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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10 二少爺鬧革命(4)

第42章 10 二少爺鬧革命(4)

的確,在威海衛,真正能擔當起新式商會首領大任者,非先生莫屬。何況叢府的生意也受到了舊衆商公會弊端的牽累和損害;何況先生已經答應過莊士敦,該擔當的不會再畏縮了;何況本埠工商業與洋商、外資的競爭日趨激烈並越來越處於不利地位,先生只能挑起改組舊衆商公會、成立新商會的大旗。

也不是說威海衛租界所有的人都沒聽到租界外遠處的槍炮聲,都對界外風起雲涌動盪的局勢漠不關心。先生在忙着這些事務的同時,不僅聽到了界外的槍炮聲,而且爲此而焦慮不安。他曾多次惶惑不安憂心忡忡地與莊士敦探討過:莊大人,依你看,我們的朝廷推行的仿行憲政,是不是真的爲了讓我大清變成跟你們一樣的政體?

莊士敦說出了他的看法:雖然1906年你們的朝廷就頒佈了仿行憲政的上諭,但顯然內心是不想仿效我們那樣的憲政的。我們的憲政對於君權的嚴格限制太多,是不合你們朝廷的胃口的。這從你們朝廷頒佈的《欽定憲法大綱》就可看出,大綱的第一條便框定,大清皇帝統治大清帝國,萬世一系。總共23條的大綱,維護君上大權的就佔了14條。但不管怎麼說,大清朝廷能仿行立憲,應該是繼自強的洋務運動、維新運動之後,推行的第三次大變革。無論被動、主動的成分佔多少,也無論這裡面還藏着些什麼,但還是朝着憲政政體邁了一大步,這是令人欣慰的。

先生又問:各地紛紛結社集會,不斷地起事,又能不能讓我大清儘快地變成國富民強的政體?

莊士敦說,革命黨、立憲派、各種新會等羣起而動,給朝廷施壓,當然旨在推進這一偉大的變革儘快在古老的國度變成現實。

莊士敦的分析儘管十分有理,但先生的疑惑非但沒減少,反倒增加了:莊大人,如此說來,我大清豈不是朝野同心了麼?各省的諮議局不是也相繼成立了麼?朝廷的資政院不是也成立了麼?雖說維新的光緒帝駕崩了,可西太后不也駕鶴而歸了麼?朝廷不是也宣佈將預備立憲的期限縮短爲五年了麼?那這些革命黨和立憲派的頻頻發難,甚至動槍動炮起事,要是引發朝野間大動干戈,豈不是憲政不得推行,反倒陷國家於兵連禍結之中了麼?

莊士敦聳聳肩,說:先生,這也正是我焦慮的。最理想的當然是朝野達成共識,平穩地推行憲政,最小的代價也當然是朝野相互妥協、讓步,而使國家以和平的方式,在合理的時間內完成憲政的變革。但從目前的局勢看,朝野間已經劍拔弩張了,頑固和激進都不是理性的,也不會帶來好的結果。目前波譎雲詭、山雨欲來的局勢,的確堪憂呀……

那除了憲政,還有沒有別的,不打不鬧,又能讓國家變好的政體?

莊士敦聳聳肩笑了:也許憲政政體並非是最好的政制,但人類社會發展至今,還沒找到比憲政更好的政制,所以只能說憲政是最好的政制了。

先生隨口問道:那我們該怎麼辦?這句話說出後,馬上感覺向莊士敦這樣發問有點不當了。的確,儘管莊士敦希望大清國走向憲政,但他畢竟不是我們。可怎奈在威海衛,能向其討教此類問題的,也唯有面前的莊大人了。

莊士敦說:先生,我十分理解你的心情,但這的確是個讓我難以回答的問題。

租界政府當然比租界內的百姓瞭解界外的風雷激盪。大英殖民部已經給威海衛行政長官駱克哈特下達了指令:對中國政治局勢的動盪,租界應保持完全中立的姿態、立場,只有在必須的情況下,才能與周邊地區的革命黨接觸。這些,莊士敦當然不好對先生全說出來,儘管如此,他還是說了一句:先生,你畢竟身處租界,也許目前最明智的,用你們中國話來說,只能是靜觀其變了。

當武昌起事的隆隆槍炮聲傳至威海衛,當南方各省紛紛宣佈獨立,山東巡撫孫寶琦也宣佈山東省獨立,並迅速將有關情況密函告知駱克哈特,表示將盡力保護駐魯外國人的權益時,威海衛租界政府卻爲此惴惴不安了。他們清楚,已經失控的局勢,並非省一級政府所能左右,租界要自保,必須與熊熊燃燒的大火間建立一道防火牆,與滾滾的洪流間築起一道堤壩。隨即,租界政府便發佈命令:禁止界內百姓參與各黨派組織的政治活動;嚴禁各種黨派、組織在界內鼓吹推翻朝廷的革命;增派一百多名士兵沿邊界佈防,禁止界外煽動革命的人士入境;對界內的革命黨人,隨時發現隨時驅逐出境……

