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租界!租界!:歷史·英國人在威海衛 > 租界!租界!:歷史·英國人在威海衛 > 

第40章 10 二少爺鬧革命(2)

第40章 10 二少爺鬧革命(2)

花兒緩過神來,猛然意識到自己的失控:天哪,我差點在敏兒的面前……禁不住戰慄着冒出了一身冷汗。她苦苦一笑,說:神水怕也救不得我了呀……但她還是接過水,勉強喝了一口,稍稍平靜了些。

敏兒還是沒在意花兒這話藏着多麼可怕的東西,見花兒不怎麼咳了,她突然撲過去擁住了花兒:花兒姐呀……她的肩膀聳動着,還是說不出難以啓齒的話。這跟多年前她們在閨房的情形,是多麼相似又是多麼不同呀。那時,很多女兒家難以說出口的東西,她們就是這麼相擁着無所顧忌地說出了。但此時,敏兒已不是從前的敏兒了,花兒更不是從前的花兒了……花兒感覺到,敏兒的心中涌動着難以啓齒的話,她拍一拍敏兒的後背,喃喃着:你想說什麼只管說吧,這世上,你還有我這麼個可以聽你說出心裡話的人……花兒沒說出的是:埋在我心底折磨得我死去活來的東西,我卻不能對你說出呀……

敏兒胸脯起伏着,猛地閉上了眼:花兒姐呀,我,這話讓我怎麼說得出口呀……我怕,我還有另樣怕呀……詹姆斯他畢竟長得跟中國人不一樣,我要是跟了他,可怎麼敢,怎麼敢跟他在一起、在一起,睡呀……

這的確是太難說出口的話了,但敏兒沒有想到,這樣的問題對沒結過婚的花兒又過於殘酷了。敏兒更無法想象,她的話如炸雷在花兒的心頭轟鳴了……

敏兒被花兒異常的神態嚇壞了,她感覺得到,花兒的身體似乎在爆裂,魂靈似乎也跳了出來,她惶恐地失聲驚叫:花兒姐,你這是怎麼啦?你這是怎麼啦?……

花兒摸出了一方白絹帕,捂住了自己的嘴。當這陣滾雷般的咳聲滾過之後,白絹帕上竟然洇開了幾朵殷紅的梅花……花兒急急地要掩藏絹帕,還是被敏兒看到了,她搶過了絹帕:天哪,絹帕上竟然是殷紅的血漬……

我的天呀!敏兒被嚇傻了,緊緊地抱住了花兒,驚叫着,花兒姐,你這是怎麼啦?!你病了,你是生病了呀,你不知你病了麼?你要馬上去治病呀……

花兒緩過來了,悽然地笑笑:用不着的,我剛纔不是說了麼,神水怕也救不得我了呀……

敏兒這才注意到,花兒的臉色、神態變得跟以前大不一樣了:臉頰呈現的是異樣的紅暈,如同一蓬火在體內燃燒炙灼的紅暈,如同血色殘陽在天邊抹下的那種紅暈,如同霜打的花瓣呈現的那種紅暈;她的眼睛變大了,而且放射着犀利的、令人膽寒的炯炯神彩。瞬間,敏兒的心打了一個毛骨悚然的激靈:天吶,花兒她莫不是得了可怕的癆病吧?她悚懼地站起來了:我的花兒姐呀,這麼說,你是已經知道自己得了大病了?爲什麼不早告訴我?!你爲麼要這樣呀……

花兒再苦苦一笑:敏兒呀,你用不着這樣的,我能得上這樣的病,算是老天對我的關照呀。多好呀,這樣的病能讓我吐盡心中的血,早點兒,早點兒……

敏兒真的嚇壞了,又緊緊地擁住了花兒,大叫——不!不!不!我要你活,我要你永遠活着!你要立馬跟我去看病!去看病!立馬去大英民醫院看病!

