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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10 二少爺鬧革命(3)

第41章 10 二少爺鬧革命(3)

花兒突然問:哎?敏兒,這個英國院長爲什麼會親自跑前跑後地爲我看病?又會爲我安排最好的病房?你跟他也熟?

敏兒淡淡一笑,說:這兩年,我陸陸續續爲這醫院捐了不少錢,現在我的姐姐得了病,院長能不親自出馬麼?能不照顧麼?

啊——花兒驚歎一聲。真是想不到呀,你已經有能耐做這麼大的善事了……

花兒姐,是不收錢的新法庭把我給救了,這新醫院又不收費治病救人,爲醫院捐點兒錢,多救治幾個病人,不是我這獲得新生的人太該做的麼?

花兒苦苦一笑:嗨,無論這世道怎麼變,看來錢都是有大用的呀。好人有了錢,能行更大的善呀……

敏兒對花兒還是有點不放心,要跟她一起回府上。花兒讓敏兒放心,她既答應了回來住院,就不會不回來,要是敏兒跟她一起回府上,弄得動靜太大,上上下下都知道了反倒讓她受不了。敏兒想想也是,便爲花兒攔了輛黃包車,叮囑花兒回府上收拾一下馬上回商行,她在那等着。

看着黃包車拉着花兒離開了,強烈的、揪心的愛憐、哀傷,差點將敏兒擊倒了:花兒怎麼會是這樣的命呀,她多麼像一朵風雨中凋零的花呀……敏兒跌跌撞撞地趕回了商行。

花兒真如同一片凋落的花瓣,飄回了衛城內的叢府大宅。

大娘被花兒的樣子嚇傻了。花兒呀,你、你這是怎麼啦?……

花兒只好說出了她的病……

巨大的驚駭幾乎將大娘擊暈了……早就隱約感覺到花兒是得了病,多次要找郎中來府上爲這孩子看病,但都被她決絕地拒絕了,想不到她竟然得了這樣的大病……此時大娘淚流滿面痛心疾首地欷歔:可憐的孩子呀,我的心肝兒呀……

花兒要大娘用不着這樣,得了這樣的病也許是她命中註定的。

大娘要叫人去陪護着花兒治病。花兒堅決地拒絕了,說她不想再讓任何人知道自己得了這樣的病,現在她只想悄悄地、安靜地去住院。大娘又要差人去莊園告知先生。花兒擋住了大娘,氣喘吁吁地說,這事更不想讓先生知道,要是讓先生爲自己的病憂心,她就更難以安心住院治病了。她求大娘千萬別對任何人透露她得了病,更不要對先生透露,只說她在南方找到了一個遠房親戚,要去那裡看看。大娘瞭解花兒脾性,只好依着她了,又拿出了一筆私房錢,要花兒拿去治病。花兒說用不着的,新醫院治病是不收費的,何況敏兒還爲醫院捐了不少錢,醫院會照料好一切的。大娘又爲敏兒已能如此行善積德而感嘆不已,說自己真的是老了,越來越看不明白飛快變化的世事了。她淚流滿面,一遍遍叮囑花兒,需要什麼,有什麼事,只管讓敏兒回來說……

花兒簡單地收拾起一個包裹,踽踽地向大宅的大門處走去。突然,她的心一顫,似乎被什麼東西扯了一下,不由得回過了頭——透過通往後花園的那道圓拱門……

漸漸地,花兒自己騙不了自己了,她失魂落魄想要奔去的是鄉間的溫泉莊園……天哪,天哪,先生在莊園那裡呀,我這是要奔他而去呀……她想擺脫那條無形繩索的牽扯,但這條繩索已經變成了一條魔咒,她只能身不由己,朝着莊園越來越快地飛跑了……

敏兒還在商行等着花兒,其實她差不多也忘了在等花兒,她同樣陷進昏天黑地痛苦的旋渦不能自拔,竟然沒意識到時間已經跑出去了好遠。當昏沉沉的她感覺到花兒已經走了太長的時間時,實際上過去的時間比她感覺的還要長得多。不祥的預感突然攫住了她的心,她慌亂地衝出了商行,叫了輛黃包車,向着衛城的府上急奔而來……

當敏兒從母親那裡得知花兒離開大宅已有一個多時辰後,她知道不祥的預感已經成爲事實了。爲了不引起正爲花兒的病滿面珠淚的母親的驚慌,她只好推說花兒說過,要去外面買點住院用的東西,而她把這茬兒給忘了。說着,便急不可耐火燒火燎地往外走。

