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娘告訴顏顏:“民政局那個人剛打了電話來, 說家裡今天出了喪事,不方便再來了,這會兒新娘子急得直哭呢, 剛化好的妝全花了。”
大家一下子都湊過來, 七嘴八舌出主意:“那就趕緊讓民政局再派個人過來呀!”
伴娘攤攤手:“哪兒這麼容易, 這麼一時半會兒的, 就算安排得過來也過了三點鐘了。這會兒小兩口正鬧彆扭呢, 一個說要是時間沒壓對,這婚就不結了,另一個說無論如何都要結, 不結就分手,你看這……”
大家頓時譁然, 伴娘又拉住顏顏:“顏顏, 這會兒不是另外一個廳在行婚禮嗎?他們也是請的民政局的人, 你去把那人請過來吧,那兩口子妥協了一步, 說民政局的官員本身就代表着權力,一時沒簽上結婚證也算數了,他們回頭再補,只要他過來主持把婚禮帶過去就行了。”
這事兒義不容辭,顏顏站起來說:“行, 希望兩邊時間別撞一塊兒了。”
伴娘鬆了口氣, 笑起來:“撞一塊兒我們也相信你能讓他給咱們這邊優先!”
顏顏哭笑不得地搖搖頭, 出來後問了賓館服務員另一場婚禮在什麼地方, 就徑直走過去了。她可不像別人那樣對自己的容貌魅力那麼有信心, 心裡殊無把握,有些緊張, 也有些替要結婚的同學着急,就這麼的,找到另外一個婚禮現場時,沒想到要看看擺在門口的用新郎新娘的婚紗照做的大幅海報,也沒注意到那上面的名字。
她先在門口張了一眼,看見裡面還是輕鬆自在的氣氛,顯然婚禮還沒開始,就隨着幾個零散的賓客走進去了。畢竟是闖進陌生人的地盤,她不大自在,一進來就覺得好像身上黏着一塊什麼東西似的,讓她無端端地惶恐不安。她不敢東張西望,好像這樣就不會被別人發現一般。
一進門就迎面走來一位男士,她抓住時機迎上去問道:“您好,請問這裡是有一位民政局的官員要來主持婚禮吧?他已經來了嗎?”
被問話的人熱情地回身指向一個正在入席的人:“來了來了,就是他。”
顏顏感激地笑着對他道謝,看準了那個人,向他走過去。
謝天謝地,一切都比她所想象的要順利得多。這邊的婚禮是兩點半開始,也就是馬上就要開始,民政局的官員答應一結束就過那邊去。
更妙的是,他還真就多帶了幾本結婚證,以防止出現一時緊張籤錯了字之類的尷尬情況。
事情這麼容易就搞定,顏顏滿心輕鬆,大爲歡喜。她道過謝之後,回身往門口走去,正好在大門外遇見正在伴娘和花童的陪同下款款入場的新娘。
新娘子很漂亮啊!
顏顏被她盛妝之下的豔光照了一照,不禁一呆。
新娘也盯着她看,目光裡滿是訝異。
顏顏反應過來,想着還多虧了人家也請了民政局官員,解了同學那邊的難處,不禁由衷感激;同時又覺得自己冒冒失失闖到這裡來,不知會不會讓別人心中不悅,實在應該抱歉,連忙衷心地對對方說了一句:“恭喜!”
新娘子也友好地笑了,回了一聲“謝謝”。
顏顏對這位新娘好感陡生,且此時已經不趕時間,她便頓了頓腳步,往門口的大幅海報上看過去——
這位新郎!
顏顏像是被狠狠地電了一下,在明白過來之前,已經回頭望了過去——
真的,是真的……
那個站在小廳前方、一身隆重禮服、對着新娘望過來的男人……
他是林覺遠……
顏顏立即轉回來,腳步錯亂地快步跑開。
一片奇異地帶着死亡氣息的陰影兜頭籠罩下來,世界突然失去了顏色,周遭霍然寂靜,只剩下一幕幕與己無關的黑白影像,在無聲地凝固、時快時慢顛倒紊亂地遊動。
接下來無窮無盡的時間裡,她只聽見了一句話,從自己腦子裡發出來的一句不斷機械重複的話——
他要結婚了,他要結婚了,他要結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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籌備了近半年的婚禮,總算要在這天塵埃落定。林覺遠提早了一些來到婚禮現場,還差幾分鐘到時間的時侯,司儀提醒伴郎和他站起來,面對門口,等待新娘到來。
他剛站起來轉過身,就覺得自己怎麼平白就開始做夢了?
正從門口走進來的那個女孩子,他的新娘……
居然是她!
