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租界!租界!:歷史·英國人在威海衛 > 租界!租界!:歷史·英國人在威海衛 > 

第39章 10 二少爺鬧革命(1)

第39章 10 二少爺鬧革命(1)

一旦人們適應了飛快變化的一切,便不覺得時間有多麼快了,好像時間又迴歸了正常的軌道。

先生身不由己地進入了溫泉小區總董的角色,進入了,便只能全身心地投入其中了。16個村子大大小小的事情,的確夠他忙的,他越來越覺得時間不夠用,只能長期住在莊園了,幾乎將衛城的大宅給忘了。

自從敏兒在愛德華商埠區撐起了商行,花兒便經常來這裡,商埠區的一切在她的眼裡早已習以爲常了。

敏兒的商行起名爲“誠泰”,幾年下來,想不到敏兒不但撐起了商行,而且生意越做越大越做越好。不僅出口本地的鹹魚幹、花生、海蔘、海米、錫鑲茶具等土特產,而且批發兼零售進口洋布、香菸、大米、麪粉等,誠泰商行已經成爲商埠區不可小覷的商行了。

今天,花兒又來商行看敏兒。

花兒是從商行的後院進來的。商行的院子就是一個收貨發貨的臨時貨場,兩邊是寬大的庫房。幾個人正在從庫房向外出洋布和大米,往幾掛大車和幾匹騾馬背上的馱簍裝;幾個人則從鄉下人推來的一溜小推車上往下卸花生米、海米等貨物,忙着過秤……此時是秋後季節,正是收購農產品的旺季,整個院落人歡馬叫好不熱鬧。儘管深秋的瑟瑟涼風颼颼颳着,但空氣裡還是瀰漫着濃郁的不同貨物的強烈味道。花兒越來越受不得這樣的氣味刺激,發出了一串乾咳。好不容易纔從人縫裡穿過,從後門進了商行。

商行幾個站櫃檯的夥計跟花兒早已熟識了,他們仍跟往常一樣衝花兒點頭打招呼。不過今天他們的神態卻有點異樣,一個夥計引着花兒的目光,衝樓上有點神秘地努努嘴,顯然是說掌櫃的在樓上,而另外幾個夥計則詭譎地笑了。花兒並沒往心裡去,仍跟往常一樣衝他們笑笑,徑直走向樓梯口,攀着樓梯的扶手,踏着木樓梯囔囔地上了樓。

樓上有五間房,花兒徑直走向了掌櫃的房間。

走近房門時,花兒隱約聽到屋內有竊竊私語聲,她也沒在意,還是跟往常一樣,隨手就推開了房門——“噹啷”一聲,拍打驚堂木般的一響,屋內瞬間變得寂靜了。除了敏兒,那個英國商人詹姆斯也在。那噹啷的一聲,不但如驚堂木讓屋內陷入了寂靜,又如同一塊石頭投進了平靜的水面,蕩起了一圈圈漣漪。看看吧,這漣漪正在敏兒和詹姆斯的臉上擴散着,而且是紅暈的。

現在花兒明白了,爲什麼樓下的夥計發出那樣詭譎的笑。

敏兒和詹姆斯的目光告訴花兒,那噹啷的一響,是桌面上那個物件落到地面時發出的。這物件跟柿餅差不多,閃着金燦燦的光,還帶着一條金燦燦的鏈條。

三個人的目光都凝在了這個柿餅般的物件上,似乎它即刻要爆炸。

還是詹姆斯打破了尷尬的寂靜,他與花兒早已熟識了,衝花兒笑笑,說:你好,你、你們在這兒說話吧。對不起,我還有事,我先告辭了。這幾年,他大部分時間都待在威海衛做生意,已經會說不太通順的中國話了。不等花兒說什麼,他便有些倉皇地迅速離開了。

花兒向地面上的那個金燦燦的物件走近,哈,是一隻懷錶,一隻漂亮的金懷錶。

花兒的目光,從懷錶轉移到了尷尬窘迫的敏兒臉上,忍着笑板正着臉說:你是怕我問這懷錶是不是詹姆斯先生送給你的吧?不,我不會問的,即使是他送的,我也不會問的。

這樣的話倒一下子將敏兒從尷尬的窘態中解放了,她笑着撲過去捶打着花兒:你真是壞到家了,天底下還找得到壞到你這份兒上的人麼……

花兒終於忍不住咯咯地笑了:你怎麼打我呀,人傢什麼都不問怎麼能說是壞哩?