母親還在後面嘮叨,要敏兒搬回來住。母親多次讓敏兒搬回府上住,說在外面總是不方便。母親哪裡曉得,偌大的府上對敏兒倒是越來越不方便了。此時敏兒更聽不進這些了,她必須儘快地找到花兒。

城裡城外街頭巷尾,敏兒發瘋地尋找着花兒,但找到的希望隨着時間的推移變得越來越渺茫了……天色變得越來越暗了,而敏兒的心比天色更暗。海灣上空的烏雲在急劇地聚集,不一刻,已籠罩了敏兒的所到之處,並且變得越來越低沉厚重,似乎隨時都可能坍塌砸下來。敏兒聽到了咚咚轟轟的聲響,是她的心在敲鼓,這鼓聲越來越大,竟引發了海灣那邊更大的隆隆聲響滾滾而來——一道閃電從烏雲中爆裂,如一柄巨大的劍斜刺紮下來,直插波濤滾滾的海面,將昏暗的海天一下子劈裂。在瘮人的瞬間燦亮中,在雷聲還沒炸響的瞬間,神奇的一幕顯現了:敏兒看到了花兒的蹤影,看到了花兒的所在……

敏兒發瘋地攔了一輛豪華轎箱式馬車,吩咐車老闆打馬奔溫泉莊園而去……

敏兒在閃電閃亮的那一瞬間看到的幻影是真實的,花兒的確是瘋癲着奔溫泉莊園而去了……

花兒被那條無形的繩索牽扯着,失魂落魄瘋癲地趕到溫泉莊園時,已是掌燈時分了。

面前龐大的莊園房舍,如同一個巨大的蜂窩,每個亮燈的窗口則是一個小蜂房。最高處的書房窗口熒熒的燈光,鬼火般攫攝着花兒的魂魄……花兒站立不住了,——現在她才清醒地意識到,自己爲什麼而來了,我是要在去往那個清靜潔淨的世界前,再看一眼先生呀……哪怕只是隔着窗戶……但她又強烈地抗拒着這種清醒,寧肯相信自己是中了邪魔,被挾持到這裡來了。這兩年,先生住在衛城大宅的時候越來越少了,回來也是白駒過隙的一瞬便又離開,花兒記得清楚,已有三個月零五天沒見到先生了……

花兒如同一個幽靈飄進了莊園,又如同一隻趨光的飛蛾,逼近了透着光亮的書房窗口……書房前有一座小假山,花兒像一隻壁虎,依附在了假山一邊。書房內的燈光恰好將先生的頭影投在窗口,花兒渾身戰慄着,如一隻冥獸,用目光和靈魂吞噬着頭影的靈魂……她感覺不到電閃雷鳴了,抑或說是閃電和炸雷已將她挾往了另一個世界……大雨下起來了,豆粒大的雨點敲擊着所有可以敲擊的地方,天地間發出一片混沌的嗚咽……她也感覺不到雨點打在身上,真的變成了一隻冥獸,雙眼放出了幽幽的綠光……

斜刺裡,一道閃電在書房外刷地一閃,似乎也躥進了書房,強烈的電光將外面的天地點亮了——先生禁不住一回頭,瞬間,透過窗口的那方玻璃,恍惚看到了窗外蒙蒙的假山好像依附着一個身影,轉瞬而至的炸雷旋即轟隆隆擊在了先生的頭頂,將這恍若夢境的輪廓給殘酷地毀滅了……他忽地扔掉了手中的書,悚懼地站了起來。其實閃電沒躥進書房,炸雷也沒擊中先生,但瞬間他莫名其妙產生了如雷轟頂之感……看看,他真的好像被閃電炸雷擊中了,在書房暈頭轉向地打着轉,啊哈,啊哈地吐着氣。天哪,莫不是我又發了什麼怪病?天吶,可憐的先生呀,你實在弄不清你恍惚看到了什麼,更不敢相信看到的是真實的,但你感覺不能再待在書房了,感覺外面有什麼不可抗拒的魔力在揪扯着你,你必須走出書房去看看……

