剎那之間,已經有數不清的想法和策略從培公的心頭掠過,但是又都在剎那之間被培公否定了。最後,培公在這剎那之間,選定了一個想法。他倒運真氣,將所有真氣瞬間散於全身上下的奇經八脈之中。於此同時,培公眉心的四象印記消失無蹤,丹田一陣劇痛,他知道自己丹田已經被四象印記的炙炎真氣燒燬了,這在道家俗稱“炸爐”,多指在修行過程中由於反覆地對真氣火候控制失當而導致小週天運行失敗最終使得丹田損毀而再也不能繼續修煉的現象。
培公慘笑一聲,自己現在可真是倒黴到家了,幾天的時間,父母雙亡,身份經歷一百八十度的轉變,身受重傷,如今又內力全失。或許是因爲自己過去過得太順了,修煉武功一日千里,很快登峰造極;年紀輕輕坐上伏龍閣少閣主的位置;感情上,如兒暗許芳心。所以這一次上天要一次性收回他的饋贈吧。就在這時,培公突然覺得眼睛一陣痠痛,眼前的世界陡然之間模糊了起來,是樂進撒的那蓬粉末!培公趕忙彎下腰用溪水吹洗眼睛,吹洗了一會兒疼痛減輕,但是視力仍舊模糊不清!培公一拳捶在坐下的石頭上,心裡萬分惱火。也不知道樂進撒的是什麼東西,如果是伏龍閣的獨門**七星海棠,自己的眼睛……難道自己以後會變成個瞎子嗎?培公一邊想着一邊輕輕搖頭,一臉的猙獰之色。突然,培公一個醒神,他知道自己不能在這裡多加停留,因爲伏龍閣的人很快就會找過來。所以現在還不是他垮下的時候,儘管他遭受了太多打擊,身心疲憊,現在真應該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的傻愣上一整天的時間,可是他沒有這個緩衝的機會。培公艱難的站起身來,拖着疲憊的溼透的身體,踉踉蹌蹌向前走,必須遠離伏龍閣,越遠越好。培公知道伏龍閣的人勢必會沿着小溪搜索,所以沒有再沿着小溪走。
他就這樣艱難的,踉踉蹌蹌的,深一腳淺一腳地向前走,走向哪裡?他也不知道,未知的明天。有些時候,我們以爲自己的人生之路是沒有偶然和意外的,似乎生活一直是不瘟不火的沿着既定的路線,可是當我們經歷了一些事,我們才知道,其實我們根本無法掌控自己的明天,我們的人生常常是由太多的偶然所造就的。
培公踉踉蹌蹌的來到一片綠瑩瑩的草地,這片草地上的草綠的出奇,嫩的出奇,而且沒有一根雜草,看起來是那麼幹淨,那麼整齊,和密林中其他地方的地面形成鮮明對比。在這片草地的中央,生了一朵七色的小花。就在這時,培公的眼睛突然感到一陣抽搐和鑽心疼痛,眼前的草地瞬間在眼睛中彌散開來,成爲了一大片模糊的綠色顏料。培公兩腿一軟倒在了草地上。
培公用手傻傻地撫摸着這片草地上的草,是那麼柔軟,簡直就像是少女的秀髮一樣…….又像…….又像一朵棉花糖,好軟,培公太累了,身體累了,他兩三天沒有睡覺了;心也累了,他內功全失,眼睛也難受,他不想再想。他趴在了草地上沉沉地睡着了。
傍晚時分,夕陽透過密林,照在培公的臉上,把培公的臉頰映的通紅。不遠處,一個二十七八歲模樣的男子揹着個藥簍輕輕的走了過來,只見他一襲青衫,相貌堂堂,氣質獨特,一臉的淡雅和溫存略帶些女子風韻。突然,他眼睛一亮,看到了趴在草地上的培公。他趕忙加快了步子,來到培公身旁。他先伸手到培公的鼻子前探了探培公的氣息,發覺培公氣息雖然急促粗重,但沒有太大異樣,然後又把培公翻轉過來,把了把培公的脈搏。在把培公脈搏的時候他的嘴角一皺,喃喃道:“好重的內傷啊!”再繼續爲培公把了一會兒脈,他淡雅溫存的臉龐上閃過一抹小小的詫異,道:“原來也是龍裔!”話說此人把脈的本領着實是世間罕有。龍裔的身份本來是不可能通過把脈而辨認出來的,否則培公的身份也應該早在六歲之前就被公輔素素知曉了。這個世界上,人們根本不認爲只通過簡單的把脈是有可能能辨認出龍裔的,可見此人把脈技術已經登峰造極。
