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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05 威海衛來了首任行政長官(2)

第19章 05 威海衛來了首任行政長官(2)

往回走的路上,駱克哈特又說起了那個畢業於英國愛丁堡大學,後又赴德國萊比錫等著名學府研究文學、哲學,學貫中西的中國人,說他用英文寫了很多文章,也將中國的儒家經典《論語》、《中庸》翻譯成了英文,要衛兵好好看看這樣的書。

衛兵問長官,這個中國人叫什麼名字?

駱克哈特要他們記住:這個精通英、法、德、拉丁、希臘、馬來亞等9種語言,獲得過13個博士學位,很值得尊敬的中國人、大學者,名字叫辜鴻銘。

一個衛兵說,長官,這個中國人辜鴻銘的確了不得,他對我們西方文化能如此精通。

另一個衛兵說,長官,那應該是我們西方的文化,才使這個中國人辜鴻銘成爲大學者的了?

駱克哈特笑了:恰恰相反,這個辜鴻銘曾對他的學生說,要他們學好我們的語言,爲的是把中國人做人的道理,溫柔敦厚的詩教,拿去曉喻四夷之邦。他可是把我們視爲蠻夷之邦的。

衛兵問:長官,什麼是“蠻夷”?

駱克哈特笑了:這可不是幾句話能說得清的。中國自古以來,就把他們以中原爲中心漢文化發達的地方稱爲“天子之國”,而把周圍邊遠不開化的地方視爲蠻夷之地,當然也包括更遙遠的我們那些西方國家。簡單地說,他們將邊遠的,他們以爲落後、不開化的地方均稱爲蠻夷。

兩個衛兵笑着說,那這個中國大學者辜鴻銘不是狂妄得太可笑了麼?他不是在我們英國和德國讀了大學麼?難道他不明白,現在落後的可是他們中國麼?要是按他的說法,他的國家倒應該是不開化的蠻夷之邦了。

駱克哈特說,也許這正是這個大學者辜鴻銘的可尊可敬之處。中國現在是落後了,但中國幾千年連綿不絕的文化博大精深,卻並不失其璀璨的光輝呀。

威海衛租界最高行政長官,與衛兵這麼自由地探討着,不知不覺間,他與衛兵間尊卑的界線漸漸地模糊了。兩個衛兵的拘謹也悄然消減了,對長官說法的不以爲然也不禁流露了,他們相互探討着,對長官連同長官推崇的那個中國學者的話提出了質疑。

一個說:他們的心靈生活的確挺美好。可這樣的心靈生活,不是讓他們這個曾經強大的國家衰弱了麼?

另一個說:的確是這樣,他們的香港不是早已成爲我們的租界了麼?他們的威海衛不是又變成了我們的租界了麼?他們繼續這樣的心靈生活,難道能使他們衰弱的國家重新變得強大麼?

這的確是個難以說明的問題,不過,你們能提出這樣的問題,我十分欣慰,這證明你們的思想已經開始扎入這片土地了。但有一點你們要清楚,要是以爲以我們的強大,就可以把租界變成我們永久的領土,那可就大錯了。所謂租界,就是有租期的,我們不可能永遠擁有它,即使中國再貧弱,即使我們再強大。

兩個衛兵怎麼也想不到,他們的最高長官會說出這樣的話,禁不住瞪大了眼,衝長官射去詰問的目光。

我理解你們。駱克哈特讀懂了衛兵的目光,他淡淡地一笑:你們是忠於我們國王、我們的國家的軍人,這一點我絲毫也不懷疑;你們也要相信我對國王和國家的忠誠,以及我們的國王對我的信任,否則,他不會任命我來擔任威海衛的首任文職行政長官,這一點你們也絲毫用不着懷疑。

兩個衛兵抹搭着眼,不知該說什麼了,他們當然絲毫也不會懷疑自己的國王對這個長官的信任,他們本來就沒想那麼深那麼遠,只是覺得這新來的最高長官說話跟以前的長官大不相同,讓他們一時難以理解而已。

駱克哈特又笑了,接着說,這個辜鴻銘還說過一個外國朋友對他說過的一句意味深長的話:一個外國人在中國居住的時間越久,就越喜歡中國人。但願我們都能成爲喜歡中國人的人,同時也成爲讓中國人喜歡的人。

先生的老爹老媽多年前就從溫泉莊搬到莊園居住了,兩天前老爹突然對先生說他要回溫泉莊住。這幾年我怎麼就越來越跑不動跳不起來了?身子骨爲麼不如前些年了?這幾天我才琢磨出了緣由,就是這些年憋在這莊園裡沒泡溫泉,把活氣給憋悶住了。

