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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11 三小姐敏兒嫁給英國人(4)

第47章 11 三小姐敏兒嫁給英國人(4)

嗨,要不怎麼說我的道行太淺呀……

大娘不再跟老鎖說什麼了,顛着小腳朝書房走去。

這麼多年來,大娘幾乎從沒擅自進過書房。其實先生也沒定什麼規矩,但大娘自己養成了規矩,從不擅自進書房,可此時她顧不得這些了。

乍一進書房,大娘不禁駭了一跳:書房內並不見先生,再細看,原來先生蜷在藤椅上,一本打開的大書蓋在了臉上。大娘輕嘆一聲走過去,悄聲地自言自語:是睡着了呀……她輕輕地拿下了蓋在先生臉上的大書,還要將一條毛毯蓋在先生身上。

不想先生的眼皮睜開了,嘆一聲,說:能睡着倒好了,我這越看越覺得無顏再看這聖賢書了,只能以書遮面了……

把書打開蓋在臉上,你是看不見書上的字了,可那些字看不到你麼?

先生呼地從藤椅上站起,愣愣地看着大娘:想不到呀,你也能說出這樣的話。是呀,書在看我呀,書上的字字句句在看我呀……他看着書架上的書轉了一圈。哈哈,這麼多書不都在看我麼?我這豈不成了掩耳盜鈴自欺欺人麼……

大娘長嘆一口氣:你也別太那個了,自古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順其自然吧……

先生重又跌坐在藤椅上:是跟老鎖學的吧?嗨,可這是淹死人的雨,剝了我老臉的嫁呀……

想想吧,咱爲敏兒張羅的那一嫁,把她給毀了,她受了多大的侮呀……也許,也許這一嫁,她真能活出來……

是,那一嫁,是我爲她選錯了婆家,讓她受了大侮,你以爲我的心沒爲她受熬煎麼?她能離婚跳出火坑,我也暗自爲她慶幸呀……我也不是阻撓她再嫁,哪承想她偏偏要嫁,要嫁一個……她這一嫁,咱這府上,連先人也要跟着受大侮呀……

可到如今,敏兒,不是還沒親口給咱說,她要嫁給、要嫁給……興許,興許就不是那麼回事……

他們都避諱親口說出“英國人”三個字。

是的,直到現在,敏兒的確沒正式對家人說她要嫁給那個英國人。有了第一次先生主張的不幸的婚姻,有了敏兒自作主張地去法庭起訴離婚,先生與敏兒之間、整個叢府與敏兒之間,就形成了一道鴻溝。先生和府上害怕也忌諱再談起敏兒以前和以後的婚事,敏兒又何嘗不忌諱不害怕跟先生、跟府上的人再談以前和以後的婚事呀。

嗨——先生一聲哀嘆,你這不也是掩耳盜鈴自欺欺人麼?咱自己騙自己有用麼?要是不想看到的事只要不信就不會發生,那我又何苦要信呀……說到此,他的聲音有些顫抖了,雙手倉皇地抓過了水煙槍,似乎這水煙槍能給他某種支撐。他將水煙槍在案几上空空地頓了幾下。外面已經傳得紛紛揚揚波起浪涌了,可直到現在她還不跟家裡明說,這比明說了不更說明是真的麼?不更說明無論咱應允不應允,她都要嫁給、嫁給那個……他努力地控制着,用力攥着水煙槍的手,手背青筋暴凸,水煙槍發出了痛楚的叫聲……

嗨——大娘只能無奈地嘆一聲,那又怎麼樣呢?咱又能怎麼着呢?嫁出去的閨女潑出去的水麼……

先生再次將水煙槍在案几上空空地頓了幾下:可潑出的水,不是又流回來了麼……這回她是自己要把自己往污溝裡潑出去呀……不行!他又將手中的水煙槍重重地頓在了案几上。她不對我說,我要對她說,我不能這麼不聲不響地挨着。

大娘一驚,不由得後退一步:你要去找敏兒?!你又能對她說什麼?怎麼說?

