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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了馬車,忙查看塔雅的腿,我才明白,爲什麼會沒有血滴下,本以爲是傷口不大自行止住了血,卻原來,那些血,都浸入了木板和用來固定木板的布條裡。

傷口不長,卻深,濃郁的血沫已快被翻開又合起的皮肉堵住。

我無法想象,塔雅曾面對的,是什麼樣的目光?

格雷迪跟進馬車,小心翼翼地用着酒精對着血紅的傷口淋下去,塔雅只咬緊了脣,未吭一聲,密密細汗爬上她的額頭。

我轉過臉,對着布簾,眼神空洞。

她何曾需要受這樣的苦。

我始終沒敢再面對那雙腿。

她將頭靠到我肩上,我聽到她軟綿綿的對我說:“姐姐,我想睡覺。”冰涼的心底,頓時潮溼了一片。

在車裡暈一路,呆一路,睡了一路。

危機來臨時,天已黑透,肚子也開始空落落的。

彼時,我沒敢動彈,連掀開窗簾一角的勇氣也沒有,只豎起耳朵,屏住呼吸聽外面的動靜。

此時的塔雅正在難得的放鬆熟睡,蠟黃的小臉終於有了暖暖的紅潤。

突然停下的車身,在短暫的靜止後,輕微動了動,有人下車了。

周遭一陣肉香,從隱約到逐漸濃烈嗆人,腳步聲從一個方向迅速分散到周圍,窗簾上的陰影漸重,這些告訴我,我們的車,已經被包圍了。

“告訴他,四天以後,他要的就會送到。”格雷迪。

“ 他要車裡的。”對方。

"走開。”是車伕。

“我們想活。”

“可是,現在死會比以後死,更舒服,”,頓了一兩秒,在我越發沉重的呼吸裡,那個聲音又繼續,彷彿極認真與誠懇的,“我可以幫你們。”

對方沒有迴應,我在車裡坐成花石,聽得心驚膽戰。

大約半分不到的沉默,似真的在思考,對方終於有人開口:”好。”

哇靠,什麼意思?。

什麼情況?

我瞪圓眼,思路一團亂,恐懼卻越來越重。

第一個怪音嚇的我眼眶發紅,隨後,窗外極速的發出各式奇怪的聲音,飛快的聲響,刺激得我心口狂跳。

大約幾分鐘後,聲音戛然而止,車外的陰影統統不見,我保持着同一個姿勢,大氣也不敢出。

“走吧。”格雷迪淡淡的話音對着車伕。

解脫了?

我仍僵坐着,直等車駛了很遠,纔敢挪動麻木的雙腿,此時,塔雅已從舒適的夢中醒來,伸了滿足的懶腰,笑眯眯地對我說:”姐姐,我餓了。”。

我沒有立刻將菜盒拿出,只憂傷的看着她,我只是想走的更遠一點,遠離這濃濃的肉香,遠遠的離開,這濃濃血腥的肉香。

如果我的勇氣足夠多,如果這裡的夜沒有足夠的黑,我就會看見這幕,讓人無法抑制,失聲尖叫的畫面。

濃墨般的天空下,滿滿的血氣裹着空氣似在紅色的薄霧中涌動,昨晚還面無表情的活生生的膀大腰圓,現在,鋪了滿地,中間只留下一輛馬車穿過的間隙,乾裂的地面,被車軲轆帶出,長長的深深的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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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格雷迪昨晚所說,我分析,走出這個城市起碼還需要三到四天。

可偷偷問了車伕,車伕回答我,如果只是走出這個城市,只再需要一天半。那“四天後送到”是什麼意思。當然,沒人會回答我。

馬車無論駛到哪裡,都是兜頭兜臉的肉香,除了塔雅還偶爾低調地揪揪可愛的小鼻子,其餘兩個,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這裡,像在一堆肉裡建了一個小城,又像是用肉建了這座小城。

