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君憶的母親倒是隻有一頭兩臂, 不過,加上她特特爲娉婷小媳婦召集來的七大姑八大姨,就遠遠不止三頭六臂了。
“君憶可是難得請朋友到家裡來吃飯, 所以, 姑姑嬸嬸們這一聽說了呀, 都要來湊個熱鬧。李小姐不會介意吧?”陳媽媽帶着她的親友團, 鎮定自然地在門口開了個小型的“歡迎”儀式。
本來到之前娉婷心裡還是異度緊張而不安的。她一晚上沒睡好覺, 早上五點鐘就起來選衣服、檢查禮物,糾結在化不化妝、稱“阿姨”好還是“伯母”好……的種種索碎問題裡,就連陳君憶已經來接請了, 她都仍然有不敢去的膽怯。
然而,陳媽媽擺下的第一陣令她在退無可退的絕望中反激出了勇念。
“我不知道媽媽會叫這麼多人來, ”跟在身後的陳君憶也是目瞪口呆, 他附到她耳際急聲低低解釋, 跟了,話鋒一轉, “放心,我總是,和你在一起的。”
這句話尤如股內力加強了她的勇氣。回眸看他,陳君憶的臉上有擔心、焦慮、惶恐,然而, 更多的, 卻是真誠。
這個男子, 給了她那麼多, 她應該, 可以信任了吧?娉婷咬牙,挺胸, 拉開笑容:“不敢,不會!這樣還好些,省得到時還要一家一家地拜訪。”
沒有硝煙的戰場上有個兩秒鐘的沉寂,接着,有抽氣聲隱隱響起。泡了杯茶坐花苑裡準備看“大型軍事題材連續劇”第一季的陳君予,拍腿,憋笑,豎拇指:弓雖!
陳君憶埋頭,內戰雙方均看不見他的表情及傾向。
“李小姐,這是君憶的二姨,在市宣傳部工作。”
“李小姐,這是君憶的三姑媽,在人行工作。”
“李小姐,這是君憶的小表嬸,她愛人是‘中申’證券公司的董事長。”
……。
陳媽媽不復第一次見面時的冷冽,拉了娉婷一口一個“李小姐”,隔開距離之餘,不無炫耀地介紹着她家親戚的身份、背景。
娉婷微笑點頭致敬,在衆女眷響應陳媽媽號召齊齊採用不屑眼神打量她的目光中,褪去了不安和緊張。不來也來了,不戰也戰了,兵法有云:“兩強相遇勇者勝”,對她來說,勝不勝成了其次,既然到了戰場,就一定要做個勇士。
“李小姐不是本市人吧?”
“李小姐父母是從事什麼職業的啊?”
“李小姐畢業於哪所名校呀?”
“李小姐……。”
娉婷待一屋子姑姑姨姨的提問基本上涵蓋得比較全面、估計再難有有建設性的提問時,這才笑着轉向陳君憶:“你沒有向親戚朋友介紹過我的情況?呵,阿憶不乖,阿憶功課沒做好就安排人家上門。”
噴!滿屋名媛被娉婷小主的嗲媚聲雷得幾欲扶牆。陳君憶抿脣,臉色紫紅,他曾經盼星星盼月亮地盼着她喚他時親暱些、長情些,這下好,果真盼到了,只不過,是在陰風悚悚中。
接下來的一頓飯更是吃出無數刀光劍影。
三姑媽夾塊鮑魚給娉婷:“李小姐,四頭鮑,以前沒吃過吧?那可得多吃點。”
娉婷回:“謝謝。不過這些網箱圈養類食物嚐嚐輒是,最好少吃。聽說有些不良漁場用避孕藥促長喲。”
伸向鮑魚盤的筷子皆僵凍。娉婷“無邪”地看着陳君憶:“我沒說錯話吧?”
“沒有,沒有。”陳君憶擦汗。
表嬸夾起粒油炸花生米扔進嘴,漫不經心地說:“聽說這是李小姐家裡送來的,你家到現在都仍在背朝黃土種地嗎?”
娉婷同樣夾起一粒,嚼得無比愜意般:“嗯!這可是真正的純天然食品喲,我家連化肥都不用,全是有機肥。”
“什麼是有機肥?”陳君予插進來問。
娉婷樂,話說這捧哏缺了逗哏真還不成。她快速朗聲回答:“就是人畜糞便呀!”
