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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10 二少爺鬧革命(5)

第43章 10 二少爺鬧革命(5)

這時候,站在庭院爲局長守門的那個警員,發現一個跟平常人不一樣的人,站在禁菸局的大門處,神態詭異地探頭探腦。此時已過了中午,有點發紅的陽光照在這人的左半邊臉上、身上,陰陽各半讓他的神態更顯得詭異了。警員不由得警覺了,雖說局長命他守的是局長的門,但大門口既然出現了情況,防患於未然豈不更好?他嗖的一下,竄到了大門處——那個詭異的人也正好要進大門——喝了一聲:幹什麼的?!

詭異的人覥着瘦臉,衝警員笑了。

警員也笑了——呵,這不是算命的小神仙麼?

是的,這個詭異的人正是那個算命的小神仙,威海衛一帶幾乎沒有不認得他的。他總是懷抱着小神仙的幌子,打老遠就能認出他,不知爲什麼,今兒個他沒挑算命的幌子。

老總好眼力。

今兒個怎麼沒挑“小神仙”的幌子?怎麼踅摸到這來了?莫不是到禁菸局找搖卦算命的營生來了?

小神仙笑笑:豈敢,豈敢。我是想找二少爺,不,是想找你們的叢局長。

喲呵?警員眉眼一挑。你不去找算命的營生,找我們局長幹什麼?

說有事也有事,說沒事也沒事。

警員有點不耐煩了:呵,跟我賣起關子來了?我們局長公務在身,哪有工夫跟你叨叨?

小神仙搖頭晃腦:你們局長有沒有工夫跟我叨叨,是你們局長的事,來不來找他叨叨,可就是我的事了。

去,去,去——警員有點惱火了,虎了臉說,你就別跟我這白話繞口令了,實話跟你說了吧,我們局長吩咐了,今兒個他有要事,誰也不見。

不想,小神仙對警員的話置若罔聞,撇開警員,徑直就往院裡走。

喲呵!警員憤怒了,一把將小神仙拽回,是我沒把話說清,還是你沒把我的話聽清?趁早離開這兒,別給你自個,也別給我找麻煩!哪怕你是真神仙,也過不了我這一關。

小神仙翻了白眼看了看天,而後搖頭晃腦地說:天哪,是我來早了?還是來晚了?看來我來的不是火候呀。

呔,你不是“小神仙”麼?那就算個不早不晚正合適的火候來吧。警員說着,將小神仙推出了大門。

一連幾天夜裡,二少爺幾乎沒怎麼睡覺,對起事的方方面面進行了周密的準備。

革命黨人終於在文登起事了,一舉成功,驅除了縣令,成立了文登革命軍政府。

二少爺度日如年心急如焚地等待着。四天過後,終於熬到了與文登革命軍政府密定的,驅逐衛城巡檢司巡檢取而代之的時刻。最沒想到巡檢司要出事的,也許就是二少爺要取而代之的巡檢本人了。爲了穩住巡檢,起事的頭天晚上,二少爺同巡檢推杯換盞,喝到了小半夜。

按約定,二少爺一早就帶着幾個親信秘密地出了衛城,去接應革命軍政府派來的人馬。

二少爺幾個人在距威海衛五六裡的路邊處隱蔽好,焦灼地等待着。一個時辰過去了,文登方向仍不見動靜。這樣的時刻真的是難熬呀,二少爺仰臉望着天空,恰好有一片雲朵如線扯的風箏,自文登方向朝衛城方向悠悠飄過來,他禁不住衝着雲朵呼喚:快,快呀,我一時也等不得了……革命軍政府派出的一隊人馬,其實早已朝着衛城進發了,他們的行動並不遲緩,只因繞道,選擇溝壑潛入租界,所以才顯得慢了些。穿越了租界線的他們,似乎聽到了二少爺急切的呼喚,加快了進發的速度,終於與二少爺會合了。二少爺火火地帶領着他們,向着“國中國”——衛城,迅速逼近了……

