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顏有空的時候會去圖書館的原文閱覽室, 她在國家地理雜誌上看到過一篇文章,介紹的是一種極其罕見的失眠症,病因是含在人體基因當中的, 目前全世界已發現有40個家庭有這樣的基因。這種失眠症是不治的絕症, 從不能打盹開始, 到不能獲得完整的睡眠, 到最後完全不能睡着, 一年後病人就會死亡。
當時她大受震動,跟同學說起這種病,大家都一致認爲, 這大概是世界上最痛苦的死法了,所謂漫長而煎熬, 莫過於此。
那篇文章接着擴展論述, 說失眠症之所以難治, 是因爲我們還不知道爲什麼這些人會睡不着,而我們之所以不知道爲什麼有些人會無法睡覺, 又有部分原因是因爲我們首先就不知道人爲什麼需要睡覺。
顏顏還看過一篇科幻小說,其中描寫的一個星球,上面的人一天只需要一個小時的睡眠,而他們的體能、智慧、科技等等,各方面都比地球發達很多, 所以他們不能理解爲什麼體力勞動如此輕微的地球人會需要每天睡8小時那麼多。
他們的科學家猜測, 這也許是因爲人類大腦的精神活動太旺盛, 而這裡所說的精神活動, 主要的也不是指純智力方面的勞動, 而是情感活動、內心壓力等等,也就是說, 人類有一副太脆弱的精神,卻又用它來負擔了太複雜而沉重的情感。
這個說法恰正應和了國家地理雜誌的那篇文章,後者提到了睡眠的作用之一是去掉一些聯繫,也就是使人在經過睡眠之後,忘掉不重要的東西,只記住重要的東西。
也許這就是爲什麼人在一覺醒來之後,會容易重新振作,覺得這又是新的一天,昨天發生的種種不愉快,此時看來都無需計較了。
但如果是很嚴重的痛苦,倒反而在初醒時讓人更加心痛難耐,所謂的“傷心總是難免的,在每一個夢醒時分”,那些原本能夠轉移注意力的東西被抹煞,只留下純粹的心痛,被無限放大。
第二天清晨,顏顏帶着對於忘卻痛苦的期望醒來,迎接到的卻是痛苦被越發強化的絕望。
不得不打開手機,從水房洗漱回來就聽見鈴聲在響。
來電顯示爲林覺遠。
她呆呆地站在桌子前,對着手機發愣。她絕不打算接,卻也不知該怎麼應付纔好。
接下來的三天之內,林覺遠給她打的電話不下兩位數。
她一個也沒接。
他還找她幹什麼呢?難道是想讓她繼續做他的情婦?
早就知道他會是這樣的人,不會對妻子或女友專一忠誠,幸好當初理性地將他的那句“結婚”準確定位爲兒戲。
差點就答應了,差點就萬劫不復。
其實並非所有做情婦的女人都是甘於自輕自賤的,其中的許多人,一定都曾經得到過男人關於婚姻的許諾。
比如她的媽媽,她相信爸爸也曾經說過要娶她。媽媽和女兒唯一的不同在於,媽媽傻到相信了這個許諾,就那麼癡癡地等,歲月慢慢蹉跎過去,直至葬送了一生。
而之所以會那麼傻,是因爲媽媽愛上了爸爸。
都市裡許多女孩子都有的灰姑娘的夢想啊……
可是一個做情婦的女人,哪裡有資格去愛?要多傻纔會去愛那個出錢包養自己的男人,把一生交付給一個不可能實現的幻夢?
還好,還好她比媽媽聰明得多,知道這是一個女人一輩子最犯不起的一個傻。
男人從一開始,從對自己掏出錢的那一刻起,就等於明明白白地告訴了你我不可能愛你,我只是想換得一場□□上的滿足。
都這樣了還要去愛他,妄想着他可能會改變,可能會爲自己而變成世界上唯一的一個例外,這是飛蛾撲火,這是自掘墳墓,這是明知不可爲而爲之,這是空擲了自己的如花青春去完成一場早有定論因而毫無意義的證明。
那天那位漂亮的新娘,都已經走到了最後一步,就那樣在婚禮現場被他拋棄。
而他還毫不留情面地馬上去招惹另外一個女人。
那個女人還就是自己……
想起來就無地自容,要怎麼忘記?要多長時間才能忘記?