小表嬸的嘴張在那,不知是該吃還是該吐。
滿桌飛刀射向陳家二少爺。
“喝湯,喝湯。”陳君予擦汗。
……。
飯桌上的舌戰最終終結於陳爸爸威嚴的咳嗽聲中,“我吃好了,你們呢?”他問。
“吃好了!”幾乎是所有人都異口同聲地答。然後,有輕微的呼氣聲四起。
告辭之際,頂樓上的陳君予蕩氣迴腸吼唱:“蒼天笑,紛紛世上潮,誰負誰勝出天知曉……。”
誰負誰勝出,也只有天才知曉。陳媽媽不理解兒子怎麼會喜歡上這樣一個油滑得沾不着身的女孩;李娉婷同樣不理解都是最愛陳君憶的長輩,爲什麼就不願因着他而對她多一些寬容。
“以後每週都來我家吃飯吧。不管怎麼樣,總得給大家相互瞭解的機會呀!”把娉婷送到家後,陳君憶半懇求半強迫地說。
一路上都沉着臉沒作聲的娉婷突然笑起來,雙手勾住他的脖子,埋臉他胸前:“陳君憶,你認認真真地回答我:你是不是真的會娶我?”
他的手環抱緊她的腰,不帶任何條件、不作任何假設地答:“是!”
“我最後警告你一次,如果你敢玩我的話,我就拖着你……化蝶。”
“好。”
“你把我……拿去吧!”
腰上的手臂驟然變緊,接着,鬆開。陳君憶托起她的臉,撼在那滿面淚水裡,千萬疑問不知從何問起。
娉婷再度埋臉他的毛衣上試去淚水,悶聲說:“你沒說,不等於我不知道你承受了多大的壓力才換來這頓家宴,可是,你也看見了,對不起,我沒有本事改變你家人,也不屑於去討好這些姑嬸婆姨。你拿了我去吧,咱們挾子成婚,省卻大家都那麼辛苦。”
房間裡靜默良久,久得娉婷都快在他懷裡睡着了,小臉忽然又被托起,入眼,是陳君憶深沉得堪與初識時相媲美的表情:“你不是說你的‘第一次’得在洞房夜嗎?”
“你都已經把那麼多的付出和改變放在了前面,我……我也是,可以放棄一些原則的。”話是這麼說,娉婷依然覺得滿嘴發苦。
額頭上落下了輕輕柔柔的吻,他一隻手攬着她,一隻手在她腦後繞裹着幾縷頭髮玩,沒人說話,娉婷閉上了眼,薄薄的眼皮上看得出裡面的眼珠在不安地轉動。
他會怎麼開始?不知是不是站久了的緣故,娉婷的身子微微顫抖。小模樣落在陳君憶眼裡,終於,不忍地嘆口氣:“我怎麼就遇得着你這樣的傻丫頭?怎麼就會被你勾了心性?可是呀,娉婷,我就喜歡聽你說這樣的傻話,比聽你說你愛我更開心。”
他突然把她抱起來。娉婷咬緊牙將一聲驚呼嚥了回去,她閉着眼死死地攥緊他的衣領,感覺自己是被抱上了牀之後,身子越發抖得厲害。
陳君憶一大好青年才俊,所謂的“攻”、“受”、“□□”之類字詞也都是陳君予的專利,但現在,看着女孩瑟瑟弱“受”狀,他身如蟻爬之餘,居然壞壞地想念開了那些字眼。
只不過,他真的好愛好愛這個只會耍些小聰明的嬌憨女孩!
陳君憶深吸口氣,呼出,再次在她額際烙下個吻之後,戀戀不捨地起身,說:“娉婷,你心裡的‘美好’同樣也是我的‘美好’,我也明白你對愛的理解。放心,我是誰?我是英明神武的陳總舵主,我搞得定那麼大的家業,搞得定你,自然也搞得定我的父母。請你爲我珍藏我們的‘美好’,我向你保證,它會如期實現。”
房門輕鎖聲中,娉婷睜開眼,小小的屋子裡還餘留有他的氣息與尾聲。她笑,抱起一個絨毛玩偶沒羞沒恥地笑自己“獻身未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