在溫泉莊村北不遠處,一片石硼窪陷出兩三丈見方的一個大槽,底部常年咕咕冒着地下熱水,形成一個天然的溫泉湯池,即使是冬天,周圍村莊的男女老少也來此泡溫泉。

先生哭笑不得,可既然老爺子執拗要回溫泉莊,還能說什麼呢?最大的孝莫過於順老人的意了。溫泉莊的老宅畢竟多年不住人了,先生只好讓老鎖立馬帶幾個人回溫泉莊拾掇老宅了。

老鎖總算把老爺子安頓好了,回來時,他還艱難地向先生轉達了一個通知:租界政府明天要召開租界內村董大會。

很久以前,威海衛一帶每個村子都設有一名村董,負責一村之教化,處理一村之事務,在官府是有名冊的。先生任溫泉莊村董多年,記不得官府有召開村董會議一說,想不到租界政府倒要召集村董開會了。

先生一直在抽菸,客廳裡靜得驚心動魄。過了很長時間,先生突然說,老鎖呀,我想找幾個人來喝喝酒。

這時候先生怎麼會突然要找人喝酒?什麼重要的酒場要在這火候上擺呀:先生,你是要請客?

嗨——先生悽苦地嘆一口氣,搖一搖頭,說,我只是想一醉罷了……

參不參加英國人召集的村董會,真是兩難呀……酒不是可解憂麼?酒不是可醉人麼?嗨,真慶幸先生想到了酒呀……一股難耐的酸楚在老鎖心底涌起,眼窩也隨之變紅了:先生呀,你要請哪幾位來喝酒?我這就去辦……老鎖的聲音明顯帶着哭腔了。

先生站起身,有些跌跌撞撞地踱出了客廳,走到門口時,頭也不回地說:請哪個你看着辦吧。

老鎖不忍看先生爲尋醉而醉,又希望先生能一醉解憂,安頓好邀來的酒客,他便躲進自己的屋內了。

醉得東倒西歪的客人們散去了,先生徑直去了書房。

老鎖急急地去了書房。吔?先生端端地坐在書房裡,非但沒醉,甚至一點兒酒意也沒有,這比酩酊大醉更讓老鎖驚惶,他的嘴咧得老大,一時倒不知說什麼好了。

先生悽然一笑:我沒醉反倒嚇着你了吧?

的確,起碼老鎖驚愕不已:先生,你怎麼沒醉?一點兒醉意也沒有?

滴酒未沾哪來的醉意?又怎麼會醉?

老鎖越發驚愕了:先生,你……

先生舒一口氣:嗨,端起酒杯,我倒怕醉,不敢醉了,也不該醉呀……

先生,你是要參加明兒個那個會了……

我是溫泉莊八百多父老鄉親的村董呀……

老鎖鼻腔一陣發酸:先生呀,有的人天生就是爲衆人擔當大事的命呀,不管心中窩了多少委屈積了多少怨憤呀……

先生很長時間沒有言語,轉過身,從書架上拿起一本書,邊翻看着,邊說:老鎖,我想你還沒吃飯吧?你還是去吃飯吧。餓着肚子,哪樣事也擔當不了呀。

一大早,先生就衣冠整潔地站在前院,見老鎖急急地從大門外走進來,問:大門口有動靜了吧?

是。

是他們來了吧?

是,是他們來了。

他們跟我一樣,也是爲一村的擔當而來呀……

老鎖稍一愕怔,叫一聲:呀,先生——你是早已料定他們會來了?原來你是在等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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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來到大門口,站在大門口的,果然是溫泉莊周圍十幾個村子的村董,他們幾乎是同時開口:先生,咱去還是不去?

先生很長時間沒有開口,他擡頭看看天,又看看十幾位村董發紅的眼睛,發出了一問:昨晚一宿,各位比星星月亮熬得時間還長吧?

看看先生同樣發紅的雙眼,一位村董笑笑,說:昨晚的星星月亮,不也一直懸在先生的眼裡麼?

衆村董說,英國人要主持着開咱的會了,咱能睡得着麼?頭頂的星星月亮在看着咱呀。又說更多的村董們在衛城東門外候着,去不去參加會議,只等先生定奪了。

先生這時才注意到,面前這些村董的穿着打扮跟自己竟然一樣,是這個季節裡,威海衛一帶有頭有臉的人最莊重的打扮。顯然,他們同樣是爲一村擔當而來。

衆村董們的氣度讓先生深受鼓舞,他指一指衆人的衣着,又拍一拍自己的胸脯,淡淡一笑,說:看看,我們是表裡如一了——他們要召開我們的會,我們能不去會上一會麼?