三天之後,林覺遠沒有再打電話,只發了一條短信過來——
“怎麼?爽翻了之後就不認賬了?好,算你狠。”
下午去取款機取錢,發現自己的賬戶裡多了一萬塊錢。
顏顏猛抽了一口氣,強迫自己挺住不要暈倒。
強迫着反覆對自己說:
幸好,幸好當初沒有答應,所以現在破碎的只是身體,不是心靈。
不是心靈……
答應做他的新娘,纔會身心俱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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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顏從不關心商事,直到幾天之後才從八卦新聞裡看到,林海的股票狂跌三天,因爲它的少東林覺遠毫無責任心,竟然在婚禮現場拋妻落跑。
大家都不好明着說出口的更重要的一點,則是這位新娘的身份。她的父親握有重權,林海竟敢如此開罪,今後的發展恐怕不會再那麼順利,就連已經到手的江山能不能穩保下去都是問題。
林海迅速作出迴應,緊急公關危機處理程序啓動,再加上林家的一應女婿都是在政府部門有頭有臉有關係的人,大家一齊出動,四方周旋,八面玲瓏。林覺遠的副總裁位置拱手交出,暫時沒有任何職務,淪爲林海這架龐大機器中一個庸庸碌碌的打工仔。
但另一方面,也有消息表明林覺遠悔婚也許是出於某種不可告人的傷心事,大約是新娘對不起他,否則他怎會在婚禮取消後立即神秘消失,又在當天深夜醉酒駕車,重創入院?
在在都是一個傷情透頂男人的行事。
顏顏看到這則消息的時候,據說他都已經帶傷出院,立即投入工作,爲了洗心革面,挽回公司的損失。
那幾天的那麼多個電話……
他是在病牀上打過來的麼……
爲什麼要喝醉?爲什麼那麼莽撞地酒後駕車?
她拿着手機,猶豫了半天也撥不出那個電話,最後還是打給了他的助理。
應該說,是曾經的助理。
對方在電話裡提醒道:“章小姐,我是林海的副總裁助理,林先生現在已經不是副總裁,所以我也不再是他的助理。”
顏顏愣了一會兒,才輕聲吐出一個字:“哦……”
可是,既然電話都已經打了,那……
“他怎麼樣了?”
“章小姐,不在本公司商業機密範圍之內的信息,在公共網站都能很方便地查詢到。”
顏顏半晌沒有吭聲,最後說了一句:“對不起,打擾你了,謝謝,再見。”
助理掛了電話之後,嗤笑一下,搖搖頭。
這幾天到處都爲這件事翻了天,林覺遠始終對悔婚的原因守口如瓶,什麼壓力都施加了,結果還是誰都查問不出背後的真正情由。
原來是因爲她呀。
下班時,助理在電梯裡遇見還吊着手臂的林覺遠,兩個人客客氣氣打了招呼之後便沉默無言。
從電梯裡出來,他往停車場走,林覺遠走另一個方向,大樓的正門出口。
他想了想,到底還是追上林覺遠,輕描淡寫地提了一句:“章小姐有給我打過電話。”
林覺遠看了他一眼,目光冰涼。
他笑了笑:“她問你怎麼樣了。”
林覺遠冷冷地說了一句話,是問句,卻並非在向他索要答案:“她想幹什麼?”
問他怎麼樣了?
難道會是關心嗎?
怕是巴不得他早點死了吧。
林家的司機已經等在門口,他這段時間沒法開車,父子倆雖然彼此不說話,母親安排司機每天來接送,父親也沒有說什麼。
坐到車上的時候,林覺遠心道:顏顏,你放心,我現在比你還要希望我自己早點死了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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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和陸堯提出分手之後,接下來整整一個星期,都沒有再接到他的任何電話或短信,也沒有郵件。
顏顏鬆了口氣,想着這件事到底還是過去了。
沒想到一個星期後的一天半夜,不但又接到了他的電話,而且是要求她立即下樓見面。
他在電話里語氣憔悴而冷硬,不容商量:“我給你五分鐘,你如果不下來,我就去砸你們樓門了啊!”
顏顏迫不得已,只得趕快換好衣服跑下樓來。
陸堯拖着大大的拉桿箱站在樓門口,一身落魄。
她走到他跟前,措辭艱難:“你……你瘋了嗎?怎麼這時候突然從日本回來?不是還有差不多一個月才結束?”
陸堯目光疲憊:“我是瘋了,你把我逼瘋了,你說怎麼辦吧。”
顏顏看看四周,正是半夜一點鐘,暑假的校園裡沒什麼人,那情形極是悽寂。
她息事寧人地對陸堯說:“今天太晚了,你先回家休息,我們改天再談,好嗎?”
陸堯斬釘截鐵:“不!你至少要給我個交代,否則我就站死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