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塔雅徹底失聲尖叫,確迅迅速躍入車內,因爲突然的跳躍,長鞭鬆了力道,那隻手彷彿跳動的蛇蠍,直奔過來,我嚇得拼命躲避,隨後人仰車翻,塔雅被我壓在身下,連聲呼痛。
還不及掙扎起身,又一把被人掀開,是確迅,敏捷有力的抱起塔雅就衝出去。
當下鬆了一口氣,正要起身逃離,一個物體卻墜落在眼前,完美的擋住我離開的路,那隻手和他的主人。
手腕因爲長鞭的撤離,已看不見骨頭的顏色,只是它每伸出一點,每做出一個手勢,撕開的皮膚和深層的脂肪,都會錯開再合起,每一次錯開,濃郁的血液被吸進,合起時,血液又被汩汩擠出,簡直讓人奔潰。
車彷彿已被包圍,上面的窗口已有人攀爬,煎熬和猶豫的遲疑裡,第二個人跌進,壓的下面的人一個哀嚎,剛準備岔出去的腿被逼着收回,我熬紅了,如甕中的鱉,不知逃路。
耳邊除了兩人的撕咬,還有塔雅的泣喊聲,她在叫我。
牙一咬,我隨便狠踩着一個,用力一蹬,滾出了車外——
我的選擇是對的,難怪前面沒有人擠進,確迅正穩穩的揹着塔雅,揮着長鞭,將自己和馬車的出口揮出一個安全範圍,凡是靠近的人,不是縮手縮腳,就是滿地打滾。
我將激動的塔雅接過背上,沒有了塔雅的負重,確迅的長鞭使得更加眼花繚亂。
在長鞭的包圍圈裡,我們終於突破人羣,鼻子一下子爽快不少。
揹着塔雅,體力漸漸不支,我壓着聲的問確迅:”格雷迪呢?”
沒有迴應,擡眼看,確迅眉色不動。
“格雷迪在哪?”我停下腳步,努力調勻呼吸,我的聲調發硬, 他答應過我,要一路護送的。
“我們現在去找他。”確迅終於鬆口。
半狐疑,半焦急,我將塔雅穩了穩,只得繼續前行。
這裡沒有樹木掩藏,只有一條條的房屋,跑到哪都不覺得安全,我打賭,確迅根本不知道格雷迪在哪,在我體力快要透支前,他接過了塔雅,目光正在檢索,我方明白,他根本沒有目的地。
擇了條一路矮房,門戶緊閉的巷子,喘着粗氣跑進深處,突然,一扇門動了,嚇得我們差點一個趔趄。
門縫裡歪出一顆瘦小的腦袋,是個七八歲的孩子,怕這個孩子突然叫出一聲,我們都不敢輕舉妄動。
從門後伸出一隻小手,向我們招了招,小嘴一咧,露出的大門牙在瘦小的臉上顯得突兀,我們沒人敢動,誰知道那後面有什麼。
下個時間,又一顆瘦小的腦袋從門縫的高處冒出,同樣的咧嘴一笑,無聲比着嘴形:進來。
像是父子,門縫裡一大一小兩個腦袋,在這場狼狽裡,讓人感到滑稽。
更沒有人敢動彈,誰知道會不會有第三個頭?!
我看着確迅,指望着他拿個主意。
確迅沒有看我,一絲笑在他的嘴邊浮起,似奚落,似嘲笑,似無奈,他輕輕將塔雅移到我這裡,自己踱步走向那父子,一邊將手伸向身後,身邊的塔雅對我比了噓聲,舉起小手蒙起了我的雙眼。
短暫的黑暗後,那隻小手移開,兩個人已倒在地上,分不清是昏過去,還是死了,直到小孩睜着的瞳孔,從驟然睜大,到慢慢渙散,靜止,我才反應過來,他們是死了!
門隨着兩具身體的無力的滑落,慢慢撐開,終於,第三個人出現了,一個女人,一樣的瘦骨嶙峋,肚子卻明顯凸出,應是個孕婦,與她皮包骨頭的身體很不相符。
她彷彿還沒從這場突如其來中舒醒,嘴脣微張,目光驚滯的看着親人的屍體。
她永遠也不會舒醒了,她的脖子很快多了一條長鞭——
我恍惚着跟着確迅走進這間屋子,扶着塔雅坐下,恍惚的看着確迅觀察四周,掩藏屍體,合上孩子的雙眼,將門栓緊。
我死機一樣呆坐。
瘋了,瘋了,這他媽都是瘋子……謀殺,**裸的謀殺。
我捲進了一場謀殺!
我是不是沒有回頭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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枯坐到夜幕。
夜裡蜷縮在地上,不知何時才沉睡過去,次日被涼意逼醒,口乾舌燥,確迅翻遍了前前後後,也沒有找到丁點吃的,連口水也沒有,整個建築物空空蕩蕩,除了幾件看不出本色的衣服。
絕望,無比的絕望,包括那靜默無語的屍體,都讓人透着無力的絕望。
“什麼時候出發?”我面無表情的問確迅。
“不能離開。”他同樣的面無表情。
我煩躁無力:”憑什麼?”