敏兒乘坐的轎式馬車在雨中朝着莊園急駛而來。

先生挑着燈籠出了書房。看來外面真的有什麼魔力在發作呀,當他踏上書房前這條鵝卵石鋪就的甬路時,不知那魔力又施展了什麼魔法,電閃雷鳴呼嘯的風雨竟戛然而停。

當書房外搖曳起燈籠光影的瞬間,依附在假山邊的花兒終於意識到了什麼,如一個幽靈,倏地消失了……

先生出神地凝視着書房前的假山,它依然如故地趴在那兒,跟閃電觸地時看到的輪廓沒什麼改變卻又大不相同了。你就這麼癡愣愣地凝視着,假山周圍的花草樹木經大雨洗禮,在燈籠的光影下,現出了幽冥生動又揪心的韻致;那個轆轤架則如同一個老態龍鍾的人,在顫巍巍地爲你指點着什麼——你似乎再次看到了剛纔閃電觸地時你在書房看到的恍惚輪廓……你倉皇地逃離了甬道,躥進了前面的迴廊,在迴廊剛走了幾步,一首詞又從你的心底跳了出來:“銀牀淅瀝青梧老,屧粉秋蛩掃。採香行處蹙連錢,拾得翠翹何恨不能言。迴廊一寸相思地,落月成孤倚。背燈和月就花陰,已是十年蹤跡十年心。”天哪,這樣的詞爲什麼會在這樣的時候冒出來?!你毛骨悚然地驚駭着,但沒容你多想,電閃雷鳴又轟隆隆炸開了,風雨也驟然大作了,似乎整個世界要在雷雨中毀滅了。你雖站在迴廊裡,但你感到電閃雷鳴,狂虐的風雨全襲擊在了你的身上,頭腦似乎瞬時被雷電炸開了,身體挺立不住了,真的如遭雷擊的一棵樹,搖搖晃晃癱倒了……你手中的燈籠恰巧落在了一堆木花上,這是修理迴廊的木匠還沒來得及收拾的一小堆木花……

燈籠裡的蠟燭傾倒了,將燈籠罩點着了,燈籠罩又將這堆木花引着了,在周遭滂沱的大雨中,一蓬火訇然燃燒起來了……

你卻癡癡呆呆如一具殭屍半臥在那裡,任由火着了起來……

雨幕中騰起了一蓬火,比干天起火更驚心動魄,值夜的幾個下人大呼小叫地撲了過來。隨即,整個莊園都被驚動了,上上下下的人紛紛跑過來了,大少爺也跑過來了……

當然,這樣的大雨天,隨便從旁邊取點水,這蓬火便很快被滅掉了。救完火的一大圈人看着燒殘了的燈籠,明白了起火的原因,由驚恐轉向了驚詫:這般大雨夜,先生挑着燈籠出來做什麼?燈籠又何以將這堆木花給引着了?先生又何以不聲不響任由大火着起來呢?看看先生的樣子好端端的,怎麼就幹出瞭如此荒唐、不可思議的事?是的,看樣子先生是好端端的,可有誰能鑽進他的心裡去看看他的心緒是什麼樣子?再說此時先生也的確恢復了常態。當然下人們是不好追問先生什麼的,哪怕先生像孩子那樣頑皮,只是爲了好玩才毀了燈籠點起了這堆火。

先生不知道自己是怎樣回到了書房,坐在書房的藤椅上,覺得剛剛發生的是做了一個夢。

雨越來越大了。敏兒乘坐的馬車多虧備有電石燈,才得以循路而行。在差不多接近了莊園的路上,在電石燈的光影裡,濛濛雨幕中——天哪,是花兒搖搖晃晃瘋瘋癲癲相向而來!似乎所有的雨點全澆在了她的身上……

敏兒跳下了馬車,將花兒抱到了車上,向衛城急返而去。

花兒身上的雨水把敏兒也溼透了,花兒冰冷的身子不停地痙攣抽搐着,讓敏兒也隨之戰慄了。花兒沒能說出一句話,片刻便在敏兒的懷抱中昏迷了。敏兒聲嘶力竭地衝車老闆吼着:快,快,打馬快跑,快跑。我多給你錢,給你十倍的錢……