巡檢還在發矇的當口,二少爺帶領的人馬已經闖了進來。

來人宣佈:以文登革命軍政府的名義,逮捕衛城巡檢司巡檢趙定宇,並免去其巡檢官職。衛城巡檢司即時起由文登革命軍政府接管……

巡檢趙定宇跌入了更深的懵懂中,呆愣愣一句話也說不出,難道自己是在做一個連續的噩夢麼?當幾個人擁上來捆綁他時,他的嘴裡才發出了夢囈般的喃喃:這、這算怎麼着?這麼着就算變了天?……這時候他才意識到,站在一旁的禁菸局局長,跟這些捆綁他的人有着關聯。他掙扎着,向他的禁菸局局長求救了:叢局長呀,這、這……你快幫我……

不想,禁菸局局長竟哈哈笑了:我的巡檢大人呀,你就別裝了。是呀,我是要“快”,我早就有點等不及了。沒聽清麼?老老實實跟革命軍政府的人走吧,連皇帝老子眼看就要退位了,你就別想不開了。記着,從現在起,你就不是什麼巡檢大人,只是個小老頭兒趙定宇了……

天哪,禍起蕭牆,竟然是親手栽培的禁菸局局長引狼入室呀……已經變成了小老頭兒趙定宇的原巡檢緩過神來清醒了,瞬間,明白了眼前正在發生着什麼。他便努力地換了副笑臉,說:叢局長呀,你能取我而代之,算你命裡有,我也認了。可你怎麼說我“裝”?我裝什麼了?他的語氣變得意味深長了。我要是像你那樣能裝就好了,這火候上我倒真想“裝”(莊)呀……他將最後的“裝”(莊)字拉得很長,同時向還站在一旁發餳的親信侍從,深深地睕了一眼。

侍從是個很機敏的人,要不也當不了貼身侍從。他跟隨巡檢多年了,對巡檢的舉手投足早已到了心領神會的境地,雖然一連串不可思議的事情的發生,讓他發了餳,但巡檢的聲調和眼神還是讓他瞬間理會了一切。趁人不在意,他溜出了廳堂,飛一般奔莊士敦而去了……

革命軍政府一小隊人押着小老頭兒趙定宇,走出巡檢司大院片刻,莊士敦便帶着一大隊荷槍實彈的兵馬急馳而來,堵住了前者的人馬。

雙方力量對比,革命軍顯然處於懸殊的劣勢,根本無力對抗,只能聽任莊士敦處置了。莊士敦宣佈:革命軍擅自越租界拘人,觸犯了租界法令,即時驅逐出租界;衛城巡檢司禁菸局局長叢滋勇,越界接應革命軍,爲租界不受歡迎之人,四年內不得進入租界;衛城巡檢司巡檢趙定宇仍爲租界政府承認之巡檢。

巡檢被解救了,由剛剛變成的小老頭兒趙定宇又變回了巡檢大人。

瞬間的變幻如雷轟頂,輪到二少爺瞠目結舌發矇了,他衝着莊士敦發問:這、這,衛城可是歸中國政府管轄的,城內事務租界無權干涉……

巡檢回過頭衝二少爺笑笑:我的個叢局長呀,這下你裝也裝不成了。是本巡檢請求租界華務司莊大人進城平叛的,這並不違反條約。你老老實實給我在衛城待着吧,你也別想不開。記着,從現在起,你就只是個瘸腿叢滋勇了。