先生又忽地站起了身:怎麼就不能說了?再怎麼着,她不是還認我是爹,還認你是媽麼?!咱這門庭不能蒙受如此的大辱!說着,他又將水煙槍抓到手中,咚地重重頓在了案几上。油燈的燈苗受不得這般驚嚇,倉皇地跳了幾跳,倏然無影無蹤了,黑暗轟隆隆塞滿了每一個角落……

最近,敏兒商行的生意異常地火爆了,那些英國商人都跑到她的誠泰商行來做生意了,讓她有些忙不過來了。這樣的局面讓她既興奮,又有點忐忑不安,想讓二哥來看看,可二哥被圈在衛城內不能到租界走動呀。要是讓他冒險來了,商埠區人多眼雜,被人告發了,那怕是會給他添大麻煩的。敏兒只好跑進衛城向東家二哥報告了。

二少爺聽後哈哈笑了:生意火爆不是大好事麼?哪個做生意的不燒香拜佛祈求生意火爆?來了好買賣你咋倒弄得心神不安緊張兮兮的?

敏兒說:不是,不是呀二哥,這有點不對勁,我是納悶,怎麼那些外國商人一股腦兒地全找上咱做生意了?這裡邊會不會有事?

二少爺還是個笑。

敏兒被笑愣了:二哥呀,你怎麼只顧笑,我這心裡可是有點兒發毛。

二少爺笑得更歡了:咱的生意火爆了,我不笑難道要哭麼?我的個傻妹子喲,你是真想知道緣由?

看你說的,我跑來跟你說,不就是想弄明白是咋回事麼?

你用不着心裡發毛,你該心花怒放纔是。你不是眼看着就要嫁給英國人了麼?嫁給了英國人不就成了英國媳婦了麼?那些英國商人自然就覺得你離他們近了,更可靠了,所以才青睞你,才願跟你做生意。說着,他蹺起了二郎腿,又叼起了一支英國香菸點着,深深地吸了一口,得意地吐着菸圈。好呀,好,好運來了。不但咱的生意火暴了,你二哥我就要當上他媽的大英帝國的大舅哥了……

二哥的話不無道理,想想也許還真就是那麼回事,但提起婚姻,敏兒的臉色還是不由得變緊了:二哥呀,你還有心打趣,我正爲這事犯大難哪。

你犯的哪門子大難?那個詹姆斯不是火燒火燎地趕着要娶你麼?你不是也覺得他人好要嫁給他麼?一個願娶一個願嫁,這兩全其美的事難從何來?

我的個二哥呀,你是真看不出還是裝糊塗?城裡城外已添油加醋傳得鋪天蓋地了,可咱那先生老爹這一關可怎麼過?我又怎麼跟府上其他人交代?我這心裡油煎火燎呀……

呔!你不提這茬兒也罷!二哥在菸灰缸裡擰滅了香菸站了起來,臉面也變緊了。咱那先生老爹又能怎麼着?他這關過又怎樣?不過又怎樣?你又用得着跟府上其他人交代什麼?想當初你那一嫁,倒是他們給你定的,是他們張燈結綵把你送走的,可你落進苦海深淵哪個伸手救過你?咱那先生老爹救過你麼?偌大的府上又有哪個人爲你放個屁麼?不是你自己豁出去了才離了婚跳出了火坑麼?不是你自己撐起商行才活出了個人樣麼?現今你不但不住在府上,也不吃不喝府上的,這會兒子你要嫁想嫁的人,管他是哪國人,哪怕他是貓是狗,只要你自個兒願嫁,誰又能放出個屁來?!哪個又能怎麼着?!

話糙理不糙,想想可不就是這麼回事麼?敏兒陰鬱、厄蹙的心亮堂了許多,並獲得了些許的勇氣,眼前的這個二哥是多麼值得感激呀。眼下,叢府上上下下,唯這二哥能對她說出這樣的話了。想想自己離婚後,是二哥收留了她,並且出乎意料地給了她一個商行,這不僅讓她有了一個安身的窩,而且撐起商行本身就逼迫着她必須打拼着活出個人樣來。這些年下來,她還真的就活出了個人樣,成爲商埠區赫赫有名的大掌櫃了。要是沒有二哥,別說是現今擁有的這一切,就是怎麼活下去我也不敢想呀……敏兒瞪大眼深深地看着二哥,真是難以料想呀,過去,偌大的叢府上上下下最不待見的就是二哥,在人人眼裡他都是乖張孟浪桀驁不馴的,甚至帶點邪性,可偏偏就是這個二哥,仗義地爲我做了這一切……

二哥被敏兒看得有點不自在了:你一對大眼燈籠樣照着我做什麼?