“我說不能離開,一步都不能。”確迅聲音生冷,一時的氣勢居然將我嚇到了。
從出發到剛剛,我都跟毫不起眼的確迅沒有什麼交流,連多看一眼也沒有,現在,我明白了,格雷迪不在,確迅成爲我們的主導,他救了我們,而且,還可以繼續救。
“可沒有吃的。”我說出現狀。
“等。”孃的,你的大腦從格雷迪那複製來的嗎,表達方式都一樣一樣的。
這裡的肉香,感覺淡了許多,也許這正是他們一家三口過分消瘦的原因。
確迅一直靜默依在牆邊,雙手抱胸,那是防衛姿態,他將我們保護在他的安全範圍之內。
此時溫度已經接近一天的最高峰。
一直保持慢動作的確迅,頭一偏,歪向一個方向,那裡是三具屍體,定了幾秒,再低頭無聲,他在思考。
從昨天中午到現在滴水未進,可並不覺得很餓,畢竟和屍體共處着一室。
確迅放下防衛姿態,開始在一覽無遺的房間裡,來回走動。
身後發出一下下鞋底擦地的聲音,半晌後,聲音停住,再過約一兩三分鐘,是一聲長長的嗤嗤聲,我轉頭去看,地上居然被確訊撬起塊石板。
我扶着塔雅小心起身,後退,遠遠地看着,天知道那下面有什麼。
石板移開,確迅沒有猶豫,縱身躍下,彷彿他早料到下面是什麼。
滴水未進的站着,頭開始發暈,我懷疑,如果真的有什麼,我們是否還有力氣逃跑。
彷彿知道我們正提着心,確迅在下面發聲,表示安全。
我長舒一口氣,讓塔雅呆在原地,小心地靠近洞口,入口是坑窪不平的泥石臺階,下面一片黑洞洞。
“裡面有什麼?需要我們下去嗎?”
“可以。"
停了一兩秒,又回覆:“等一下。”
確迅很快蹬着臺階上來,抱着塔雅輕巧的下去,我跟着半走半滑的蹭了一路的泥土。
裡面,一片黑暗,除了入口處灑進的一點光亮。
憑着這一點光,再加上適應了黑暗,才發現空間很小,溫度也低了不少,從上面到下面,像是從春天,一下子掉入深秋。
確迅走到唯一的一個物體旁,一個用石頭混着泥土,堆砌成的桶形東西,上面蓋住的一塊泥石板正半開着,石板上放着大泥勺,確迅拿起,將”大勺”伸進去滑動了幾下,有潺潺的水流聲,一下子讓我和塔雅來了精神。
確迅身先士卒的嚐了一口,看得我和塔雅口乾舌燥。
“能喝嗎?”
”可以。”,說着,舀了些遞來,塔雅喝了幾口推給我,我就着粗糙的勺邊喝個底朝天,水如清泉潤澤了口腔,再流淌進了喉嚨,塔雅意猶未盡的舔了舔嘴脣,我拿着空勺直奔泥桶,剛走兩步,確訊一個大步走來,接過我的水舀,告訴我:“你去陪塔雅,把她腿擡高。”我應了一聲回身。
蹲下將塔雅的腿搬到自己的大腿上,着力於沒有傷口和木板的地方,開始揉捏,可是這腿,怎麼在動?我拿開了手,疑惑盯着這雙小腿,它在不自覺的顫抖,看向塔雅的臉,她正低着頭用雙手緊緊的按着自己的膝蓋,我看不出來她怎麼了,試探着喊她的名字:”塔雅?”
那張因連日的磨難更加瘦小的臉蛋慢慢擡起,微微發顫,秀氣的眉頭擠向眉心。
我終於察覺不對,但說不出來是哪,片刻後,心底終於清澄的爬出一絲念頭,我轉動僵硬的脖子,看向確迅:”那個水裡,是不是有什麼?”
昏暗的陰影裡,沒有迴應,他不想還是不敢迴應?
我死死盯住水缸,那個水裡會有什麼?塔雅知道,她在害怕。
難怪他突然截過水舀,他怕我發現,塔雅猜到了,而且沒能掩飾住自己的反應。
不敢再問,胃裡已經翻江倒海。
“沒事的,它很安全的。”在我吐的昏天黑地時,確迅不再沉默。
安全?安全,塔雅能抖成這樣?
連水也沒法喝了,地下室除了一個水缸,再沒有別的,剛剛還奇怪,何至於將一缸水藏得這麼隱秘,現在一點也不想去探究竟。
回到地面繼續呆蒙着,直到如狼腹的灰色懸掛在天空。
我環抱着膝蓋,就這樣悵然的看着無窮無盡的天邊,明滅的透亮到完全隱沒。
格雷迪,你說話不算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