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少年站在他家的臺階上靜靜回首, 目光沉靜而悠遠,憑空地就讓人莫名地安下心來。楚曉被他的目光看得心中一顫,瞬間就別過頭去。那樣深情的目光, 明明對着的是自己, 可是看的分明卻是另外一個人。她心中微酸, 不知道是什麼樣子的女孩子才能夠得到他這樣乾淨深沉的感情。可是他一直都沒有說, 想來那段感情並不十分美好。可是, 那個女孩子,又怎麼捨得,讓這樣的一個人傷心呢?
她跟在林祈然的身後一起進了他的家裡, 家中裝潢雖然算不上豪華,但卻於精緻當中見大氣, 想來費了主人大大的一番力氣。楚曉進了門, 林祈然得母親立刻將楚曉迎了進來, 對她笑道,“你坐。別管林祈然, 他從小都是這個樣子。”林祈然心裡對她和旁人並沒有什麼兩樣,如今因爲自己總是煩他大概對自己還有點兒不耐煩了吧。楚曉當然知道這些,林祈然叫她進來,大概是不忍拂了他母親的面子,和自己完全沒有關係。可是, 剛纔林祈然看她的時候, 分明注意力就不在她身上, 那麼明顯的出神, 她又怎麼會看不出來?
楚曉勉強對林祈然的母親笑了笑, 端坐在沙發上。林母卻像是絲毫沒有發覺一樣,不僅對她笑眯眯的, 反而還回頭對林祈然用微帶責備的語氣說道,“祈然,客人來了怎麼不好好招呼?”
林祈然頗是無奈地對他媽媽喊了一聲,“媽。”林母笑眯眯的自動消聲,和楚曉打了招呼後,就轉身離開了客廳。
林祈然站在階梯上,淡淡地看着下面的楚曉,好一會兒之後,終於開了口,“你跟我上來,我有事情要告訴你。”說完,也不等楚曉答應,轉身上了樓。
楚曉一言不發地跟在他身後,到了樓上他的臥室,林祈然走了進去,坐在了自己的書桌前,他還沒有組織好語言,在他身旁站定的楚曉就已經像是等不及了一樣,急急地開了口,“你不用說什麼藉口,我知道你不喜歡我,但是我喜歡你,這和你不喜歡我並沒有什麼矛盾,所以,你沒有權利來干涉我。”
林祈然沒有說話,他的視線投在了書桌上的一幀照片上面,過了好一會兒才淡淡地開了口,“你不覺得痛苦難過嗎?”
楚曉鯁直了脖子,硬聲道,“再苦再痛,那是我自己的事情,和你沒有什麼關係。”
林祈然點了點頭,依舊沒有說話。他淡淡地看着眼前的那張照片,楚曉等了許久都沒有見到他開口說話,心中微微覺得疑惑,她順着林祈然的目光向那幅照片看去,那是一幅很普通的高中畢業照,用玻璃制的相框框了起來。上面的林祈然比現在青澀了不少,即使不過十八歲的年紀,站在那麼多的男生當中,卻依舊還是有着出類拔萃的氣質。他的身旁站在一個跟他個頭差不多的男孩子,和林祈然的微微含笑不一樣,那個男孩子眼睛明亮得彷彿每日晨間的啓明星一般,即使是在照片上,也熠熠生輝。她並不覺得有什麼不一樣,有什麼是值得讓林祈然看失了神。這樣普通的畢業照,她也有。可是等到她注意去看林祈然的時候,她卻發現,林祈然當時的視線並不是正對着鏡頭。
她伸手,從林祈然的眼前將那幅照片拿了起來,放到眼前細細觀看。楚曉順着照片上林祈然的目光看去,不偏不倚,他看得人,是站在他斜上方的那個女孩子。因爲那個女孩子離他並不遠,所以如果不注意去看的話,根本就看不出來。
她心裡忽然就一涼,一直以來想尋找到的答案終於出現在她的面前,她卻連確認的勇氣都沒有。這麼長久以來,她對林祈然的心思大家都看得出來,而對林祈然的表白從她下定決心開始追他的那一刻開始就沒有停過。開始的時候他害怕自己自尊心受到傷害,所以拒絕相當委婉,可是到了後來,雖然談不上毫不留情面,卻也比起以前,言語之間重了許多。他是那樣優秀的人,上了大學後對他要好感的女生數不勝數,可是即使是這樣也沒有聽到過他和旁人有過什麼牽扯,而他自己更是對以前諱莫如深。以前的時候她以爲,他誰也不接受,不過就是還沒有遇到對的那個人,自己和其他那些追求他的女生並沒有什麼兩樣,甚至她比起那些,還要更加接近林祈然。時間久了,她也懷疑林祈然是有了喜歡的人。那一次,她將林祈然約到了學校的小樹林裡,問他是不是有了喜歡的人。那個男孩子宛如晨曦一般的眼中第一次有了一種淡淡的朦朧,讓她看不懂。他輕輕地低頭,沉默了許久,最終,還是一言不發地走出了小樹林。
那樣的少年,單純明淨得宛如天山上不染塵埃的積雪,是誰這麼狠心地去傷害他?