租界內的百姓本來就沒大聽到界外激盪的風雷聲,加之租界政府一道道禁令的禁錮,界外的風雷幾乎沒引發界內什麼動靜。租界內仍然是安靜的,甚或要不是租界政府的一道道禁令,界內絕大多數百姓還不曉得,界外已電閃雷鳴鬧起了要掀翻朝廷的大動靜。

這天下午,先生的老友突然自省城濟南風塵僕僕趕到了溫泉莊園。這老友是相鄰的煙臺一帶工商界的首領,在全省實業界也有着舉足輕重的影響,幾年前先生那次煙臺之行,就是去看望這位老友。山東省諮議局成立時,老友便被推選爲議員,先生與其見面的機會便少了。在這風雷激盪的局勢下,能見到從省城趕回來的當議員的老友,先生自然喜出望外,寒暄過後,便吩咐人準備酒宴爲老友接風洗塵。不想老友卻拉住了先生:先生呀,哪還顧得什麼接風洗塵的排場,我是惶惶如喪家之犬奔命而回呀……

先生大爲愕然:幾天前他纔得到消息,山東巡撫孫寶琦已宣佈山東獨立,由巡撫而變爲都督。老友身爲議員,正是爲國家走向共和、實行憲政出力之時,何以惶惶如喪家之犬奔命而回?

先生呀——老友淚眼汪汪。風雲突變,風雲突變呀……巡撫孫寶琦是於11月13日宣佈了山東獨立,他本人也由巡撫變成了都督,可想不到僅10天過後,他便撕掉了獨立的假面具,取消獨立恢復舊制,搖身再一變,由都督又變回了巡撫……

先生驚詫不已:獨立茲事體大,堂堂一省巡撫,何以出爾反爾?!

老友長嘆一聲,說:先生呀,你我多年苦心經營工商,只想以財濟民,以實業報國,哪裡曉得政治的險惡呀……先生呀,其實我本也不懂什麼共和憲政,也不贊同激進的革命,是同盟會、革命黨人的呼號,讓我明白了,共和憲政,纔是能使我老態龍鍾的大清王朝變成國強民富的國家的國體。早一日實行,則國家早一日振興,是朝廷對立憲的推諉、延遲,才導致了激進的革命。身爲議員,我豈有不同情支持之理?可怎麼也沒想到,巡撫孫寶琦是迫於輿論及社會各界壓力,密奏朝廷內閣及袁世凱獲准後,才宣佈了獨立。那些頑固派在軍界、警界早有佈置,隨後便成立了“山東全體維持會”,以“維持大局”、“保衛公安”爲名,召開會議發難,並將大炮對準了剛剛改換門庭的都督府和獨立聯合會駐所,逼迫取消獨立。孫寶琦對取消獨立,正求之不得,當即表示同意取消獨立,並宣佈改都督爲巡撫,恢復舊制。山東獨立轟然而起,倏然而逝……孫寶琦又反過來大肆鎮壓革命黨人,並對支持獨立的人士予以監視、軟禁,甚至加以審訊,我只好奔命而回了……

先生聽得毛骨悚然,頭腦嗡嗡轟鳴如遭雷殛。幾個月來,希冀洇濡的那道彩虹轟然崩裂了……幾天前莊士敦對他說過的話,又跳了出來,他禁不住哀嘆:天哪,難道推翻帝制實行憲政,果真就跌入喋血輪迴了?喋血輪迴,可怕的喋血輪迴呀……

老友汪汪的淚水滾出了眼窩:先生呀,我雖希望大清能變成共和憲政國體,但怕的也正是陷入喋血輪迴呀,內憂外患的國家再也經不起****了……先生呀,你曾泣訴家園被圈爲了租界,現在,我倒羨慕你能身處這安靜的租界了……

先生的眼窩也淚光盈盈了,他顫巍巍地抓住了老友的手:老兄呀,那你就在我這裡,在我這裡住下吧……

老友揩了揩眼窩,苦苦一笑:多謝先生能收留我,不過我已在煙臺的鄉下找到了暫時安身之處。他們現在也還不敢明刀明槍地殺了我,今日前來,只是向先生通報一下兇險之局勢,待我在外面容不下身時,再來你這裡吧……

先生的雙手攢住了老友的雙手:一言爲定!真到了那時候兄長一定要來。雖然租界政府三令五申禁止界內百姓參與革命黨活動,但租界會對你這樣的人予以保護的。說完這話,禁不住心頭一震,突然意識到,自己是以租界政府的口氣在說話了。