我要好好看看我的二哥。

我有什麼看頭?你二哥臉上生出花了?再看不也還是個瘸腿二哥麼?

敏兒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說:謝謝二哥爲我做的一切,我會把商行打理得更好。沒事我就回去了,商行那邊太忙。

你等一下,我還有話要說。二哥再點一支英國香菸,深吸一口:你不提商行我倒忘了,說起來我倒要好好謝謝你了。這幾年你爲我掙了大錢,自我倒了黴,衛城內也正經地開始禁菸了,我背地裡開的花煙館也關了門了,多虧有了你這掙錢的商行……話說到這裡,才覺得說了不該說的,趕緊打住了。

花煙館三個字讓敏兒的心骨碌一顫,再次瞪大眼看着二哥:天哪,想不到身爲禁菸局局長的二哥,竟然會背地裡開花煙館,這真是個讓人看不透的二哥呀……

二哥讀懂了敏兒的目光,既然已經說漏了嘴,他也並不掩飾了:呔,你用不着大驚小怪的,你這二哥本就不是什麼聖人。他又深深地抽了一口煙。剛纔我說,你不提商行我倒把想說的事給忘了,知道我想說什麼嗎?

敏兒繼續瞪大眼看着二哥。

二哥自顧說下去:是這麼着,往後,咱那商行掙的錢咱倆倒過來三七開,你拿七,我拿三。

敏兒的眼瞪得更大了:二哥你弄錯了吧?是你拿七,我拿三。咱不一直是這麼分的麼?我就是拿三也多了。

你二哥雖倒了黴,像一隻困獸被圈在了這衛城裡,可我的性子還是沒大改,就照我說的做吧。這幾年你爲我掙的錢能買下幾個商行了。

敏兒有點急了:二哥,你說什麼哪,這可使不得,萬萬使不得的。怎麼說商行也是你的,讓我拿這麼大的大頭,你這是要折殺我呀,無論如何也不能這麼做……

二哥吐出了一口濃煙,整張臉一時都籠罩在煙霧裡了,敏兒真的看不清對面的二哥了。不想,二哥說出的話比繚繞縹緲的煙霧更繚繞縹緲了:錢是人想人愛的好東西,可我越來越覺得錢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它也是禍害人的壞東西。我的妹子喲,其實你也不懂你的二哥呀……我想學着慢慢地離錢遠一些,不知能不能做到呀,我盼着我能把錢看得最不值錢的那一天到來,那你二哥纔算是真有了造化,我更不知那一天會不會到來呀……

敏兒如墮五里霧中,簡直不敢相信這話是從二哥嘴裡說出來的。一時不知說什麼纔好,但她還是堅決地拒絕了:二哥,無論怎麼說,商行都是你的,再怎麼着我也不能那麼做,我的性子你也是知道的。

二哥撲哧笑了:看看,你這不也沒拿錢當好東西麼?好吧,猛丁讓你拿大頭是有點陡,這樣吧,咱一人一半五五分——就這麼着!說着,他將手中的菸蒂用力地擰在了菸灰缸中。

敏兒萬萬沒想到,先生親自到商行來了。當夥計跑來向敏兒通報時,先生已經站在了商行一樓的廳內。

先生從未來過商行,什麼都不用問,也知道他不請自來爲的是哪般了。

敏兒將先生引領到了二樓的客廳,但先生並不落座,也不接敏兒爲他沏的茶,只是目光如炬炯炯地審視着敏兒。

就這麼着,兩人久久地站着一句話都沒說。不知過了多長時間,可能先生覺得他的威懾足以將敏兒擊潰了,才猛地轉過身,咚咚地跺着樓梯下樓而去了。

儘管敏兒是個內心剛毅的人,但還是被擊潰了,如一尊被大水灌頂的泥塑,訇然坍塌了……

敏兒真的被擊潰病倒了,躺在商行二樓的臥室幾天來不吃不喝。夥計要送她去醫院,被她拒絕了,說她的病醫院看不好。

正當夥計們爲掌櫃的病束手無策地焦灼時,小六子趕來了,要見三小姐。雖然商行的夥計知道小六子是叢府的夥計,但商行的夥計說掌櫃的病了,就是不讓他上樓。掌櫃的是叢府的三小姐,但她與府上的關係商行的夥計全都明白,要是先生不來,掌櫃的也不會病倒,這時候怕的正是叢府的人再來煩擾。