馬車總算駛進了威海衛,花兒在敏兒的懷抱中陷入了越來越深的昏迷。沒昏迷時她沒說出一句話,而沉沉的昏迷卻讓她開口了,一遍遍地囈語着:先生,先生……

天哪,我的天哪,花兒她怎麼……她與先生之間真的是……花兒是敏兒比親姐姐還親的姐姐,但畢竟不是同父同母所生,花兒姐竟然真的跟自己的父親……敏兒不知道花兒跟先生怎麼了,也不知先生跟花兒怎麼了,他們之間究竟是怎麼了,他們之間有什麼或發生了什麼,但有一點已經被證實:自己的父親已如一根刺,銘心刻骨地扎進了花兒的心中;花兒的心中根深蒂固地生長着自己的父親……花兒雖昏迷了,但扎進她心中的這根刺卻沒有昏迷;根深蒂固生長在她心中的父親,甚至更加根深蒂固。假如花兒就這麼死去,這根刺也不會死,這棵根深蒂固的樹也不會死……一道強烈的閃電刷的一下又在馬車的前面閃亮,敏兒又看到了什麼,她不想看清也看不清的混沌的一團什麼……旋即而至的驚天動地、驚心動魄的炸雷,似乎擊在了敏兒的心頭,讓她身心俱顫……世上還有比此時敏兒的心緒更矛盾複雜、更痛苦、更冰火兩重的心緒麼?但無論如何她都要立馬將花兒送到醫院,將花兒救活……

終於趕到了醫院,韋爾斯院長帶着幾個醫生,馬上對花兒施行了緊急的救治,直到第二天中午時分,花兒才甦醒了……

時光的快與慢在近幾年又凸顯了,不過變快與變慢的地域顛倒了:租界外綿延了幾千年緩緩流淌的時光,似乎一下子變得比租界內的時光迅疾了。

沿襲了幾百年的王朝,要在幾年的時間中改變、傾覆,時間能不變快麼……

亂黨也罷,革命黨也好,其實幾年前他們已經在距威海衛很遠的好多地方,一波接一波地放響了催生胎兒的槍炮,但槍炮聲並沒有引發偏處一隅的威海衛租界什麼波動。即使有零星的槍炮聲傳來,也已變得稀薄,成爲強弩之末了。

這期間,先生在鄉下和威海衛新城區之間來回地奔忙,時間在他的面前也變得飛快了,一大堆怎麼幹也幹不完的事務,將他的時間擠得越來越快了。

這些年,叢府的家業越來越大了,先生的聲望也日漸升高。商埠區剛剛起步時,老鎖不就自作主張,在那裡買下了兩家商行鋪面麼?現在,這兩家商行進出口貿易越做越大,已經成爲商埠區的大商行了。而叢府原有的船行、漁行,隨着自由貿易港的開闢、往來貨船的驟增、魚貨出口量的大漲,生意自然也越來越多越來越大了。

也許,最沒想到家業會發生如此變化的就是先生,他甚至爲近幾年自己家業的迅速擴張而時時感到隱隱不安,乃至愧疚了。老鎖呀,我的家業越來越大是好還是不好?

老鎖隨口說道:當然是好,哪個人不盼着家業越來越大?先生怎麼會有這樣的疑惑?

嗨——先生長嘆一聲,過了很長時間,斷斷續續地說:爲抗英,那麼多人死傷了……租界,嗨,租界呀……我倒變得家大業大了……這“好”好得我心中惴惴不安呀……

老鎖當然體會得到先生心中攪扎着怎樣的疚痛,翻騰着什麼滋味,也嘆一聲,說:先生,你家大業大了,能救濟的人不是更多了?爲鄉親們做的事不是也更大了麼?好人的錢財多了,就能做更多更大的好事,這當然是好。說句不中聽的,要是、要是威海衛變成租界後你的家業敗落了,那才該疚痛呀。那還能一年年地撫卹那些死傷者麼?還幫得上那麼多需要幫的人麼?還能拿出那麼多錢做公益事麼?還能爲鄉親們主那麼多的事、做那麼多的事麼?那纔是愧對了他們呀……他只能用這些話來安慰了。

老鎖的話,熨平了先生心中很多疙瘩,似乎也給先生迷惘的心開啓了一個天窗,他甚至感激地抓住了老鎖的手,說:老鎖呀,你這管家不但能管家,你還能管我的心呀……

幾年前幾十個商號組建的衆商公會,未能擺脫傳統行會的陳跡,會員間缺乏緊密聯繫,難以協調大事,也難以維護正當之權益。更有甚者,幾年來,各商家濫發紙幣現象日趨嚴重,大小商家,發行紙幣的多達一百多家。小本生意亦濫發紙幣,以致無信用之錢票充斥市面,不但於殷實商號錢票之信用大有妨害,鄉民因倒閉錢票所受之虧損亦非淺少。衆商家便多次找到先生,陳訴衆商公會之重重弊端和各自的苦衷,推舉先生挑頭組建新的商埠商會,擔當起整頓商務、規範行規、振興工商、興隆口岸的大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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