很長時間,兩人不再說話,只是各自發出了深深的嘆息。

這時候,一束血色夕陽如同帶血的刀鋒,從客廳的窗口斜刺進來,讓客廳的地面汪着一攤血水。老友是蹚着這攤血水走出客廳的,當然先生也是蹚着這攤血水送客的……

衛城內還有一個人,對界外風雷激盪的局勢比先生更揪心,這個人便是先生的二兒子、衛城巡檢司禁菸局局長二少爺。

二少爺對風雷激盪的局勢有着天生的敏感、熱望、激情,或者說他天生就喜歡在風口浪尖搏風擊浪。當文登縣表面還沒有什麼起事的動靜時,他敏銳的嗅覺已經感覺到,文登地下的岩漿在涌動了。幾乎沒費什麼周折,他便與來文登發動起義的同盟會會員、山東省獨立聯合會骨幹叢琯珠等人暗中聯絡上了。

平靜的衛城內沒誰想得到,連日來,巡檢司禁菸局局長、二少爺叢滋勇在醞釀、籌劃着,要幹出一番驚天動地的大事來。

在省城濟南發起獨立運動的同時,與威海衛相鄰的煙臺已經由同盟會發動了武裝起義,併成立了煙臺革命軍政府。在孫寶琦宣佈取消山東獨立並密謀對獨立聯合會主要成員進行迫害時,當時在省城的學界要人、文登籍的同盟會員、省獨立聯合會的叢禾生、叢琯珠等人,已聯絡了煙臺的革命軍政府,要在文登發動武裝起義。叢琯珠與煙臺革命軍政府的首領大都繫留日同學,結交甚密,他先行返回文登,爲發動起義做準備。

那天,二少爺坐着轎式馬車趕到了文登縣城北門外,參加了革命黨人在一處閒房內召開的起義動員會。叢琯珠宣佈,要在文登發動起義,推翻縣衙驅除知縣,以革命軍政府取而代之。二少爺頓時血脈賁張一聲大叫:好!這可太好了!咱要打天下坐江山了。

叢琯珠解釋:我們的起義,可不是爲了某個人或某一幫人打天下坐江山。革命軍政府要建立的是民主政治,繼而推翻中國的帝制封建王朝,使中國變成共和憲政的政體。

二少爺只是一味地激動興奮不已,哪裡還聽得進這些似懂非懂的道理。

叢琯珠他們又議定,待文登起義成功後,馬上派一隊人馬進衛城,驅逐巡檢司的巡檢,成立文登革命軍政府衛城分部。事成後,衛城分部暫由叢滋勇主持……

狂喜讓二少爺癲狂了,返回時,便喝令車伕打馬快跑。轎式馬車以它從未有過的急速,向着衛城飛馳而去。坑坑窪窪的路面將馬車顛簸成了波峰浪谷上起伏的一條船,二少爺還嫌速度慢,不斷地催促車伕加快速度。

進入威海衛的商埠區,道路上人來車往熙熙攘攘,馬車不得不頓減速度緩慢而行了。車廂裡的二少爺探出腦袋喝問:怎麼變成牛車了?!

你看看這人來車往的,總不能碾着人羣衝過去吧?

二少爺等不及了,忽地跳下了馬車,撇着瘸腿,比好腿腳還快地向前跑去。

二少爺跑步的姿勢讓車伕一驚,這之前,他並沒在意這老客的腿是瘸的,莫不是他下車跳得急,把腿腳給崴了?但一個激靈讓他顧不得這老客的腿腳了:哎——老客,老客,車錢,車錢,你還沒給車錢呢……

二少爺並不回頭,回手揚出了幾張鈔票。鈔票如蝴蝶翩翩飛舞,車伕只能撲蝶般撲向了鈔票……

二少爺一溜煙跑進了衛城。

進了禁菸局小衙門,二少爺急急地吩咐手下的一個警員:你立馬給我找塊蒲團大小的木板來!

警員隨口問道:局長,你要木板做什麼?要什麼木的?

只讓你找木板,沒讓你問做什麼。什麼木的都行。

警員不敢再多嘴,飛快地跑去了。不一會兒,便顛顛地將一塊木板找來了。二少爺又喝令:給我把門守好了,不要讓任何人進我的屋!

將自己關進屋內的二少爺,猛地一擊雙手,嗚哈吼了一聲,然後拈起桌上的毛筆,飛快地在這塊木板上入木三分地畫了個人頭像,將其掛在了牆上。又急急地找出了那柄鋥亮的攮子,在手中掂了掂,冷冷一笑,驟然轉身揮手——攮子變成了飛鏢,呼嘯着向那塊畫了頭像的木板飛了過去——“嚓”的一聲,攮子尖深深地扎進了木板……

此時,要是有巡檢司的人進屋,定會瞠目結舌:被攮子扎得傷痕累累的頭像,似乎是巡檢的畫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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