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年少的時候, 總會有這麼一個人讓自己牽掛,她或許並不十分起眼,但是一定是自己心中最特別的那個;並不一定十分漂亮, 性格也有些小迷糊, 但是卻是十分惹人喜愛的那種。林祈然也說不上來自己爲什麼會喜歡上蘇鬱, 感情的事情十分奇怪, 不過是在見到她的那一刻忽然心中就有了牽掛, 於是就開始對她心心念念,不再忘記。
見到她的第一眼就將她放進了心裡,從此小心珍藏, 細細撫慰,生怕有了半點兒怠慢。
那一日, 蘇鬱跟蹤他回到家裡, 他其實早就知道了。最開始不過以爲蘇鬱和他同路, 他心底還爲這還沒有證實的猜測而雀躍不已,但是轉眼又想到了不對頭。蘇鬱的那個樣子, 分明就是一路跟着他過來的。他不知道陸維麟知不知道,總之他臉上沒有表現出來半分。蘇鬱跟着他一起到了他家的院子門口,那個時候心裡還殘存着唯一一絲猶豫終於打消,他站在院子門口看着她,看着她慌張之下隨便找了個理由來當做藉口, 他想, 或許她的心裡也和自己一樣呢。
少女站在一片爬山虎做成的背景前面, 脖頸修長宛如矢車菊的主莖, 白皙細膩的皮膚在月光之下泛着宛如細瓷一般的光澤。她的微笑像是南方七月在雨水中盛放的梔子花, 遠遠看去就好像有一種清香撲鼻而來。
她扶着自行車的車把,眼睛當中還帶着小鹿一般的忐忑, 明亮得好像剛剛被雨水洗過一般的天空,那樣明淨的眸子,他看過去的時候甚至可以看見她眼中倒映出自己的影子。
夜風拂過,吹得身旁的爬山虎盪漾起一片沁人的綠意。他站在自家門前看着那個身上還帶着夜露的少女,頓時覺得此生無憾。
如今想來,當初的樁樁件件,分明就是一種無言的表達,偏偏就是不敢承認,誰也不敢開口,害怕最後弄得不歡而散。
高考前離校的那一日,他心裡覺得空落落的,支開了陸維麟,一個人坐在教室裡,人已經走光了,就只剩下他一個人。他的斜上方,那個少女,笑起來的時候會微微皺起鼻子,喜歡吃湯圓,白白糯糯的樣子,好想讓人咬一口,這樣的少女,再也不會有了。而他,再也不能坐在她身後,望着她伏案疾書的背影,發出悠長而細微的嘆息。可是哪裡會想到,他不過是出去上了個廁所,回來的時候就看見她蹲在地上哭得傷心。她心裡的失落,恐怕不會比自己小到哪裡去吧。
他對她說,“不要忘了。”是想讓她不要忘了他們報了同一所學校同一個專業,他將高考志願當做他們之間的一種被他們兩個都默認的約定,他告訴蘇鬱不要忘了,可是哪裡會知道,沒有遵守的人,不是蘇鬱,而是他。
剛進高三的時候,遠在美國的父母就打算讓他大學出國來念,他心裡放不下,打着不想離開爺爺奶奶的幌子硬是將這件事情拖了下來。他的父母皆是外交官,在他很小的時候就離開了,林祈然從小跟着他爺爺奶奶一起長大,對父母的感情並不十分深厚。本來,爲了彌補他與父母之間的已經日漸稀薄的感情,父母對他一向有求必應,只是這次,父親是鐵了心要讓他出國。連一向寵溺他的奶奶都站在了父親那邊,可想而知,他這次是承受了多大的壓力。
他是這樣急切地想和她在一起。
可是,當高考完的那天晚上,他看到被薛嘉允抱在懷裡的蘇鬱的時候,他突然感覺到一種莫大的茫然。他如今做的這一切都是爲了蘇鬱,可是要是蘇鬱根本不在乎,或者壓根兒就不喜歡他,那他做這一切,還有什麼意義?先前班上就有人在傳,蘇鬱和薛嘉允有什麼,他不過當做無聊之人的飯後閒聊,可是當事情的真相擺在他眼前的時候,他卻不得不信了。
也是,他們在一起坐了那麼久,薛嘉允對蘇鬱,要說沒什麼還真沒幾個人相信;而蘇鬱對薛嘉允的親密,也是沒有幾個人能夠趕上的。那個時候,他手裡緊緊握着那隻他親手雕刻的木盒子,那裡面裝的全是這兩年他畫的蘇鬱的小像,幾乎都是無意識時候的舉動,在他看書的時候,在他演算習題的時候,在他默記單詞的時候,有些甚至是他在聽課的時候,那些明明應該變成公式單詞的線條,不知道爲什麼,就不知不覺地變成了蘇鬱恬然的側臉和背影。那樣厚厚的一疊,被他從草稿紙和書上撕了下來,可是,等到他要將它交給蘇鬱的時候,才發現,這麼久以來,自己或許只是做了一件毫無用處的事情。
他轉身就走,幾乎是在離開那個小陽臺的第一刻,他就打了電話給父親,答應了出國的要求。他以爲他是在躲一場情殤,卻不知道他在不知不覺間,差點兒錯過了此生最美的風景。
他是優秀的人,眉目清淡精緻,沉默寡言,明明是無趣之極的性格偏偏就是讓人覺得是神秘莫測,趨之若鶩。自然是有不少的女孩子追求他,其中亦不乏優秀的人,可是卻再也沒有那麼一個,可以讓他在瞬間就放進心裡從此貼心收藏,生怕被別人看了去。
有一個新加坡女孩子,和他是同班同學,長相雖然不是十分漂亮,但卻讓人看了異常舒心,也是優秀的人,家世亦是優渥,幾乎是他到了美國沒有多久,就開始放下女生的矜持對他死纏爛打窮追不捨。女孩子姓楚,單名一個曉字。楚曉追了他三年,都沒有見他鬆口,最初不過是以爲他不喜歡,她亦是大膽的女孩子,見他不鬆口,就將腦筋動到了他父母身上,有一次還跟在他身後一起去了他家裡。
楚曉跟在他身後他早就知道,最初還干涉過,可是完全沒有效果,他不想理會,也不對她說話,哪裡知道她即使是受了這樣的挫折也不放棄,依舊跟在他身後。
她跟着林祈然一直到了他在美國的家門口,就站在院子裡,那天母親正好在家休息,給他開門得身後看見站在他身後的楚曉,他母親什麼大風大浪沒有見過?見到楚曉的第一刻便明白了過來,到底是女孩子,不忍心讓她太過難堪。於是笑着對林祈然說道,“你朋友就在外面,怎麼不請她進來?”
林祈然回頭,楚曉倚在他家的籬笆旁,明亮的眼睛當中帶着咄咄逼人的銳利和堅定。
他覺得彷彿忽然就回到了五年前,那個初秋的夜晚,也有這樣的一個女孩子,跟着他到了他家,她站在門口,明亮的眼睛當中帶着忐忑,好像初生的小鹿一般。那一刻,他心裡忽然就柔軟了下來,他不知道,在遙遠的中國,那個女孩子,是不是和他一樣,也在爲這樣的事情而煩惱,或許,在他之後,還有沒有另外一個人有這樣的榮幸,能夠讓她跟了一路,能夠讓她在院門外靜靜佇立。
那一路,一路繁花。
他的心裡,有一塊地方,像是被雨水泡過的土地一般酥軟,他終於鬆口,對等待已久的楚曉說道,“進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