你這是咬人不露齒的壞,是壞上加壞……

笑過後,兩人都陷入了沉寂,很長時間都不再說話。

花兒的心提起了,氣也提起了,忐忑地問:詹姆斯先生他,他真的是向你……

敏兒沉沉地點了點頭。

幾年前,幫船的南伯萬張連夜搖着船,送敏兒去劉公島的克拉克大飯店,就是跟這個英國商人詹姆斯先生談生意的。

第一筆大生意就在那時談成了,由敏兒給詹姆斯供一大批鹹魚幹,價格也十分理想。敏兒喜出望外,回來後,馬上派人組織貨源。詹姆斯看過樣品後十分滿意,馬上與敏兒簽訂了合同,並交了訂金,初步商定由敏兒常年供貨。

威海衛歷來就有醃製鹹魚乾的傳統,不僅一些漁行大量地醃製魚乾,靠海邊趕海的家家戶戶都或多或少地醃曬鹹魚幹,這裡出產的鹹魚幹遠近聞名。第一批鹹魚幹很快便在交貨日期前兩天備好了,一袋袋就碼在商行後院的貨臺上,只等兩天後發貨了。不想,發貨的頭天夜裡,敏兒已睡下了,突然下起了雨。府上漁行的一個老夥計匆匆跑來敲開了敏兒的商行,大叫外面下雨了,鹹魚幹淋了雨三天五日內是無大礙,但過不了十天半月就要發黴變質。

敏兒急忙與睡在商行一樓的夥計將鹹魚幹往倉房裡搬,但怎奈貨太多,很多貨還是被雨淋了。

敏兒睡不着了,明天發不發貨折磨了她一宿。天漸漸發亮時,敏兒的決定也漸漸明朗了。她帶着通譯急急地去見詹姆斯先生,說貨沒備足,今天下午不能發貨了。

詹姆斯先生瞪大了眼:不要開這樣的玩笑,你的貨不是已經備足了麼?我們是有合同的,你不能按期交貨,不但要退回我的訂金,而且是要承擔違約賠償的。

敏兒說:我不但會馬上退回你的訂金,也願意按約承擔賠償。但如果你方便,五天後我會爲你備足更好的貨。

詹姆斯先生聳聳肩笑了:對不起,我只想按合同做生意,不想老是接受你的違約賠償金。

敏兒只好噙着淚水離開了。

回到商行,敏兒將自己關進屋內號啕大哭了起來。

這時候,二少爺趕來了。聽完敏兒的傷心哭訴,竟然哈哈笑了。

敏兒抹着淚說:這一大批貨要賠本,還要賠付違約金,你咋還有心笑?是笑我不是做生意的料?

二少爺又笑了:我的商行的大掌櫃已經上了做大生意的正道了,我能不笑不高興麼?

敏兒惱了:我都這樣了,你還要損我?!

我的妹子呀,你大錯了——你沒把淋了雨的鹹魚幹發出,又能按約賠付違約金,這兩樣你都做到了,你不成了能做大生意的大掌櫃麼?有了你這樣的大掌櫃,還愁咱的商行不發達麼?我的好妹子呀,你能豁上賠錢也不發這批貨,往後不是指定能掙得大錢麼?

敏兒愣住了,似乎不相信這番話是從二哥嘴裡說出的。

二少爺又說:還記得兩天前我對你說過的話麼?

兩天前,當敏兒將貨全備好後,興高采烈地跑去對二少爺說,兩天後這批貨發走,商行開張第一筆大生意就做成了,想不到生意這麼好做。

二少爺當然高興,但敏兒離開時,他卻摸着那條殘腿說:我這條傷腿隱隱痠痛,明後天怕是要變天了……

那時敏兒一股腦兒地沉醉在兩天後發完貨,就能掙下第一筆大錢的興奮中,根本沒顧得在意哥哥的話。

此時,敏兒一怔:這麼說你知道這兩天要下雨?你那條傷腿真的能預知天氣?那你爲麼不提醒我把魚貨早早入倉房?

二少爺不笑了,面色變得嚴峻了:我不但曉得天要下雨,我還知道鹹魚幹淋不得雨。爲什麼沒提醒你?我就是要讓你懂得,生意不是那麼好做的,要讓教訓教會你做生意。要是第一筆大生意你順風順水地掙了錢,往後保不準就會因輕狂賠大錢,賠得傾家蕩產。有道是,捨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我就是要賠上點錢讓你學學怎樣做生意。你更想不到的是,我還要看看你怎麼處置淋了雨的鹹魚幹,能不能有膽量勇於賠付違約賠償金……這纔是你能不能當商行大掌櫃的根本,現在我放心了……

如雷轟頂,敏兒瞪大眼看着二少爺,似乎不認得這個二哥了:天哪,我的二哥,原來,原來你是這樣的人……如此胸襟、氣度可了不得呀……

你以爲你二哥是個頑劣兇蠻剛愎不仁的人?