真的是她麼……
他晃了晃神,明白過來,她不是新娘。
她沒有穿婚紗,穿的是一條紅白相間的碎花大擺連衣裙,裙襬剛到膝蓋之上,露出修長白皙的小腿,兩條粗粗的繩帶從胸口繞到脖子後面,系成一枚嫵媚的蝴蝶結。繩帶連在胸前的中央底端,細膩柔滑的凝脂間,短短一道隱隱的溝壑,雪白的肩膀又平又窄,漂亮地現出幾分骨感,典型的衣服架子。
她濃黑的長髮鬆鬆地挽起,全部堆在頭上,因爲頭髮太多太密了些,髮髻顯得有些沉重,讓人擔心會不會把她纖細的脖子壓傷——而她的脖子,那麼纖長柔美的線條,會讓人聯想到日本嬌小女人從和服裡伸出來的頸項,能挑惹得男人原形畢露、只想呼喘着熱氣把嘴脣湊過去的頸項。
不知道是化了淡妝還是純被衣裙的顏色襯的,她的臉色異常好看,尋常已極的一個白裡透紅,怎麼放在她的臉上就有如此驚心動魄的效果?
還是她根本就是比以前更漂亮了?
所以,她越來越好了是不是?
在沒有了他之後,她就過得越來越好了,是不是?
她的腳上穿着一雙純白的繫帶高跟皮鞋,她本來就有一米六八的身高,這會兒絕對超過了一米七,見者一定懷疑是模特來了。
這還用說?她一進門就在跟一個男客說話——那人是誰?她對他微笑,繞過他錯身而過,他就那麼沒有自制力地轉過身來,目光如影隨形毫不掩飾地追着她。
然後她又去跟民政局的那個人說話,又對那個人微笑,迅速地離開,那個人也半張着嘴回頭,即使看不見,也知道他的眼神一定如飢似渴。
林覺遠聽見自己腦子裡嗡嗡地響,心跳一下重過一下,狠狠地向頭頂擂上來。他看着她很快就走了出去,然後停下腳步,突然回頭,向自己望過來——
世界突然失去了顏色,只剩下她那襲碎花的紅,鮮豔得刺目。
鮮豔得扎心!
你憑什麼!憑什麼在我終於死心要安定下來給另一個女人承諾的時候,突然跑到我的視線裡來!
憑什麼這樣我行我素地闖到人家的婚禮上,讓新郎覺得新娘不過是個與己無關的小丑!
憑什麼未經允許就撞到別人的命運曲線上,讓他感到自己的生命竟已走到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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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婚禮,顏顏都覺得自己是坐在一片雲朵上。
雲底在下雨,身下的依託越來越虛弱,越來越稀薄,身體在一點一點地下墜,也許下一秒鐘就會突然急落,墮入粉身碎骨的結局。
恍恍惚惚的,什麼都聽不見,安靜讓人窒息,喧嚷也讓人窒息。新人輪着回答問話:是的,我願意嫁他爲妻;是的,我願意娶她爲妻。然後是宣讀婚誓,新娘子激動得哭了,接下來該交換戒指,最後,新郎可以吻新娘了。
禮成,一錘定音,不可更改。
另外那個廳裡面,也正上演着同樣的一幕吧?
不不,已經演完了,結束了。
他已經結婚了,現在他是別人的丈夫。
新娘子很漂亮,他們一定很幸福。
周圍突然熱鬧起來,大家都站起身,嘻嘻哈哈地向前擁去。
有人在經過的時候對顏顏說話,她模模糊糊聽見,是新娘要拋花球了,未婚女孩子都去接呀,接到了下一個就是自己哦!
顏顏猛然醒過神來,挽着手袋站起來。
她不能去接花球了,趁着這會兒先去一下洗手間吧。
反正花球也不會砸到她的。
反正她也不想要花球砸到她。
她急急地往外走,推門出去。外面沒什麼人,一時沒看到洗手間的標誌,她茫然地隨便朝一個方向走了一會兒,迎面來了一名服務員,笑臉相迎地問:“小姐,需要幫忙嗎?”
她便問道:“請問洗手間在哪裡?”
服務員轉身示意:“請跟我來。”
顏顏隨着服務員走了好一會兒,心裡略微有一點奇怪,照理說不應該這麼遠的,否則我們那個廳的客人豈不是很不方便?
但她也不欲多想,反正已經看見洗手間的標誌了,指向一條空曠走廊的深處。
服務員停下腳步,大約還有別的事情要忙:“請一直走過去,就在您的左手邊。”
顏顏對她點頭致謝,就向前走去了,腳下鋪着織有華貴紋飾的地毯,她的高跟鞋踏上去無聲無息。
男廁女廁彼此相對,厚重的木門沉沉緊閉,男廁門口光可鑑影的地板上豎着一塊牌子,寫着“清潔中,我們對給您造成的不便表示歉意”。
幸好女廁門口沒有。
顏顏正要走過去推門,忽然身後有人抓住她的手臂猛然一拉。
她大吃一驚,一聲尖叫還沒出口,就被自己的手生生捂了回去。
眼前這個滿臉怒容的人,怎麼可能……
怎麼可能是林覺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