衛城外便是租界的地盤,不準進入租界就意味着不能走出衛城。被圈進衛城的二少爺,如一匹烈馬被拴在了樁子上,任他再怎麼野,也只能在以繮繩爲半徑的區間內活動了。

二少爺撇着瘸腿在城內轉了幾轉,不知該往哪兒去了。

叢府大宅他自然是不會去的,而自己早已在城外安家了。幾年前,二少奶奶說,衛城東門外越來越乾淨繁華了,她越來越見不得衛城內的髒亂了。二少爺便在衛城東門外租界的商埠區北面、豪華住宅區置了一處氣派的宅子,這幾年一家子便住在那裡。現在,那個家二少爺就是想去也去不得了,要是被巡捕逮着,還不知會生出怎樣的事端。在城裡轉着轉着,轉到了一條衚衕的深處,恰好看見一個門口有竹竿挑着有屋出租的小幌子,便拔了那竹竿,徑直進了院落。不問價格也不看屋子好壞,直接讓房東打開屋門住進去了……

一連兩天,二少爺都把自己關進屋內喝酒。

到了第三天傍晚,有人不敲門也不言語,徑直推開屋門走了進來。

躺在小火炕上醉醺醺的二少爺,以爲是房東來了,並不轉頭,惺忪着醉眼,擡起胳膊指着炕前的一個小桌說:錢,錢,就在桌上,自己拿,有什麼好吃好喝的,你只管再給我弄來……

來人呵呵笑了:真是好逍遙呀——

二少爺一骨碌爬了起來,雖醉眼惺忪,但還是辨出了,來者竟然是算命的小神仙。不由得驚詫了:他怎麼曉得我躲在這裡?真他媽成了活神仙了。

小神仙擺擺手,說:我的二少爺局長呀,你用不着爲我怎麼找到這兒費猜想了,我是幹哪樣營生的?

好一個小神仙呀!二少爺可逮着了發泄的目標,你這神算不是算定我在官府有的是發達的運麼?

是,我的個二少爺局長,我算的有錯麼?

二少爺不由得惱怒了:你還好意思給我一口一個“局長”?!他猛地拍了拍瘸腿。你他媽難道不曉得,我他媽現在已落到只是個瘸腿喪家犬這步田地了麼?!虧你還號稱小神仙。

二少爺呀,小神仙倒是不溫不火,可我這小神仙前些天也算定,你近日會跌入厄蹙之運呀。

二少爺不由得一驚,繼而又悸懼地收斂了惡聲惡氣:你真的是前些天就算定我會遭這步厄運?那前幾天你爲麼不來找我?讓我躲過這一劫?

小神仙說,他前幾天就去找過二少爺,只是被二少爺吩咐的把門警員給轟出了大門外。

想想前幾天自己真的令一個警員把門,如此倒證明了小神仙所言不假,二少爺唯有錐心地懊悔不已了。

小神仙又說,其實二少爺也不必懊悔的,即使前幾天我得見二少爺,說出了所算,怎奈二少爺那時已經是箭在弦上了,怕是九頭牛也拉不得你收弓的,這也算是命裡有時終須有呀……

小神仙的話如鼓槌敲打着二少爺的腦袋,令其頭腦嗡嗡轟鳴。幾年前三番五次去答謝小神仙的情形浮現了……二少爺恍然大悟,嗚呀大叫一聲,赤腳跳下了小炕,攥住了小神仙的手——神仙呀,怪不得幾年前你躲着我,不承認爲我算出了在官府有發達的運,更不收我答謝的錢。那時你便算定,我在官府會有這步厄運吧?

二少爺局長真是擡舉我了,我哪有那麼深的道行呀。實說了吧,那時我只看到你幾年後的前程罩着一團濛濛霧氣,還拿捏不準是兇是吉,全靠你個人的造化如何了,所以纔不敢收你答謝的重金。

二少爺的嘴巴張了張,卻沒能說出什麼,很長時間都沒能說出什麼。

小神仙淡淡一笑,說:二少爺局長呀,你被圈禁於這衛城,未必不是福大命大呀。

二少爺不由得鬆開了攥着小神仙的手,瞪大眼愕然地看着小神仙:文登革命軍分政府,已執掌了一縣之大權。叢琯珠擔任民政長,林基逵擔任了審判廳長……而我非但沒能取巡檢而代之,反倒丟了禁菸局局長的位子,又被圈禁於衛城之內,何來的福大命大?