那名男子輕輕喚了兩聲:“兄臺,兄臺。”見培公沒有反應,便解下背上的藥材簍放在草地上,然後背上培公,道:“兄臺,放心吧,我會爲你療傷的。”說完揹着起培公,他背起培公的時候忍不住輕輕咳嗽了兩聲,然後往來時的路走了。
培公昏迷了一宿,迷迷糊糊之間他似乎做了好多的夢,夢到了公輔、素素以及伏龍閣的日子。然後他感到身上疼痛,這疼痛把他從夢境漸漸拉回現實。培公聞到一股藥材的香氣,他緩緩睜開惺忪的睡眼,入眼處是一個古樸的木質屋子的房頂。培公緩緩轉頭向旁邊看去,只見牀邊擺着的是藥材架,上面放着各式的藥材,牀尾處是一個書桌,桌子上放滿了書籍,但是卻都疊放的整齊有序,屋門是開着的,陽光正好照射進來,從陽光的氣息中,培公感受到現在是上午,可見這屋門是朝東開的。培公動了動,全身痠痛,但是他躺的太久了,躺得難受,所以還是掙扎着坐了起來。自己所坐處是一個硬板牀,牀上只鋪了一牀蓆子,沒有褥子,自己身上蓋着一條幹淨的被單。
這是一個簡單的屋子,不能說簡陋,但是很樸素,看得出房子的主人並沒有用心裝飾和整理它,但是從整齊的藥材架和書桌,簡單而乾淨的睡榻又可以看出這主人是一個把生活安排的井井有條的人,是一個乾淨利落且很勤奮的人。培公見過各種各樣典雅的屋子,可是不知道爲什麼,這一處樸素的、未經認真擺設的屋子卻比過去見過的那些典雅的房屋更加給培公一種美感,一種祥和的氣息籠罩着培公,讓他雖然如今身受重傷,卻感到舒服輕安,昏迷前那淒涼暴躁的情緒竟然也平復了不少。
這時,一名男子端着一碗藥和一碗粥轉入房門。只見他一襲青衫,眉清目秀,一臉的淡雅溫存,站在那裡不知爲什麼顯得是那樣的平靜和安適,如同立在雲端。這正是救下培公的那名男子。他見到培公坐了起來,微笑道:“兄臺,你醒了。”培公覺得這樣坐在牀上失了禮節,想要下牀回話時,被那男子止住道:“兄臺身受重傷,不必局禮。”培公點頭,留在了臥榻之上,他歉然道:“是兄臺救了我嗎?”那男子點點頭,將那碗藥隨意的放在書桌之上,在培公旁邊坐下,道:“我姓劉,喚名止水,昨天傍晚出洛陽城去採藥時,看到您倒在了碧仙草上,身受重傷,於是把您帶到了舍下。”培公聞言抱拳道:“多謝你救命之恩,如果不是你,我這次勢必死在荒野了。”止水咳嗽了兩聲,溫和一笑道:“想必您就是李培公吧。”培公聞言,臉上掠過一抹驚詫,眉頭微皺驚奇道:“你怎麼會知道?”止水道:“今早的時候,我出去採摘藥材遇到伏龍閣的兩位長老正在向雷歐伯父打聽李培公的下落。我側耳旁聽,知道您就是他們要找的李培公了。”見到培公臉上變幻的表情,止水點頭安慰地笑着說:“您不用擔心,您在這裡絕對安全。”止水和善的表情和話語,令得培公大感安心,點點頭,培公問道:“方纔聽你講這裡是洛陽城,你也又姓劉,莫非是洛陽城的武林世家劉家人嗎?”止水聞言,故意揚揚眉毛,佯裝一臉得意地道:“沒錯啦,俺就是劉家人。”看出止水故意搞怪的表情,培公不禁心想:“此人儘管年齡不小了,沒想到性子卻還不失小孩子的天真。”此時止水咳嗽了兩聲,然後拿起書桌上的那碗藥對培公道:“我先喂您把這碗藥喝了吧,不然藥可要涼了。”培公點點頭。止水便一勺一勺喂培公把藥喝完,然後又喂培公喝粥,甚是溫柔細心,似乎女子一般。培公喝完藥對止水道:“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又是這裡的主人,更是劉家的人,叫我培公就好了,不要‘您’啊‘您’的,倒顯得我反客爲主了。”