不,不,是我以前太沒把二哥你看明白,府上的人都沒把你看明白……

二少爺咬了咬牙,說:咱的叢府是不算小,可你以爲咱的大叢府長着能看明白該看明白的眼麼?!我就是要讓咱的大叢府瞪大眼好好見識見識,他們更看不明白的東西還在將來……

臨走時,二少爺又說:下雨後,也是我讓漁行的老夥計跑來提醒你將貨收進倉房的,我是怕鹹魚幹一晚上被雨泡透一分錢不值了,損失太大你會受不了。我不是說過了麼?賠了算我的,你就按這樣做下去,我敢保你會掙大錢。

敏兒越來越緊地咬着嘴脣,嘴脣已變得發紫了。

二少爺離開後,敏兒吩咐幾個夥計將倉房裡的鹹魚幹搬出來,馬上分散降價處理掉,並要對買家說明這魚乾淋了雨,要在半個月內吃掉。

詹姆斯先生帶着一個通譯,趕來拿訂金和賠償金了。他恰好看到了夥計從倉房往外搬鹹魚幹,禁不住跑過去一看,這些貨足夠他要的量呀,而且質量也上乘,爲什麼敏兒卻推說沒備足貨而違約?!他不得不質問敏兒,是不是將這批貨又賣給了出價更高的買家?!

敏兒急了,只好將這批貨淋了雨的實情說了,再次表示了道歉,並將訂金和違約賠償金如數拿了出來。

敏兒如此誠信讓詹姆斯愣住了。通譯指了指掛在牆上由書家題寫的“誠泰”二字的橫幅,並向詹姆斯解釋了“誠泰”二字的含義。

詹姆斯久久地凝視着橫幅,學着用漢語一遍遍地念着:誠泰,誠泰……又轉過身用英語對通譯說:這個商行做生意恪守的原則與這名號是相符的。他的目光又直直地凝視着敏兒,說:你是個讓我敬重的人,此時的你,在我的眼裡也變得更加漂亮了。

通譯是個對當地風俗十分了解的人,他看看敏兒,再看看詹姆斯,面有難色,覺得將這樣的話全都通譯給敏兒不妥,只好自作主張,將這句話的前半句譯給了敏兒。

敏兒聽完這話呈現的表情,讓詹姆斯看出了破綻。他忽地覺察到,可能是通譯對自己的話做了偷工減料的手腳,便讓通譯只管將自己剛說的話完整地譯給敏兒。

通譯只好對敏兒說:詹姆斯先生還說,還說你在他的眼裡變得更漂亮了。

敏兒的臉騰的一下紅了,天哪,哪有男人當面誇女人變漂亮的?何況他是個英國男人,何況他與自己只是做生意,而且是做了筆沒成的生意,這個人怎麼會這樣?窘迫的敏兒手足無措,滿面的羞赧如漣漪一盪開了,當然還摻進了一定比例的慍色。

敏兒的神態、表情,這下讓詹姆斯感到對頭了,這纔是中國女人聽到這樣的話的正常反應,也是他想看到的,此時的敏兒越發漂亮了。

敏兒還陷在窘態中,詹姆斯已掏出了自己的那份合同,同時讓敏兒也拿出合同,將交貨的日期進行了修改,說,就按你說的,其他的不變,這批貨推遲五天再發,這次應該沒有問題了吧?說完轉身就要離開。

想不到事情會出現這樣的轉機,敏兒由悲轉喜,簡直喜出望外不知說什麼好了。她將違約賠償金交給了詹姆斯:這個你還是應該拿上的。

詹姆斯笑了:這個先放在你這裡吧,如你再違約,我再加倍收取吧。

敏兒與詹姆斯之間的生意這纔算是正式開始了,而且越做越大。

花兒常來看敏兒,也常在這裡遇到詹姆斯先生。不知從何時起,花兒發現詹姆斯看敏兒的眼神有了異樣的變化,她問敏兒:那個詹姆斯是不是看上你了?

