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啓輝平時滴酒不沾, 一小瓶就讓他身體不聽使喚,雙腳像踩棉花一樣摔倒在地。意識卻出奇地清醒,他眼神模糊地看着書屋的每一個角落, 這裡都是他用心付出的結果。
從開業以來, 經營狀況一直沒有起色, 週轉資金時常短缺。他都沒有想過要放棄, 這讓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議!
在美國養病時, 腦子裡有清晰明確的聲音告訴自己,要開一家咖啡店,裡面一定要有書, 沒有新舊之分,只有忠愛它們的讀書人來分享讀後感。
他驚訝於自身的潛意識, 自己根本就不是經商的料, 也沒任何興趣。怎麼可能要如此強烈的, 要開家咖啡店呢?當時的種種疑問,在恢復記憶後, 都通通得到了合理的解答。
他記起,他曾經對她說,‘珞,等你大學畢業了,我們就開家店。一樓賣咖啡, 二樓給你做畫室。把你畫好的畫擺放在店裡, 讓有幸瞻仰你大作的人, 讚歎不已!’
‘當有人問起, 這幅漂亮的畫是從哪裡買的時, 我會驕傲地告訴他們。非賣品,這是我太太的畫作, 在哪裡都買不到。’
回憶與她在一起的點點滴滴,就像寶石一樣耀眼閃亮,他就算放棄掉這家店又有什麼關係。對!他要去找她,他的珞。他支撐起麻木的身體,歪歪斜斜地走出店門。
林珞穿了一件白色及腰雪紡短袖,配上黑色薄紗印花的闊腿長褲,一雙羅馬涼鞋。
在夕陽西下,走在陣陣晚風吹來的路上,隨性又飄逸。微凸的小腹她並沒有意遮掩,反而增添了孕婦特有的光彩,韻味十足。
她向着勒翰每天回家的必經之路,這個時間,應該走不了多久就能遇到他。
一輛車從她正前方駛來,又猛然停下。車上的人拉下車窗,吹了一聲口哨,假模假式地一口流氓腔調。
“小妞,穿的這麼漂亮要上哪?”
林珞漫不經心地說,“你說錯臺詞了,流氓的標準臺詞應該是,小妞,陪大爺玩玩兒。”
那人在林珞身上,從上到下打量個遍,那飢渴的眼神像是要把她的衣服撕碎一樣。最後定格在她的小肚子上,不無無奈地說。“你現在不能玩,萬一玩壞了怎麼辦。”
“別演了,我餓了。”林珞從他毫無節制的猥瑣的眼神中,知道他現在在想些什麼,白了他一眼。
勒翰跳下車,摟着她繞過車,爲她開車門,用手背擋着車門框,又爲她繫好安全帶。那標準動作,絕對不亞於,任何的五星酒店的門童。跟剛纔的小痞子,完全是不搭噶的兩個人。
幸好林珞早已習慣,他風一陣雨一陣的。以前對他,人來瘋似的狀態不搭不理,時間長了,也能跟他瘋上一小會兒。
“老婆不是跟你說,讓你等我回去接你嗎?天這麼熱中暑怎麼辦?”
“太陽下山,沒有那麼熱。”
最近她的確發現,自己沒有比以前耐熱,還沒有到三伏天,她就開始大汗淋漓。在家裡總是要衝兩個澡,對着電風扇猛吹。
“還說呢,看你的額頭都是汗。”車內的空調不能開,對孕婦不好,勒翰只能搖下車窗,讓微風驅散車內的悶熱。
他們的車子開到一個巷口停了下來,林珞看着前面的居民區,根本不像是來吃飯,更像是走親戚串門來的。
“老婆下車,我帶你去個好地方。”其實勒翰說這句話的時候,心裡也有些沒底。不會又被老雷耍了吧?
自打和林珞好上以後、從戀愛到領證。憑良心說,老雷的確爲他出謀劃策不少,靠譜的基本上可以忽略不計。如果這次再掉鏈子,下回老雷再忽悠啥也不信了。
一扇老舊的木門敞開着,一看就是陪着主人經歷了數十幾年的風雨。不大的院子只擺着兩張方桌,幾把竹椅隨意地放着,像是剛有客人離開不久,還留有餘溫的樣子。
林珞一下子喜歡上了這個地方,很像小時候外婆家的味道。小小的院子樸素而乾淨,空氣中散着不是那種尖銳的,各種調料的香氣逼人,而是放學回家的路上,各家從廚房小窗裡飄出的味道。
老闆娘是個體型微胖的中年阿姨,並不是像夜市裡,那樣的熱情地招呼着勒翰和林珞。而是微笑着,禮貌有度地介紹着小店的家常菜。讓人感覺她語氣中,更像是老朋友之間的重逢,舒服極了。
這家小店是沒有菜單,來的都是熟客,都是由老闆娘做主,根據客人的偏好來上菜。
“你們就是中午叫的外賣吧,吃的合口不?知道你是孕婦就做了兩個偏清淡的菜。”
“很好吃,謝謝。”中午的菜的確讓林珞胃口大開,誠實地回答,不是禮貌性的應對。
老闆娘跟他們聊了一會兒,就到後廚張羅菜去了。
“老婆,你喜歡這裡嗎?”勒翰對這裡談不上喜歡,不過他喜不喜歡都無所謂。
“喜歡。”
“你不會覺得老闆娘話多吧?”