小神仙不但讀懂了二少爺的目光,也洞悉了二少爺的心中翻騰些什麼,他笑了:你沒能取巡檢而代之,反倒丟了原來的官職,又被圈禁於衛城之內,這的確是厄蹙之運,也算是遭了一劫。但我還要說,你是丟了小的,保住了大的——

二少爺衝小神仙虎視眈眈目眥盡裂了。

小神仙並不理會,自顧說道:你丟的只是一時的官,保住的卻是長久的命,再怎麼大的官也沒有命大呀,這不是福大命大麼?

!二少爺嗚哇大叫一聲。像條狗樣被圈禁在衛城是福大命大?!我他媽這正謀劃着要潛出衛城,去文登投靠軍政府,再領一隊兵馬轟轟烈烈地打回來!

不可!小神仙也大叫一聲說,萬萬不可,要那麼做,那你怕真的是在劫難逃了。今日我正是爲此而來呀。大丈夫能屈能伸,等等吧,再過幾天,也許不出十天半月吧,二少爺就會明白,我是不是神算,我小神仙是不是小神仙了。說着,徑自向門外走去,邁出門檻時,又回過頭,說了一句,二少爺切記,近日要好生在衛城裡待着,不可妄動。往後要是造化好,官復原職也未可知呀。

對小神仙的告誡,二少爺雖然一肚子的惱憤,但小神仙離開後,再想想他的話,內心還是生出了幾分悸懼:小神仙的話不都應驗了麼?哪怕此時他說的是假話,我敢不聽麼?潛出衛城,去投靠文登軍政府再領兵回衛城復仇的打算,只好打消了。不僅如此,這些天他小心謹慎地待在衛城內,甚至連屋門也不大出了。悶得難耐了,也只有困獸般罵幾句惡話出出氣罷了。

果然,沒出半個月,便有噩耗傳來:文登革命軍政府的首領叢琯珠、林基逵及幾十名骨幹,相繼在暴亂中被殺害了。

二少爺驚駭不已噩夢方醒:我要是不被圈禁,要是不聽小神仙的告誡,真去文登投奔革命軍政府,不是也會掉了腦袋麼?!他禁不住拍一拍自己頸上之頭,似乎是要驗證一下頭是不是還在脖子上,得到確認後禁不住失聲大叫:蒼天吶,我這顆頭顱還在我的脖子上呀……小神仙呀小神仙,你真是活神仙呀……

隨即,二少爺便讓一個親信火速去請小神仙。

小神仙進門便問,什麼事一驚一乍地讓我火速趕來?

二少爺也不說話,拿出了厚厚一疊錢,拱手呈到了小神仙面前。

小神仙卻視而不見,也不說什麼。

活神仙!二少爺說,你這活神仙就接受這香火吧。他一隻手又拍了拍腦袋。是你讓這顆腦袋還在我的脖子上。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小神仙仍無動於衷也不說什麼。

我雖丟了官,又被圈禁了,可我不缺錢。你要不收——二少爺說着,又拍了拍腦袋,就是說我這腦袋不值這些錢了?

小神仙再看看錢,終於開口了:這錢越來越厚了,這可是自我挑起“小神仙”的幌子見到的最厚的錢了,錢可是天下的好東西呀。雖這麼說着,但他的手卻拂了拂。二少爺呀,這輩子我怕是難得你的錢了……

二少爺的眼瞪大了,手中的錢也有點打戰了。

嗨——小神仙嘆一聲,二少爺別誤會,這也許也是我的命呀。我雖吃算命這碗飯,可我還是要對你說一句,最不該由我說出可又是我算得最準的話,越是找人算命的人,越是不能靠算命指點命呀。往後的路就靠你的造化了,你還是好生持守吧。

小神仙已經離開好一會兒了,二少爺還捧着錢呆呆地愣在那裡。這疊錢似乎變得越來越重,手連同胳臂乃至整個身子都哆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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