敏兒矢口否認:你可別瞎猜,我跟他只是做生意,只是越來越熟罷了。他可是英國人。

又過了大半年,一天,敏兒突然癡愣愣地問花兒:花兒姐,要是一個男人看上了一個女人會怎麼樣?男人怎樣纔算是看上了女人?

你怎麼突然問這個?花兒終於忍不住笑了,哈哈,不打自招了吧?那個詹姆斯讓你受不了了吧?

敏兒只好承認,詹姆斯已經多次向她表示了那種意思,她感到害怕,只好以裝傻充愣應付。她也不知這個詹姆斯究竟是不是真心的,她不知如何是好了。

花兒也不知如何是好,她只好反問:你覺得詹姆斯這人怎麼樣?

他……31歲,沒結過婚。他上有父母,還有一個哥哥,三個妹妹。他的家在英國的北愛爾蘭。

你知道,我問的可不是這些。

他、他這人麼……儘管難以啓齒,敏兒還是羞赧地說,我壓根也沒想跟他怎麼樣,可、可我又不得不說他是個好人,是我遇到的最好的男人……

敏兒要說的還很多。當發覺詹姆斯表示出那樣的意思後,她只能是拒絕、躲避。這也難怪,別說是一個外國男人,即使當地的男人表示出這樣的意思她也會躲避、拒絕的。要不是爲了撐起商行,要不是爲了生意,可能這一輩子她都不會再跟男人打交道的,何況是一個外國男人。但跟詹姆斯接觸多了,她便驚奇了,天哪,原來這世上還有這樣的好男人……這個男人所表現出的一切,對遭受過男人凌辱的敏兒來說,是多麼新奇、多麼令她感動、對她又是多麼有誘惑力呀。儘管她極力地迴避、抵禦,但還是不可抗拒地被他迷住了……

嗨——敏兒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說,他要不是英國人就好了。可、可他的確又是比我們的好男人還好得多的男人呀……

這麼說,你這不是已經喜歡上他了麼?

可他畢竟又是英國人呀……

的確,詹姆斯畢竟是英國人呀……花兒緘默了。過了很長時間,她只能勸敏兒不要着急,也不要急於做出決定,拖一拖再說,也許時間會幫助她做出正確的抉擇。

此時,敏兒不得不倉皇地對花兒說:詹姆斯,他、他剛纔正式向我求婚了,這可怎麼辦呀……

花兒指着桌上那塊金燦燦的懷錶,說:他是將這個當做定情物送給你的吧?

敏兒點了點頭,又悸懼地看了看桌上的懷錶,說:我不能接受,我不敢接受呀,這當口恰好你進來了……

今天,詹姆斯見到敏兒後,便用不熟練的漢語說:敏兒小姐,現在,我正式向你求婚。希望你能嫁給我。

儘管詹姆斯已多次明顯示愛,但這麼直接地求婚還是讓敏兒禁不住惶恐懼怕了:詹姆斯先生,你怎麼會……我、我不能答應呀……何況,我是結過婚的女人……

詹姆斯聳聳肩:這又有什麼關係?你不是幾年前就由法庭判決離婚了麼?

可你畢竟是英國人,我畢竟是中國人呀……

這又怎麼樣?無論是哪國人,都可以相親、相愛麼。愛情,愛情是沒有國別的,只要我們真誠相愛。當然,如果你,你對我,不滿意,可以拒絕的。儘管那樣我會十分痛苦,但我還是會尊重你的決定,我們仍然會是生意上的好的合作者。

這時候,恰好花兒進來了,算是將敏兒解救了。

花兒和敏兒都不說話了,只是呼呼地吐着氣。

花兒姐,多虧你來了。我難,我怕,又難又怕讓我六神無主了呀……我離婚已鬧得驚天動地,要是再跟外國人結婚,豈不是比離婚更驚天動地了?可、可我要是拒絕了,那就會失去這輩子遇到的最好的男人……她的聲音有點哽咽了。蒼天呀,我不想這樣,我只想過平平安安風平浪靜的日子,可想不到,命運怎麼總是把我撮到風口浪尖,總是把我架在火上烤呀,我真的是受不了了呀……

花兒心底隱秘的東西被攪動了,她極力抑制着,長長地嘆了一聲:我的命不是讓我沒有過男人卻變成了寡婦麼……我的命更……一陣咳嗽洶涌起來。

你怎麼咳得這麼厲害呀。敏兒沒顧得上品味花兒的話,而是被花兒劇烈的咳嗽給嚇着了,急忙倒了杯水遞給了花兒:你快喝口水潤潤,快喝口水。

< 上一章 目錄 下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