村董們一起讚賞先生說得好,英國人的槍林彈雨咱都蹚過,難道還懼與他們再會上一會麼?

駱克哈特老早就坐在公署會堂的大房子前一張有靠背的矮椅子上,翻看着記有三百多名村董的花名冊。

村董們接踵而至,駱克哈特站起,向他們致意,讓會議前的見面具有了接見的意思。

先生在幾十位村董的簇擁下走來了,在很遠處,駱克哈特的目光便與先生的目光對撞上了——軒昂莊重的氣度表明,他是叢先生無疑。

駱克哈特等待、關注的就是先生能否與會,他急忙迎上前,熱情地叫了一聲:叢先生!雙手下意識地擡起,表示出要握手的意思。

從未謀面的租界最高行政長官認出自己,先生並無半點詫異,他的手肅穆地垂着,軒昂莊重中又增了幾分凜然:你就是新來的大英欽命威海衛辦事大臣駱大臣了?

駱克哈特頷首:是,駱克哈特。他同樣對未曾謀面的先生認出自己並無半點詫異,似乎對先生的冷淡、排斥也無半點感覺,倒像久別重逢的老友一樣衝先生笑笑,手指一指北面挺拔青黛的雕山,又指一指東面碧波浩蕩的大海,說:先生,此地北有崇山峻嶺,東有碧波大海。再指一指周圍儀表端莊前來與會的衆村董:今日惠風和暢天朗氣清,羣賢畢至,雖無流觴曲水,亦無絲竹管絃,但今日之會信可樂也。

先生稍一怔,冷冷一笑:駱大臣,難爲你還能改動幾句我東晉王羲之的《蘭亭序》。不錯,此地北有崇山峻嶺,東有碧波大海,各位村董也算得各村賢達之人,今日的確惠風和暢天朗氣清,但物是人非,一千五百多年前,羣賢會於會稽山陰之蘭亭,爲修禊事而暢敘幽情,遊目騁懷,足以極視聽之娛,但今日之會,卻是你們外邦統治者召集之會,何來信可樂也?

先生。駱克哈特笑了。久仰先生,今日得見,先生果然不愧爲“先生”,不愧爲名震一方之宿儒。

駱大臣——先生再次冷冷一笑,駱大臣不是剛剛蒞臨威海衛麼?何來久仰?況且我不過是一介鄉野村夫罷了。

先生。駱克哈特的表情變得莊重了。本大臣的確是剛來威海衛履職,但先生以爲我是在曲意逢迎麼?在香港,我已知先生乃名震威海衛之宿儒呀。

先生坦然一笑,說:是,組織團練抵抗你們來分疆裂土的就是我,只可惜我無力迴天呀。

先生誤解了,如果先生沒有那樣的壯舉,我何以久仰先生呀。就是剛纔先生這番話,不是也充滿了令人敬重的凜然之氣麼?先生,我們只談今日之會好麼?

面前這個行政長官釋放出了某種難以拒斥的東西,不知不覺中,先生不像剛開始那麼敵視排斥了。他抖了一下長衫,說:駱大臣,想談什麼請便吧。

先生,駱克哈特饒有興致地說,剛纔先生講,一千五百多年前,羣賢會於會稽山陰之蘭亭,爲修禊事,信可樂也,是麼?

先生點頭:是。

駱克哈特繼續說:據我所知,“祓禊”乃濯除不祥祈求福佑的儀式。今日衆村董會聚於此開會,正是要暢敘租界管理、發展的大計,爲租界洗濯祓除祈求福祉。今日之會,與一千五百多年前,羣賢爲修禊事會於會稽山陰之蘭亭之會,豈不是異曲同工?豈不是同樣信可樂也?

先生怔住了,心頭被什麼撞了一下,又撞了一下:哈,這還是個英國人麼?怎麼像箇中國老學究?原以爲他附庸風雅,學點兒皮毛以裝點門面,哪料想他對中國古文化有着這般了得功夫呀。

駱大臣。先生的語氣不知不覺中已悄悄發生了變化。領教了,真的沒想到,你不但能把我們的話說得這麼好,而且對我中國古文化有着如此深厚的功力,不得不說聲佩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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