小六子是哪個?他衝阻擋的夥計挺起了脖梗,說正是得知三小姐病了,他纔來了,他帶來了爲三小姐治病的偏方,要是耽誤了爲三小姐治病,讓這幾個夥計吃不了兜着。一聽這話,商行的夥計不敢再阻攔了,只好將信將疑地將小六子引到了二樓掌櫃的臥室。

小六子進門便對三小姐說,他得知先生來商行找三姐後,便料定三小姐會病倒。小六子在府上多年了,雖然上上下下喊他小六子,但他已經不小了,論起來他比三小姐還大上幾歲,現今也算是府上的老人了。不等三小姐開口,小六子便開門見山地說,他帶來了爲三小姐治病的偏方。

三小姐說她的病無藥可治。小六子笑笑,稍稍賣一個關子,說只要用了他的偏方,保管三小姐無藥可治的病立馬就會痊癒。小六子的能耐、心機,敏兒是知道的,看來他不但明白自己爲什麼病倒,怕是真的有了什麼能讓先生回心轉意的辦法。敏兒不敢怠慢,強撐着坐起,示意小六子也坐下,又要吩咐人爲他上茶。

小六子說他用不着坐也用不着茶,幾句話說完後馬上就要趕回去。

敏兒更相信小六子是真的帶着偏方來的。

小六子終於開出了他的偏方:三小姐,府上的主子的確不同意你嫁給英國人,可也不是府上所有的主子。這火候上,你怎麼把在英國讀書的三少爺給忘了?他現今可是長大成人了。你只須給三少爺寫一封信……我敢保三少爺會站在你一邊。我還敢保,三少爺也自會有藥到病除的妙方解除你的病苦——不,是治好先生的心病,現今府上唯有三少爺說話對先生最好使。

哎喲喲——如醍醐灌頂,敏兒的眼忽地一亮,頓感渾身輕鬆了許多:天哪,我怎麼就把小弟給忘了呀……好你個小六子,真有你的……

敏兒立馬給小弟寫了一封信,將她悲慘的第一次婚姻、艱難的離婚、要嫁給相戀的英國人詹姆斯而受到先生阻撓的事詳細說了,請求小弟務必想法讓先生點頭應允……

剛好有個英國商人要回英國,敏兒便讓他把信帶去了。

敏兒一天比一天緊地盼着小弟能藥到病除,讓先生回心轉意。按詹姆斯在英國給她來信的時間,小弟的回信該到了,可還是不見府上有什麼動靜。是這偏方不靈?還是小弟那裡出了什麼岔子?還是小弟的藥方沒奏效?將所有不好的方面都想到了,還是無法斷定究竟是哪出了問題,只能焦急復焦急地等待了,日子比給小弟寫信前更難熬了。

這一天,一個夥計慌慌張張跑到樓上向敏兒報告:先生又來了,正在後院的貨場。

天哪,上一回他是爲示威、警告而來,這一回必是電閃雷鳴而來呀,這可讓我如何招架呀……我的小弟呀,難道是你沒接到我的信?還是你不肯幫我?還是你的幫助適得其反……敏兒的心慌跳得不行,兩條腿簌簌地顫抖着,在樓上的迴廊走了幾步,一個趔趄,差點摔倒,多虧旁邊有一個窗子,雙手急急地撐住了窗臺,才挺住了身子。

這個窗子恰好面向後院的貨場,透過玻璃,花兒倉皇地向貨場張望。貨場上,幾個夥計正忙着從幾掛大車上卸海貨,並不見先生的身影。先生去了哪?莫不是直接上樓興師問罪來了?敏兒幾乎要哭出來了——且慢,在那些忙碌的身影中,有一位身着長袍的人不像是來送貨的人,也不是商行收貨的夥計,他一會兒幫着過秤,一會兒又幫着賬房算賬記賬,他怎麼有點像先生……

敏兒終於哆哆嗦嗦下樓來到了後貨場——天哪,那個幫着賬房忙碌的人正是先生!敏兒驚呆了,看到日頭從西邊出來,也不至於如此驚愕。如一棵突然被雷劈去了樹冠的樹樁,她戰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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