止水聞言揚揚眉毛道:“好吧,聽你的,培公兄!”剛說完,止水的眼睛裡略過一抹懷疑,側臉道:“培公兄,你別動,我看看你的眼睛。”培公聞言心裡知道止水是看出了自己眼睛受傷,睜大眼睛讓他檢查,同時說道:“你看我的眼睛現在怎麼樣了?”止水仔細從各個角度查看了培公的眼睛,然後說:“培公兄!你的眼睛是不是被七星海棠傷到了?”聞言,培公不禁對止水大爲歎服,連自己這個伏龍閣的前少閣主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不是被伏龍閣獨門**七星海棠所傷,他竟然只是看兩眼就看出可能是七星海棠。不過培公不知道究竟是不是七星海棠,聳了聳肩道:“我並不確定是不是七星海棠,他只是向我眼睛撒了一蓬粉末。不過傷我者是伏龍閣的人,善用七星海棠。”止水“哦”了一聲,問道:“我爲你把脈時發現,你丹田也遭到損毀,還有你的眼睛和這全身的傷,究竟是怎麼來的呢?”培公嘆了一口氣,將之前在伏龍閣一役從頭到尾向止水講述了一遍。止水聽完微微點了點頭,拍了拍培公肩膀,笑着道:“世間一切都是因緣和合,都是無常,只不過往常保有未曾發覺,如今失去才豁然醒悟。”然後拿起碗道:“我出去一下,馬上回來。”說罷對着培公淡淡一笑轉身出門去了。
“世間一切都是因緣和合,都是無常,只不過往常保有未曾發覺,如今失去才豁然醒悟。”培公回味着止水的話,覺得頗有些韻味。不錯的,世間一切又有什麼是不是無常的呢?不過,即便知道是無常,又有誰不希望長久的保有呢?培公苦笑了一聲,毀壞的丹田,受傷的眼睛,一身的重傷,一肩的仇恨。“不要爲我報仇,被……被仇恨充滿的人生……就算最後報仇成功了,也……也很難有什麼好結局……”培公想起素素臨終前費盡最後氣力對自己說的話,苦笑着搖搖頭,喃喃道:“娘,雖然你那樣說,可是這仇恨我又怎麼可能忘記?我怎麼可能不報?但是……”培公嘆道:“但是現在我連仇人是誰都不知道,自己也內力盡失……”正當培公陷入回憶和沉思的時候,止水又從屋外走了進來。止水扒着頭瞧瞧培公,道:“你哭了嗎?”培公方纔雖然陷入沉思,但是卻並沒有哭,一切都是他在心裡想的,臉上沒有流露出過多悲傷。聽止水一問不禁一怔,道:“我沒有啊。”止水擡頭“哦”了一下,撇撇嘴道:“那你現在要不要哭一下呢?”“哭一下?”培公怔怔的搖搖頭道:“我沒想哭啊。”止水聞言思忖了一下,伸着一個右手食指笑道:“那你能不能刻意擠出點眼淚呢?”培公搖搖頭道:“刻意擠出眼淚?我擠不出來!”止水聞言道:“可是,要治好你的眼睛,我需要檢測你淚水的成分,從而確定究竟是什麼傷了你的眼睛。這事兒不能拖,從你眼睛受傷到現在都已經過了一整天了,雖然現在你只是視力模糊,但是很可能即便現在進行醫治都已經有些晚了。再拖下去怎麼行!”培公聞言才醒悟止水問自己哭不哭是要取自己的淚水,他點點頭說了聲“哦”。可是,卻突然哭不出來。方纔止水沒有進來時,自己確然很是傷心,可是經過和止水這幾句對話,卻反而一時間哭不出來了。培公清了一下嗓子道:“止水兄弟,你在旁邊,我哭不出來。”止水聞言揚揚眉道:“原來如此,那好,我出去一會兒,你自己哭,記得把淚水放進這個東西里。”說着遞給培公一個試管。培公接過試管點點頭。止水衝培公擠擠眼睛,轉身出屋去了。
止水出去後,培公拿好試管準備哭,卻還是哭不出來。培公心裡着急,卻邪門的就是哭不出來。過了好一會兒,止水又進屋來了,他瞧瞧培公手裡空空的試管,和盯着試管發呆的培公,微笑道:“培公兄經歷瞭如此大起大落和人生變故,怎麼卻哭不出來呢?”培公嘆了一口氣,苦笑一聲,是啊,他心裡現在很是憋悶難受,卻不知道爲什麼哭不出來。
