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果, 你就把火引到我這兒來了?”
陳媽媽雖有本事把怒怨萬丈的話說得不慍不火,Sherry還是止不住驚懼,她慌忙解釋:“沒有沒有, 姆媽, 我什麼都沒說, 李娉婷也合着我的話可勁地向君憶說這事跟你沒關係, 他不會……。”
話音未落, 陳媽媽手下的sky被揪疼了耳朵,哀嚎一聲,委委屈屈地看着主人。接觸到主人一雙火星直冒的眼睛後, 立馬閉了狗嘴,屈起狗腿尋找逃之夭夭的機會。
“他還說那女孩是他的未婚妻、茂發的老闆娘?”
Sherry鬱怯應聲。
陳媽媽忽地立起身:“李-娉-婷!”
Sky趁機快如閃電地溜走, 逃脫一記無影腳。
同一時間, 娉婷大大地打出個噴嚏。
本來萱蘭已經幫她聯繫了家外貿公司的文員工作, 可是,看見《金融時報》登出的招聘內勤人員信息時, 娉婷又動心了。她不是着迷這個行業,而是,不知不覺的,希望能在同一片領域裡,距離陳君憶近些、再近些。哪怕僅僅站一個寂寥的角落, 只要能看到他, 看到他挺拔的身影在各色光環下傲傲然揮灑出令少女們顛魂的神采, 然後, 很快樂、很滿足地告訴自己:這個神仙哥哥只愛她。一點小小虛榮之餘, 大大的幸福感讓她確有“爲伊消得人憔悴,衣帶漸寬終不悔”的錚誓。
所以, 嗯,娉婷轉頭看後背高樓上的鐫貼着的“金融時報”四字,在細雪紛飛的馬路邊上傻笑,繼而,順着腦子裡的衝動拿出手機,撥出陳君憶的電話。
不到兩秒,那頭就傳來陳君憶低柔的聲音:“娉婷!”
“阿憶。”她繼續傻傻笑。
“我正準備給你打電話的,晚上……我有點事,不能過來陪你了。”陳君憶想起一分鐘前母親的來電,她少有如此專橫地要求他晚上務必回家吃飯,也好,反正,他也有話想和母親談。
難怪她剛纔打個那麼大的噴嚏!娉婷伸手接了片雪花,看大自然之最冰冷的傑作在掌心的溫暖中瞬間溶爲一粒幾不可見的水珠,笑得更加燦爛:“好哇,你去忙吧,我約萱蘭看電影。”
說起看電影,陳君憶心中蕩起一陣漣渏。
“阿憶。”聽見娉婷越來越乖巧、溫柔的聲音,陳君憶的一顆心仿似爲溫酒浸泡,軟軟暖暖的同時,輕薰薄醉,舒適得竟有種寧爲之捨棄所有的豪邁。
“樂天說今年寒假要回家。爸在問,春節,你……去不去?”
去,怎麼不去?那小小的村落裡,女孩爲他的病焦灼,喂他吃粥,還給他擦身、洗腳……,夢想的待遇在那裡幾乎全得以實現。更何況,未來岳父岳母那麼鐘意他,怎麼不去?
陳君憶一迭聲地說去,炸得娉婷耳膜差點都裂開了。掛了電話,她抿嘴笑,要去?很好,有希望,纔有應對陳媽媽的動力。
這個時候拋出春節回家的誘餌,會幫着陳君憶堅守住感情陣地嗎?公汽上的娉婷託頭遐想,他或笨拙、或無意、或真摯的甜言蜜語在大腦中循環浮現,最後,重疊爲他說那句話時的模樣:要有勇氣去爭取自己的幸福!陳君憶說得對,真愛一個人,不僅不應該被外界干擾,相反,應該克服環境影響,努力地去爭取。這樣,即便失敗了,生活,也纔不會有遺憾。
擡頭,望天,小雪仍在紛飛,然而,陰沉的天空卻因有着它們的漫舞而散淡了些晦暗。娉婷眯眼,將平素的矜持扔掉,哈氣爲陳君憶肩頭的一片雪花:加油呦,阿憶,你答應過要讓我幸福的!
晚餐後,陳君憶親自爲母親泡了壺她喜歡的祁門紅茶,端到主臥房,敲門:“媽!”
“進來。”陳媽媽本嚴陣以待,卻在見高高大大的兒子弓着身,用平時揮就億萬合同的手小心翼翼地端來她的最愛時,心下一酸、一軟,慈母心正待替代婆婆嘴,忽想起他的恭敬全是爲那位道行高深的娉婷妖精,身板立馬又僵直。
“知道我想和你談什麼事嗎?”陳媽媽忍她這個中蠱的兒子已經很久了,原指望他能夠依靠自身的理智走出迷情,沒想到,一腳踩下去,倒比吊兒郎當的君予還陷得深。
陳君憶點點頭,母親想談的和他想與母親談的,是一件事。兩個多月以來,娉婷幾乎每個週末都耗在陳家、耗在討乖陳媽媽陳爸爸身上,多散漫驕傲的女孩子,卻規規矩矩地侍奉左右,讓她往東不敢往西,叫她打狗不會攆雞,到最後,媽媽還是合着外人拿錢去侮辱她,侮辱他的愛情。
母子倆想的是同一樁事,端的卻是相反目的。彼此都想對方先亮出觀點,然後,用最平和的方式將他(她)說服。於是,房間裡有暫時的靜默。陳君憶將泡好的紅茶緩緩倒入茶杯,依母親喜好放了粒冰糖,恭恭敬敬地遞上。這個動作再次引得陳媽媽心中酸酸甜甜,百味莫辨。母子就是母子,血脈親情,與生俱來,那位娉婷小主可謂是剛入賽場就輸在了起跑線上。
想到這,陳媽媽心軟了,爲着個小丫頭和孝順能幹的兒子把話說到決絕的份上,不值當吧?
