深深說了一句"我去趟衛生間",便徑直走出了包房。
加州在洗手檯潑了點水在臉上,打算髮短信告訴深深他先回家去了。這時,張靖忽然從走廊深處朝他跑了過來,氣喘吁吁地對他說:"深深她們說想喝可樂,我們一起去樓下的超市買一點兒吧。"
加州扯了一張紙擦乾淨手,脣邊揚起一抹譏笑,看了一眼略微侷促緊張的張靖。似乎在她們的認知裡,什麼事情只要扯上深深,加州就一定都會答應。
雖然事實如此,只可惜,她編的這個理由實在是蹩腳。
因爲深深是根本就不喝可樂的!
加州把紙丟到垃圾桶裡,清冷地說:"把深深叫上。"
"不要叫她了嘛。她正在唱歌呢,我們倆去就行了。"張靖慌張起來,並不想錯過這個和加州獨處的機會。
加州停下腳步,回過頭冷冷地看着她。
張靖被加州這樣的眼神威懾到,縮了縮脖子,埋下頭去:"那要不,我還是去叫深深吧。"
"不必。"加州忽然想到了什麼,正好藉此機會打算和她說幾句話。於是,邁開步伐走進電梯。
張靖跟在他的身後,狹窄的空間使得兩人的距離被拉近。加州看着反光鏡裡莫名地開始喜出望外的張靖,一字一句對她說道:"深深一直都生活在一個很簡單的世界裡,我希望你不要傷害她。"
聽到加州的話,張靖猛地擡起頭,手心裡有汗沁出:"你誤會我了,我把她當做朋友,怎麼可能會傷害她!"
加州轉頭看着張靖,語氣鄭重地說:"深深是我唯一的朋友。"
"叮!"
話音剛落,電梯已經到達一層,加州瞥了張靖一眼,邁開步伐率先走了出去。在超市裡自顧自挑選了一些東西,付完錢之後,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KTV。
加州向來不喜歡在沒有意義的事情上浪費時間。深深一直以來接觸的同齡人都不多,所以對人沒什麼戒心,很容易被人利用和欺騙。加州希望她能交往到一些像她一樣單純的女孩子。如果不是,加州就總是會把那些人從深深的身邊剔除出去。所有人都說加州無情,可那不過是因爲在加州的感情世界裡,不允許摻雜別的太複雜的東西而已。
他要的其實一直都很簡單,那就是很純粹的感情。
可惜,沒有人能懂。
張靖沒有想到加州竟然會說出這樣的話,看着推車裡滿滿一籃的零食,捏住扶手的雙手,骨節一點點泛白。原本紅撲撲的臉上,不斷地失去血色。加州的話,像是硬被按下了重播鍵,一遍又一遍地在耳邊迴響……
學校兩旁的矢車菊開始分批次地凋謝、綻放。
夏日是這樣來去匆匆的季節。
每週來到學校,總能聞到不同的香氣。一如那些出現在我們身邊的氣息,從陌生、濃烈到熟悉,再到冷淡、消失。每一個人的出現和離開都快得無從尋覓蹤跡。只有那些在意過的人,纔會從蛛絲馬跡裡發現問題。
"加州,我覺得好像最近張靖都不太答理我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了,還是我做錯了什麼?我記得我好像也沒和她鬧什麼矛盾啊!"運動會過去半月後,深深忽然有一天跑到加州的臥室一臉茫然地問他。
"你沒有錯。"加州早就猜到會是如此。要是張靖真的坦然,又何必會在意他所說的那些話。既然離開,那就說明了加州當時並沒有冤枉了她。
加州起身走到深深的面前,沉眉對她說道:"這些年,你在醫院的時間太久,就算心智比同齡人要成熟,可是,因爲自小玩伴的缺乏,我想你自己也清楚,你其實對人還沒有那麼強的警戒心,也太容易把身邊的人理想化。深深,有些人值得你去深交,可是有些人不是。"
加州的話讓深深猛然愣住,模糊的思緒像是被一雙手瞬間理清,腦海裡閃過之前在KTV裡他被一羣女生團團圍住的那一幕,豁然明朗地衝加州笑了起來:"我明白了。謝謝你,加州。"
加州的眉心舒緩開來:"不要爲了不值得的人難過。"
"沒事兒的,我會很快調整好自己。"深深笑着擺擺手,"你知道的,我在醫院裡經歷過最多的,就是生離和死別。我只是覺得挺可惜的。她畢竟是我在學校交的第一個朋友。我以爲我們能像別人那樣,做一輩子的朋友。"
加州無言地握緊了深深的手,有些話堵在胸口,卻怎麼也說不出來。
深深爲了不讓加州擔心,故意大笑着離開了他的臥室。加州追着她出來:"深深?"