房屋高高矮矮,是過分老舊的磚頭房,與格雷迪那的不同,格雷迪的一水的木屋,有高有矮,結實古樸。而這裡,結實冷硬。

昨晚歇在了車裡,車身被濺上了的血腥味,伴了我一宿的噩夢。

在這,我沒再見到一個車輛,即使如此,也沒有人對一輛大搖大擺穿行過的木車,給予一點兒矚目。

血腥味消去了許多,我和塔雅終於有了食慾,藏進車裡,拿出食盒享用起”美味”。

我猜測,糧食的量應該是按照天數儲備,基本一天的量就是一個格子,六個盒子,已經消滅了兩個,也就表示,最多四天,我就會到達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

”不可以。”菜才夾幾口,就聽見堅決的回答,是車伕確迅。

我根據讀音,大概判斷出確迅這個名字。

有人在對他說什麼,聲音太低,又急促,所以聽不太清,由於光線從外面照進,我可以看出,外面的人在迅速的對他打着手勢,又晃動着什麼,而確迅除了一開始的回答,再不發聲,他用沉默表示態度,真得他boss的真傳。

重新埋頭的瞬間,一個東西撞起簾子飛進,啪的落下,是一個材質莫名,顏色發黑,形如袋子的東西,從發出的聲量判斷,應該蠻重。考慮着要不要理它,簾子又掀起一角,一隻手飛快的伸進,將袋子拿走,是確迅,東西被他扔了回去。

我和塔雅相視無語,低頭繼續細嚼慢嚥,外面的人似更急,來回轉動。

怎麼那麼狂躁?

我越發覺得不對,停下手裡的動作盯着外面的動靜,塔雅跟着停止咀嚼,拿着小手擦拭嘴角的殘漬,滿臉的疑惑。

又一聲”啪嗒”,伴着骨碌聲,太過用力,裡面的東西散落了出來,有的滾了幾圈才倒下,圓形,暗色花紋,分佈不均勻的圖案,這是在格雷迪那見過的錢幣,這次是三個袋子。

依稀記得,在格雷迪的市集上,那個婦女用一個錢幣買衣物,可以買來一大家子的幾身衣服。而現在,那個人要用三袋這樣的錢幣,買什麼?

簾布迅速被掀開,幅度不大,足夠確迅伸進一個腦袋,冷冷的盯了我一眼,再擠進身,撿起灑落的錢幣,連同袋子重扔回去。

關我什麼事,吃個飯都礙着誰了?不吃了。

菜盒才蓋了一半,外面的騷動更強,有人直奔窗口來了!

我顧不得菜盒,順手一推,將塔雅攔在身後,盯住窗口,似防備着一隻野獸。

那幽幽的窗口,唰的伸進一隻手,驚得我和塔雅倒抽口氣,這隻脂肪飽滿的手裡,正拎着鼓鼓囊囊的錢袋。

在我正目瞪口呆時,一道暗影迅速閃到我身前,橫在我與那隻手之間,準準的扣住了那人的手腕,是一根柔韌長鞭。

是確迅。

如果這隻手再有下一個動作,我不懷疑它的手腕會皮開肉綻。

皮開肉綻了!

我眼睜睜看着長鞭破開皮膚陷入,血迅速沒過鞭子一點點滲出,而套着長鞭裡的手腕,似打了嗎啡!仍固執的扭動,擠出了稠黏的血液,滴下,浸入被子。

隨後一張扭曲的臉出現,這張臉上的表情,瞬間讓我想起,那個陰柔的中年人!

這個人要進來!

馬鞭下的手仍緊扣着袋子,拗着皮鞭,皮鞭已完全沒去肉裡,手背上的青筋根根漲滿,彷彿隨時都會爆開。

這種視覺的衝擊,讓我無比難受,我低低的嘶吼: “確迅!給他,都給他,什麼都給他,讓他趕緊走!”

在這裡,我永遠猜不到一句話會成就什麼樣的結局。

眼睜睜地就看見那隻快要半死不活的手,瞬間似被魔鬼俯身,鬆開錢袋,奮力的向我掙扎!

被皮鞭侵入的手腕,有發青的白色隱沒在濃稠的血夜裡,是骨頭!讓人作嘔!

手的姿勢已開始扭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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