花兒掙開了敏兒,一隻手強撐着身子,一隻手扶住案臺站了起來:你是要我去英國人開的醫院看病麼?我怎麼會去那裡看病呀……

敏兒的眼珠早已變紅了:我的花兒姐呀,英國人開的是治病的醫院,不是殺人場。那醫院治好了多少人的病,救活了多少人呀,這會兒你就別顧忌別的了……

不由分說,敏兒強拉着花兒奔醫院去了……

威海衛變成租界三四年後,租界政府就在愛德華商埠區和劉公島各開設了一處臨時醫院。爲了讓當地病人走進西式醫院就醫,信奉西醫西藥治病,這兩處醫院均免費收治病人。

如果說威海衛變成租界後,方方面面都發生了和正在發生着變化,那麼免費醫院可算是百姓感受最深的變化之一了。

治病會不要錢?天底下有這樣的好事麼?這跟天上掉餡兒餅不是差不多麼?剛開始自然是沒人去新式醫院看病的。有的病人在郎中的手中,湯丸膏散怎麼擺弄,病也治不好;有人被病痛折磨得死去活來卻拿不出錢請郎中……有病亂求醫麼,終於有挺不住的病人豁出去了,哼哼唧唧走進了新式醫院。

喲呵,這新式醫院真是新式呀,一切都是新奇的,其診斷和療法也是讓病人羞怯不適甚至是懼怕的……

這裡看病並不號脈,大夫問完你的病情後,會拿起一個用細皮管相連,一端有着跟火鉗差不多的卡子,一端有着一個小柿餅樣東西的古怪玩意兒。將卡子卡在兩個耳朵裡,而手捏着那個小柿餅,將其貼在你的肚子上、胸前胸後,摩來摩去。哪怕你是個姑娘,哪怕給你看病的是男大夫……後來人們明白了,這個玩意兒叫聽診器,它真的能聽到你肚子裡、胸腹裡有哪樣病在叫;有時大夫會讓你在胳肢窩夾一個細玻璃管,過一會兒再你讓掏出來,大夫看看那玻璃管,就會知道你發不發燒。後來人們明白了,這叫量體溫……

新式醫院的確新式,治療也不像過去的郎中給你開什麼湯膏丸散之類的,而只給你吃一些精緻的小藥片,或者讓你喝下各式各樣的玻璃瓶裡的藥水。無論你是男是女,女護士都會一點兒也不羞怯地扒開你的褲子,讓你露出半片腚,將一個玻璃管上的針頭紮在你的腚上,然後將玻璃管裡的水注入你的肉裡……後來人們明白了,這叫打針,一針打過後,你的病痛就會減輕甚至消失……

哈,真是想不到呀,那些藥片、藥水,比郎中開的湯膏丸散之類管用得多,差不多總是能藥到病除。能爲你治好病,又用不着你花一文錢,這樣的好事哪裡找?很快的,一傳十,十傳百,有病的人都奔新式醫院來了。就像新式法庭打官司又快又不收錢,引發了時興的打官司活動一樣,男女老少病人紛紛奔醫院來了,去醫院看病又成了一種時尚,很快,醫院便人滿爲患了。爲了滿足更多的病人進醫院就醫,政府又對商埠區的臨時醫院進行了擴建,增加了醫療設備和藥品,也增加了醫生、護士,成爲可同時接納六十人住院的大醫院,也正式定名爲大英民醫院。而劉公島上的臨時醫院,經擴建後,則定名爲大英施醫局。

擴建後的大英民醫院,對病人不再只是施以開點兒藥、打打針那樣簡單的治療了。

要是你得的是不容易一下子就治好的病,醫生還會讓你住在醫院裡,管吃管喝,什麼也不用你幹,專幹等着人爲你治病的營生。

當然,爲來威的西方人及英國海軍官兵治病,還有更高級的醫院,劉公島上的皇家海軍療養院,就是專門爲他們服務的。那裡的設施及醫療水準,也是租界最好最高的。

在開設醫院的同時,租界政府還設置了醫官長一職。醫官長地位很高,與正華務司、副華務司並列,爲租界最高行政長官三大屬僚之一,管制着整個租界的公共衛生與船舶檢驗檢疫等事宜,百姓稱之爲大醫官。還設置了幾個專職衛生檢查官,負責整個租界的公共衛生的監督管理,而且頒佈了《公共建築和衛生法令》。對屠宰廠、牛奶房、麪包房、豬圈、牛棚、食品店等場所的建築和衛生條件,做出了非常明細的具體要求、規定,並建立了一整套嚴格的檢查制度。

新城區附近的百姓就醫沒問題了,但偏遠鄉村的百姓就醫還是不太方便。先生找了大醫官,提出應在鄉村再建一處醫院。大醫官說政府早就有此打算,只是苦於財力有限,難以籌措到購買建醫院用地足夠的資金。先生當即決定,捐出溫泉莊園一塊鄰近大路的土地,用以建設醫院。於是,一座鄉間醫院便很快又在溫泉小區落成了。