加州的聲音像是鈍重的武器敲在她的心口,深深在原地愣了愣,袖子裡的雙手捏成拳,轉過身來朝他綻開一個燦爛的笑容:"加州我又不是小孩子啦。我真的沒事的。我先回去了哈。"
說着,她迅速地拉開門走回了家裡。可到家以後,眼睛卻無法抑制地一陣陣脹痛。像是被灌滿水的氣球,已經無法承載這些透明液體的負重,隨時都有可能爆發。
深深縮回被子裡矇住頭,她已經清楚地明白,張靖會疏遠她的原因。自從張靖認識她之後,她有意無意地總會提起加州,深深不是沒有所覺。更何況,慶功那天,當時張靖喜笑顏開地追着加州出去,回來以後卻臉色蒼白,哪怕她什麼也不肯和大家說,深深也能預想到加州肯定和她說了些什麼。
然而,就算深深和加州關係再怎麼密切,他們之間依然有着屬於各自的隱秘。那是無法向彼此訴說的一種心裡隱疾。只會在內心腐爛,從不在視線中凋謝。
深深知道,不管加州做什麼事情的出發點,肯定都是爲了自己好的。
可是,有時候,加州太過自我,他的某些做法看似是爲了深深着想,但到頭來實則也傷害了她。所以,面對着張靖的離開,她始終沒有辦法把怨怒全都歸咎到好心爲她的人身上。
如今的她還沒有練就一副如加州一般的鐵石心腸,眼睜睜地看着原本很親密的朋友與自己漸行漸遠,她做不到無動於衷。
只是,就算同在一個班級,曾經很親密的朋友,很少說話很少接觸,或者刻意地迴避和漠視,自然而然那份友情也就會淡了下來,直到有一天形同陌路。
不過,好在土耳其藍和加州是不認識的,幸好加州並不干涉她與網友的往來,否則,她真的很怕有朝一日,會有重蹈覆轍的那一天。
深深不是一個會沉迷於悲傷之中的人。不知是從誰那裡聽到的消息,深深自打得知來自二十二中文藝匯演的邀請函已經發下來以後,就在到處打聽邀請函的情況。
本來,聽說每個年級會派幾個代表過去,但後來老師們覺得參加這樣的活動簡直就是在浪費時間,重點高中的學生時間都是按秒在計算的,看書都來不及,哪有那個閒工夫去參加這些。於是,名額的事情就全權交給了學生會來處理。
可是,加州和深深都不是學生會的成員,深深不想麻煩加州,私底下一直在獨自想辦法。加州看她整天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就猜到她肯定想去看看。
哪怕明知去了,她也不會知道"土耳其藍"到底是誰,可自從得知對方在二十二中以後,她就對這個數字異常敏感。尤其是和這所學校有關的任何事情。比自己學校的都還要上心。加州雖然對於她的這種行爲不能理解,但看她這麼期待,不想她失望,還是親自出面去找了學生會的現任文藝部長。
學習以外的事情,加州向來不甚關心,自是不知道文藝部長是誰。但"加州"這兩個字對於三中的人來說,卻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所以,當陳妍在聽到加州找她時,她一度懷疑自己出現了幻覺,難以置信地拽着同伴來回詢問了好半天,趁着下課主動出現在了加州的面前。
"請問這次二十二中的匯演,你們確定哪些人會去了嗎?"加州見到陳妍,也不和她繞彎子,直奔主題。
陳妍羞澀的笑容因爲加州語氣的冷淡稍有一滯:"基本確定了。"
"能否再加一個人?"