她暗自收回了預備的話語,緩了口氣說:“你想說的,我想說的,母子倆,其實心裡都有數。君憶,你是陳家‘君’字輩裡最懂事的一個,從小到大,學業、事業,井井有條,做父母的,疼惜都來不及,哪還會管束?這一次,遇着那位李小姐,難得你散出點兒玩性,我自然是感謝她的。只不過,老大,”陳媽媽語重心長地在“老大”這詞上頓了頓,“陳氏不比普通門戶,無論是家族事業,還是個人追求,對你和你的妻子,都有要求。你明白嗎?”
陳君憶默然不語,上下摸包掏出盒香菸,正要抽一支,忽想到陳媽媽在邊上,沮喪地將香菸捏成一團,緊緊攥在手心。
呷口茶,陳媽媽繼續大打親情牌:“你們這些孩子,講個性、講愛情,當媽的,統統能理解。但是,你也要理解父母吧?老輩子打下點江山不容易,你看你爸的胃病、心臟病,哪一項不是創業的時候落下的病根。人家說中國人富不過三代,好歹,你不能讓你爹媽閉眼之前親眼目睹家族產業的衰敗吧?李小姐有沒有殷實家底爲你作後盾?是不是名校畢業的MBA精英可以幫到你?不過就是個容貌略爲嬌俏的尋常女孩,小模小樣,小市民的油滑、奸狡,這些倒是全有。她和你平時接觸的名門淑媛截然不同,你覺得新奇,難免受她吸引。如果任由你沉迷下去,會如何?你會慢慢在平實生活中發現她的這些缺點,會失望,你們的婚姻註定以門不當戶不對而告失敗,你名下的資產會因離婚而重新洗牌。就算事先公證了財產,她若是撕破臉皮和你鬧,輸人輸錢,不都是個輸字?這些道理,其實你比誰都清楚,你現在只是被愛情暫時矇蔽了眼睛,沒看見而已。媽媽是過來人,不會害你,媽媽比世界上任何一個人都更希望你幸福,富足,相信我的話,你要的,這個女孩給不了你,和她分手吧。”
一番話聲情並茂,夾敘夾議,說到最後一句時,陳媽媽集父母、老師、長輩……種種身份於一身,脆生生敲下宣判棰。
陳君憶自進屋到陳媽媽宣佈結束談話,除了喚一聲“媽”,插不進一句話。他也在母親越說越強勢的語態裡淡了溝通的慾望。拂開耳邊縈繞的“事業”、“家族”、“門戶”等詞,依稀,他聽見女孩在低柔地問:“寒假……春節……去不去?”
去,他答應她要去的,去到那裡摟着她喚娉婷小媳婦;去到那裡吃她喂入口的青白嫩蓮,還有,米花糖、炒栗子。在此之前,他不吃零食,也不知道這世上還會有酒店的星級廚師都烹不出的自然美味。那裡還有他承諾了要照顧的小小旺財和旺福……。好多好多的情趣都留在了那,他怎麼會不去?
目光投向母親,陳君憶的臉色恢復瞭如常的沉靜。知人者智,自知者明,論商道業績,他敢在家裡稱老大,可是,談情理愛論,嗯哼,某個人未進門之前,薑還是老的辣。漫說哀、懇、爭、吵統統不是他的長項,就算是,也抵不過媽媽的一張母子牌。與其這樣,倒不如使出求懇了陳君予許久、好不容易得到、異常隱晦的一招:“那句話怎麼說來着?什麼什麼人自有什麼什麼人來磨。把媽咪形容爲那什麼什麼人,唉,我有罪喲!”
那就,把老佛爺送給她去消化吧!順便,也讓媽咪見識一下蓬門MBA的能耐。輕而易舉卸了自己的差事,陳君憶甚至還帶了些高興的表情:“媽,我先出去了,你早點休息吧。”
“君憶,我跟你說的……,你想通了嗎?”陳媽媽怎麼觀察他,都覺得還是需要一個肯定的答覆。
“我考慮考慮。”陳君憶使出商場上慣用的敷衍招數,臨出門之際,慢悠悠轉身補充說道:“對了,媽,別的都好說,Sherry是絕對不能再招惹的。我好不容易纔和她退了婚,如果再有牽絆,影響到陳謝兩家的交情和生意,那就不划算了。”
陳媽媽鬱結:說得口乾舌燥,換回兒子模模糊糊的答應,以及,對Sherry堅定不移的拒絕,真不曉得自己算是贏了還是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