“沒你話多。”
“我只跟你在一起的時候,話纔多。在別的女人面前,我就是一個沉默寡言類型。”
“沉默寡言還能勾引到闊太太,爲她受傷住院。可見你的功力不淺!”
“老婆這絕對是冤枉我,我從來沒勾引過,除你以外的任何女人,我敢對天發誓。”
林珞歪着身子,左右在桌子兩旁找尋着什麼。
“老婆你在找什麼?”
“在找避雷針啊。”
勒翰先是無語三秒鐘,隨後被她逗得大笑。
林珞的幽默,讓勒翰放心。‘老雷,終於幹了一件積公德的事來。’
一會功夫,老闆娘把菜端上桌。炒西蘭花,土豆燒雞翅,蘑菇魚丸湯。一葷一素一碗湯。沒有精緻的擺盤,只有令人懷念家的味道。
整頓飯,林珞都沒有再說話,專心地品嚐着久違的媽媽菜。勒翰知道孕婦的情緒變幻莫測,只是把湯盛在小碗裡,放涼方便她喝,然後也跟着她靜靜地吃飯。
林珞吃完飯去洗手間,在經過後院,被大小不一的盆景,旁邊放着接雨水的水缸所停住腳步。
這裡的一草一木,都在牽動着,她看似早已麻木的神經。爸爸還在世的時候,也是這樣愛花草。一行淚就這樣毫無預兆地涌出眼眶,她趕緊抹掉卻被老闆娘看個正着。
老闆娘上前給了她一個擁抱,輕輕地拍着她的後背。像是一位母親,在夏日裡搖着蒲扇,爲熟睡的女兒帶來些些清涼,濃濃的愛意。
林珞的情緒逐漸穩定下來,老闆娘還是那樣平和的微笑,她很不好意思地,回以感激的笑。
老闆娘拉着她,坐到旁邊的石凳上。“我和老伴開了這家店,不爲掙錢,就是打發時間。年輕的時候啊,都爲了工作各忙各的,那時候總說,等退休就有時間了。女兒從小就省心懂事,長大了跑到國外唸書、工作嫁人,家裡就剩下我們老兩口。”
“盼着退休,可真退了休又沒事可做了,閒得發慌。前年開了這家店,冷清的院子開始有了人氣兒,看着年輕人來吃飯,我就高興。”
“如果飯菜吃着合口,就常來。孕婦餐那些滋補養生的道道,咱不專業。我家老頭子,做幾個下飯菜還是行的。”
林珞點頭稱好,她以後一定會常來這,不爲吃飯,就衝着老闆娘。
勒翰等了半天,剛要起身來找她,見她和老闆娘走過來。他細心地看她眼睫毛上還沾着淚珠,可臉上的神情卻是流光溢彩。他看向老闆娘,老闆娘輕輕地搖搖頭,以示不用擔心。
老闆娘從後屋拿出一摞衣服,放在桌上。“這是我小外孫用過的小衣服。小孩子長的快,只穿過一兩次就小了。我都洗乾淨,留着送人。如果你們不嫌棄,就拿着吧。”
林珞高興地接過,“真的謝謝您,這正是我需要的。”
在車上,勒翰看着林珞抱着那一摞小孩衣服愛不釋手,臉上泛着傳說中的母性光輝。都說懷孕的女人,有獨特的魅力,果然是真的。
“我還以爲,你不會收下這些衣服呢。”他覺得他老婆變了。
“爲什麼?”林珞側頭問他。
“你是那種清高範的,就像古代穿一身白衣服,飄來飄去的。”勒翰一時想起電視裡的古裝劇。
“你當我是女鬼啊?還飄來飄去的。”林珞白了他一眼。
“不是。是那種很仙的,不食人間煙火、不理世間俗事那種。”勒翰糾正道,想要表達出冰清玉潔之類的說辭。
“我有那麼冷冰冰的嗎?”林珞開始尋思,以前的她真的像塊冰嗎?
“以前有。現在成功被我融化成一灘春水,一顰一笑都是嫵媚動人。”勒翰正說的起勁,一雙小襪子被林珞扔到他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