"你要去嗎?"陳妍的目光驟然一亮。
加州冷清地看了她一眼:"我有一個朋友,很想去看看。希望你們能帶她去。"
"是……深深嗎?"失望的口氣。
加州點點頭,發現她神色之間微妙的變化:"若是不行,那就算了。謝謝。"
"雖然她不是學生會的成員,但還是可以的!我回頭去向團委老師爭取一下就行。"陳妍見他要走,幾乎脫口而出。提高的音量把周圍的目光全部聚集到了自己的身上。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她才急忙理了理頭髮掩飾尷尬:"她放學能來學生會一趟嗎?我要先和她談談。"
加州衝她平淡一笑,目光稍有柔和:"請不要告訴她,是我找你的。"
"嗯,我會保守秘密。我回頭找人去通知她。"陳妍看着加州嘴角上揚的弧度,心跳驟然加速。爲着這一個她和加州之間的小秘密激動不已。隨後,一整天都沉浸在這股有些莫名又有些期待的快樂之中。見到了深深,像是見到自家姐妹一樣,硬是替她爭取到了名額。在文藝匯演的時候,又帶着她去了二十二中。
深深的心願能夠達成,自是開心得不得了。當天晚上就跑到加州家裡,和他聊起了所見的節目,還把照片全部自作主張地存到了加州的電腦裡,讓他有空的時候可以看一看。
加州一邊做題一邊心不在焉地迴應着她的興奮,可是,做了半天才發現,自己竟然錯了一大片。於是,他收起筆,決定等深深說完再重新做一次。
深深見他不做題了,以爲是他對她所談的內容來了興趣,眉飛色舞地又把說過的話重複着不斷強調:"加州你知道嗎?我知道他肯定就在劇院裡的某個位置,和我一樣地看着臺上。我很難形容那種感覺,那一刻,我只覺得我離他很近,很近。"
"你太沉迷了。"加州聽着這些沒營養的話頗有些煩躁,忍不住打斷她。深深卻不以爲意,依然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裡。直到她爸打電話來催促了好幾次,纔不情不願地回去,留言明天晚上還要繼續。
不過,計劃始終是沒有變化快的。
次日一放學,因爲是加州爸爸的生日,於是請了一堆朋友打算出去吃一頓慶祝。本來這種大人們的聚餐,加州和深深都深惡痛絕,這種作秀一樣的生日聚會沒有任何參加意義。但當深深聽到要去二十二中旁邊一家東北菜館吃飯的時候,想也不想直接就答應了。一到放學,不管三七二十一,拽着加州輕車熟路地就奔往目的地。
大人們的飯局自是要等某些"重要人員"來了纔會開席。又因爲時間尚早,一羣大人就一邊抽菸一邊聊天,完全忽視兩個孩子的存在。等到煙都抽完了,才注意到他們。加州爸想要的煙東北菜館裡沒有,於是,他就只能出去幫他們買。
在包房的時候沒有感覺,出來以後,加州才發現這家菜館的生意如此火爆,其中還不乏一些來此聚餐的學生。加州在來往的人羣裡緩慢前進,一走出大門就聽到兩個人在飯館門口吵了起來。
"你算哪根蔥,我的事情還輪不到你來操心!"
"好心當做驢肝肺,我還不願管呢!"
爲了烘托氣氛,菜館外面的橘色燈光十分低暗,幾乎看不清楚門口站着人的模樣。加州看到其中的一個男生朝他走過來,微微讓開。但另外一個人緊追而至,目光似乎一直都在前面的人身上,並沒有注意到加州,硬是撞了他一下。說了一句"對不起"就匆匆地轉入了樓梯。
加州無奈地揉了揉被撞麻的肩膀,沒有想到她的力氣會有這麼大。深深從後面走了過來叫住他:"我和你一塊兒去買菸吧。叔叔說,你肯定不會老實地按照他的要求買的。"
加州似是想到了什麼,目光往身後淡淡一瞥,並沒有聽到深深的話。
深深循着他的目光看過去,問他在看什麼。他被問得微微一愣,素來明晰的眼眸深處有一瞬間的茫然,就連他自己都不明白他回頭是爲了看什麼,或是尋找什麼。
深深譏笑他快成書呆子了,看什麼都不知道。加州懶得反駁,居然從衣服兜裡拿出一張自制的公式表一邊走一邊背起了公式。
深深看了看公式表上密密麻麻的字跡,簡直被他打敗了,朝他誇張地三鞠躬表示敬仰。在所有人都誇加州如何聰明如何厲害的時候,他們根本沒有注意到,他的認真和努力到了怎樣一種近乎殘酷的地步。爲了學習,他甚至扼殺了自己所有的興趣和時間!
街道兩旁遲歸的學生嬉笑着從他們旁邊經過,看到加州都會不禁放慢步伐偷偷往回瞄他。深深和他保持着兩步的距離,仰起頭來看着他光滑優美的側臉,昏黃燈光的照射下,他臉頰的輪廓因爲專注而愈發迷人。
怪不得會有那麼多的人迷戀着他。
深深在心底無聲感慨。
一如加州這樣優秀的男生,無法想象什麼樣的女生纔會讓他心動。
而也不知道她所認識的"土耳其藍",又是否也如他一樣。
優秀得讓人望而卻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