他當時的樣子分明就是不願意多講,楚曉自欺欺人地覺得或許他沒有喜歡的人,如今對自己這般冷淡不過是自己功課沒有做到,等到有一天,他最終還是會被自己感動的。
可是,如今,看到這幀照片,即使她再不願意,她都必須得承認,林祈然拒絕了這麼多人,不是因爲眼界高,也不是因爲那些女孩子功課沒做到,而是因爲他心裡早就藏了一個人。
她張了張口,聲音喑啞得彷彿多年未曾彈起的古琴,“這就是你一直心心念唸的那個人?”她用手指指着照片上蘇鬱的臉,這樣問道。
林祈然終於將目光移到了她身上,看着她手指向的位置,緩緩地點了點頭。
“是因爲比我早了嗎?”楚曉這樣反問道,語氣當中還有着她自己都聽得出來酸楚,“你不是不喜歡我,只是因爲她比我早了幾年對不對?”
林祈然看着眼前少女嬌嫩的容顏,那樣張揚的相貌,好像陽光底下盛放的玫瑰一般,她的眼睛當中還帶着從來不曾褪去的執着,林祈然閉了閉眼,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已經帶了點點憐憫,“不對。”他頓了頓,卻還是說道,“不是因爲她比你早。我喜歡她,無關時間的問題。喜歡就是喜歡了,不爲什麼,也和什麼都沒有關係。”
“你真狠心。”楚曉笑了,眼睛當中已經閃着晶亮的淚光,“連騙騙我都不肯。是因爲我不值得被你騙還是害怕說了什麼軟話我就不死心?”
“不是的。”林祈然搖了搖頭,“我心裡怎麼想,對你就怎麼說。沒有其他的想法。”
楚曉點了點頭,“你喜歡她多久了?”
多久了?這個問題問得林祈然一愣,他也不知道他喜歡蘇鬱有多久了,總之就是很久很久了,久到喜歡她已經成爲了他生活一部分,好像吃飯喝水一樣自然。林祈然想了想,如果真的要說喜歡,是在初三的那次競賽當中吧,如果不是因爲喜歡,後來就不會對她心心念念,更不對時時刻刻地下意識地去注意她。他垂下眼睛,輕輕答道,“很久了。如果真的要說,”他擡起頭來,自嘲地笑了笑,“是在我十五歲的那年吧。”
“已經快七年了啊。”楚曉幾乎是下意識地做了這個數學題。林祈然笑了笑,依舊帶了些自嘲的意味,“是啊,已經快七年了。”
“她真幸福。”楚曉看着眼前的少年,那樣精緻的容顏,當中還帶着款款的情誼,是誰也拒絕不了的吧。可是爲什麼他們卻沒能夠在一起呢?如果要問的話,那肯定又是一件讓人不願回想的故事了吧?楚曉很聰明地沒有問,事到如今她除了放棄還能夠做什麼呢?三年的單相思,卻換不回那個人輕輕一瞥,這條明知走不通的路還是被她走了那麼長,難道還要再錯下去嗎?她輕輕地笑了,眼睛裡有着明顯的釋然,“我輸了。不過不是輸給那個從未見過面的女孩兒,而是輸給了你。”又有誰能夠抵得住七年來這樣宏大的孤獨,一如既往地喜歡那樣一個人?眼前的這個男孩子,肩膀並不厚實,但卻有足夠的寬大能夠爲他喜歡的女孩子遮風擋雨,只可惜,那個人,不是她。
楚曉輕輕地嘆了一口氣,將手中的照片放下,“我走了,再也不會喜歡你了。”林祈然擡眼看她,她釋然地笑了笑,“不用可憐我,我很好。只有你這樣的笨人才會用這麼笨的方法去喜歡一個人。我不是你,錯了三年就得到了教訓,不會將自己的青春全部賠給你的,你放心。”林祈然也笑了,淡淡的,彷彿晨曦中的微風,還帶着沁人心脾的香氣,“教訓得是。”頓了一下,又才道,“那麼,恭喜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