敏兒押着花兒,來到了大英民醫院。

大英民醫院已經變得更大了。一個個相連的門診室的中間,是一個大廳堂。進了大廳堂,花兒的鼻子禁不住輕輕地翕動,強烈的、聞所未聞的怪味不可抵禦地竄進了肺腑——隱隱作痛呼吸艱澀的肺腑,竟然頓時通泰舒暢多了;再看看這大廳,地面潔淨得一塵不染,讓人的腳不敢踏上去了;高大的牆壁潔白得瘮人,讓人有點不寒而慄了……天哪,花兒輕輕一聲驚歎:這是我看到的最寬敞、最潔淨地方,想不到呀,醫院會是這樣的……那些走進大廳堂的病人和陪護病人的人,好像不是司空見慣的那些人了。他們一改習慣性的嗆嗆嚷嚷的大嗓門兒,變得恭敬謹慎低聲細語了,當然也沒了習以爲常的罵罵咧咧;有的門診室前病人較多,看病的人也一改過去的前推後擁,而是自覺地排隊等候;病痛讓有的人哼哼唧唧,但也是儘可能小聲地發出呻吟;病人咳痰時,自己或家人竟然用巾子接住了,以往他們可是隨地吐痰的,哪怕是在自己的家中……突然間,十幾個身着白孝服的人哭泣着從外面跑進大廳堂,又向廳堂角上的一個過道跑去。顯然,他們的親人已經在醫院死去了,可他們並不像通常那樣肆無忌憚地呼號,而是極力地壓抑着悲聲。要知道,按習俗,親人死去,親屬的泣號越高漲,越是說明對死去的親人悲痛的程度越高,死去活來呼天號,纔是最理想的……眼前的一切,是多麼難以想象的改變呀……

教化——想不到這醫院不但治病,而且已經對病人以及陪護病人的人產生了教化,讓他們改變了祖祖輩輩傳下來的習俗……

花兒正感慨着,敏兒帶來了一個有着大鬍子,但慈眉善目的英國老頭兒,說是這個醫院的韋爾斯院長,他要親自爲花兒看病。

韋爾斯院長帶着花兒和敏兒走進了一個更潔淨的房間,他的態度變得嚴謹了,拿出聽診器,要對花兒進行檢查。雖然自打設立臨時醫院起,聽診器已經爲病人司空見慣,花兒也略有耳聞,但她畢竟從未接觸過這東西。當韋爾斯院長讓花兒解開衣襟,捏着聽診器的小餅要探入花兒的胸脯時,花兒還是禁不住恐慌了。可事已至此又能怎麼着呢?何況還有敏兒在一旁半扶半挾持着,她只能勉強接受檢查了。那個小柿餅樣的東西貼到花兒的肚腹上,一點點摩動着,花兒渾身戰慄,幾乎要驚叫了。自小時候父母被洪水捲走後,她的肌膚可從未再經受任何人的摩挲呀,儘管是一個柿餅樣的聽診器——它如同一塊冰,又如同一塊烙鐵——所到之處冰冷徹骨又灼燙難當……她喘不過氣也忍受不了了,要不是有敏兒挾持着,她真會不顧一切逃之夭夭……

韋爾斯院長又帶着花兒,找了幾個醫生,讓幾樣古怪的機器爲她做了仔細的檢查。

讓花兒恐懼的檢查總算完成了,韋爾斯院長和幾個醫生,對花兒進行了會診。當幾個會診的醫生離開後,韋爾斯院長衝花兒笑笑,委婉地請她離開房間一會兒,他要單獨跟敏兒談談。花兒明白了,悽悽一笑,說:院長是擔心我害怕得了什麼病麼?用不着的,我怕的倒是沒得病……

這話倒把韋爾斯院長給嚇着了,他聳聳肩:上帝呀,你怎麼能說出這樣的話?但願是我聽錯了……

敏兒也被花兒的話嚇着了,只好對韋爾斯院長說:院長,我姐她,她只是不怕得了什麼病,因爲她相信你能治好她的治,你有什麼話就直說好了。

韋爾斯院長對敏兒說:你姐姐得的是肺結核,必須馬上住院治療。

雖然韋爾斯院長說的是跟威海衛方言差不多的話,雖然花兒不怕得病,甚至希望查出大病來,但韋爾斯院長的話還是讓她和敏兒瞪大了愕然的眼:肺結核是一種什麼病呀?