止水坐在培公牀前的凳子上,看着培公。培公去看他時,只見止水此時的眼神不見了方纔的和煦和溫存,一眼的淡漠,如同神靈俯瞰芸芸衆生。培公不知道止水的眼神爲什麼會陡然轉變,但是卻有些不敢接觸他的目光,正準備將目光移開時,卻發覺自己的眼睛已經不受自己的控制,只能盯着止水的雙眼。他看到止水的左眼裡充滿了雪花,一層又一層,一層一層的雪花不斷向四周擴散,擴散開去並消散不見,但是卻有更多的一層一層的雪花不斷涌現。突然之間,止水滿眼的雪花“呼”的一下盡數涌了出來。漫天飛雪,淒冷難耐。培公一個驚覺,卻發現剛纔所看的根本不是止水的眼睛,而是從自己面前掠過的一隻雄鷹的眼睛。
雄鷹掠過,在天際翱翔幾圈,飛過一座山峰不見了。“這是哪裡?”培公向四周看去,只見自己竟然站在雪山之巔,周圍一片蒼茫,天際是厚厚的烏雲,呼嘯的北風捲着大雪,吹在自己的臉上,吹進自己的衣服裡,一陣寒意由外而內,由內而外,將自己包圍。“嘆悠悠天地,奈何獨立蒼茫?”培公長嘆一聲,突然覺得自己離這個世界那麼遠,離這個人世那麼遠,一個人,不知道在這個雪山峰頂站立了幾千年,孤獨寂寥,悲寞刻骨。培公突然低頭,竟然發現自己的雙手竟然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被淚水沾滿,是我在哭嗎?培公問自己,他突然記起止水曾問自己要淚水。“不對!”培公眼神一個凌厲,向四周掃視一圈,“我應該在止水的屋子裡的!這是,這是幻術!”正當此時,只聽天空中止水朗笑一聲道:“快回來吧!”說罷,一打響指,周圍世界落謝,一切竟然都是滿眼空花,自己竟然還坐在止水的臥榻之上,而只見止水已經成功的取了自己的淚水。
止水手裡拿着試管,衝培公驕傲的揚一揚道:“瞧,成功了。而且,你需要發泄,經過剛纔痛哭一場,你會感覺內心泰然舒坦多了。”培公鬆了口氣似的出了口氣,擦擦眼角剩餘的淚水,的確覺得經過剛纔一哭,內心中的那種壓抑竟然釋放掉了,不禁微微笑了笑。止水滿意地點點頭道:“好了,你重傷未愈,不可以費神太多,我看你也累了,還是躺下再睡一會兒吧。我去檢測你的淚水”培公確實感覺十分倦怠了,他長出一口氣,臉上神情甚是緩和,衝止水點點頭道:“勞煩你了。”止水一撇嘴道:“說哪裡話,我是醫生,救死扶傷,醫者本分嘛。”說罷轉身,卻似想起什麼事情似的又回頭對培公道:“培公兄,我今天施用幻術的事情,您可不必對他人提起哦。”聽出止水是有意向他人隱藏自己的實力,培公點頭道:“止水放心吧。”
躺在牀上,培公回想着方纔止水施放的幻術。“以自己的定力竟然這麼容易就中了幻術,且身中幻術時都不知曉。好真實的幻術啊,即便後來意識到自己身中幻術的時候,幻界也沒有絲毫的破綻,而且看得出來,止水只是隨意施放的幻術,只爲了取我的眼淚。如果是全力施放的頂級幻術,想必自己中幻術後根本不可能意識到自己是身處幻界。即便是剛纔,自己站在雪山之巔時,竟然覺得自己在那裡站立了千年之久,回憶起止水索要眼淚的事情竟然已如同前塵憶夢。早就聽說武林世家的林家號稱‘神眼魔劍’,除了劍術高超,眼睛的力量也十分驚人。今日一見果然了得。即便在自己全盛時期,遇上止水,單單這一招幻術,自己也沒有還手之力啊。”培公就這樣想着想着,不知何時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