韋爾斯院長看懂了她們的愕然,解釋說:肺結核,也就是你們俗說的癆病。

癆病可是一種可怕的病,很多人就死於此病。雖然敏兒已猜測到花兒得了這樣的病,但這病經院長說出後,還是嚇得她臉發了白,天哪,花兒怎麼會得這種病?!如同被水嗆着了,她一時說不出話來,眼窩裡頓時盈出了淚花。

謝謝院長——花兒如釋重負地嘆了一聲,竟然欣慰地笑了,我已猜到我是得了這病呀……還住什麼院呀,哈,得了這個病多好呀,我、我就能快點——

敏兒慌亂地撲過去捂住了花兒的嘴,沒讓她將那個死字說出來,又回過頭來對韋爾斯院長惶惶地說:院長,我會讓我姐馬上住院治療的——求求你無論如何要把我姐的病治好……

韋爾斯院長說:用不着求的,治病是我的職責。雖然現在牀位緊張,但我還是會想法爲你姐姐安排最好的病房。你要做的只是讓病人馬上住院接受治療,一天也不能再等了,其他的就交給我好了。

花兒還要說什麼,敏兒知道花兒要說什麼,便不由分說地拖着花兒就往屋外走,又回過頭對韋爾斯院長說:謝謝院長,我們回去準備一下,我姐姐今天就會來住院的……

來到大廳堂,敏兒已經有點站立不住了,她顫抖着,半是哀求半是命令地說:花兒姐,今天你一定要來住院,請相信,韋爾斯院長醫術高明,一定會治好你的病……

誰能想得到,確診的肺結核病或者叫癆病,竟然讓花兒內心對它充滿了感激,她根本沒理會敏兒說些什麼,只是越來越深地順着內心的感動和感激,沉入了對另一個世界的嚮往和去往另一個世界的渴望中。本來就緋紅的臉頰,因激動又變得如同燃燒的彩霞了;目光也迷離了,周圍高大潔白的牆壁似乎變得透明瞭。她喃喃着:哈,用不着什麼住院治療了,多麼好啊,我能快點去往清靜的世界了……這是老天對我的懲罰,更是老天對我的救贖呀……

天哪,花兒竟然說出了這樣的話呀……敏兒悚懼不已,她哪裡想得到,其實花兒很早就朦朦朧朧地嚮往那個潔淨超脫的世界了,只是善良的天性讓她難以採用兇殘的方式使自己去往那個世界。何況能與神鬼相通的人,很早很早便流傳着一種可怕的說法:自己讓自己凶死,魂靈到了陰間會受到比活着時更殘酷的折磨、摧殘。花兒不知這說法是真是假,只是感到害怕,沒有膽量去嘗試,要是這種說法是真的,那可就沒有挽回的餘地了。真的患上致死的肺結核,這可太好了,老天爺總算給了我儘早去往那個世界的好路徑了……

敏兒雖不能完全想象到花兒此時的想法,但她明白了,花兒不僅早已知道自己得了重病,而且盼着早走呀……此時,任何和風細雨婆婆媽媽的勸說都無濟於事,不會讓花兒順從地馬上住院接受治療的。敏兒猛然變得怒不可遏了:花兒姐!她衝花兒吼叫,花兒姐,你聽好了,我不管你想些什麼,但你必須立馬來這住院!你要是不來這住院治病,那、那我沒病也不會再活了,你死我就陪着!你要敢那麼做我就敢這麼做!

花兒沒料到,敏兒會以死相挾逼她住院治病。她愣住了,她清楚,依敏兒倔犟的性格,真會說到做到的。花兒戰慄了……敏兒真是比親妹妹還親的妹妹呀……你想盡快死去,有人卻要救你,甚至以死相挾要救你,這是福還是禍呢?也許這也是命吧……花兒淚眼汪汪地欷歔了:敏兒呀,敏兒……你還是一個傻閨女呀……那好吧,我聽你的,我來這住院就是了。可有道是,治得了病救不得命呀……你也要答應,我要真的治不好走了,你可要好好地活……

不管怎樣,花兒答應來住院治病了,這讓敏兒感到了些許寬慰。花兒又說,怎麼着她也要先回府上收拾一下,跟大娘說一聲。敏兒想想也是,又叮囑花兒回去收拾完了要馬上回商行,她在商行等着,然後一起來住院。她安慰花兒說,現在不比從前了,大英民醫院有英國的新藥,癆病已算不得什麼可怕的病了。韋爾斯院長醫術又高得很,一定會治好花兒的病。

< 上一章 目錄 下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