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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03 抗英鬥爭,英軍無一人傷亡(3)

第10章 03 抗英鬥爭,英軍無一人傷亡(3)

大英帝國租借威海衛的重要目的,就是要利用威海衛得天獨厚之港灣,將其建成皇家海軍在遠東的軍事基地。而一個海軍基地是需要大量的地面防禦部隊保障的,偏偏此時大英帝國相繼在南非投入了大量兵力,與當地的荷蘭人後裔“布爾人”進行着傷亡巨大的“英布戰爭”,不可能從本土派出多少兵丁來這裡了。英國政府遂決定,在威海衛招募組建僱傭軍團。1898年11月間,英國陸軍部即派員到香港、上海招募譯員、號手等專業軍士,着手組建威海衛的中國僱傭軍團。一支由三百多名中國人組成的僱傭軍團,就這樣迅速組建成立了,而尉級以上的軍官,則從英軍正式部隊調任。按英國人以組建地爲部隊命名的慣例,這支部隊就稱作“中團”了,又稱“華勇營”。極短的時間內,在英國教官們的操練下,中團即變成了一支由長槍連、機槍連、炮隊和騎兵隊組成的訓練有素的作戰部隊了。

大叢府的管家老鎖沒想到,他的一個侄子竟然揹着他加入了華勇營。

李道臺也並未食言,他拒絕了“中團”的保護。晚上,堅持到已劃定的租界外宿營。

幾個月以前,英國人就僱用了很多的石匠鑿界碑。石匠們的鐵錘敲打着鏨子在一條條長石柱上叮叮噹噹地鏤刻,似乎並沒意識到,他們正在乾的活計與以往大大的不同,他們在石條上鑿刻的“大英租界”四個字,便讓石條變成了分疆裂土的界碑。

刻有“大英租界”的長石柱,被一條條落地生根地豎起了——它們還會不斷地豎起——將圈起一片總面積爲738.15平方公里的英國租界。

這天的下午,當豎立起第25塊界碑時,日頭還有老高,鮑爾上校便命令英軍停止工作,返回營地。

道臺李希傑大人只好帶着隨從走向界外,尋找宿營地了。

走到一座叢氏家廟前,道臺大人停住了。廟堂還在呀。他衝着家廟苦苦一笑,說:就借這叢氏家廟棲息吧。

道臺大人和衣臥在臨時搭起的臥榻上,昏沉沉迷糊過去了。

大人——一隨從慌張地自廟外跑進來,水嗆着一樣地叫。不好了,不好了大人——人,外面——人山人海了……

道臺忽地起身,向門外走,隨從攔也攔不住。

門外,黑壓壓一大片人羣,佇立在廟堂前的空地上——他們默不作聲,只是呼呼地吐着粗氣——足有六七百人之衆。

黎民——黑壓壓的人羣,讓道臺大人心中跳出了這個詞。書上解釋:衆多的、黑色的百姓爲黎民。作爲道臺,其治下有千千萬萬數不清的黎民。通常,道臺高興了或者不高興了,只要揮揮手或者喝一聲,就是一陣疾風,這些他治下的黎民就會如一片片小草,隨風俯仰。但此時面前的黎民有點變了,想不到,一大羣黎民沉默了,反倒聚起了令人震撼的力量。

今天傍晚,有人向先生報告:會同英國人勘界的道臺李希傑大人,帶着隨從在叢家峴村的叢氏家廟駐紮了。叢氏家廟是供奉叢氏先人之地,官兵駐紮豈不驚擾了先人?

想不到,先生倒苦苦一笑:看來這個道臺還像個道臺。他突然起身,抖一抖長袍,說他要去那家廟,會會這道臺大人。說着便走出了屋子。老鎖和幾個分團練的團首也只好急急地跟上了。

走着走着,當先生回過頭時,沒想到身後滾雪球般,跟隨了越來越多的村人。

道臺李希傑雖不認識先生,但用不着猜測,便認定爲首的這人便是先生無疑。他早已得知,威海衛一帶,威望極高的鄉紳先生,已經在組織訓練抗英團練了。還用問麼?面前這位,不是先生又是誰呢?

道臺的幾個隨從兵丁見這麼多人圍攏而來,習慣使然,他們一面怒目呵斥衆人閃開,一面護衛着道臺大人。

道臺大人喝退了隨從。

道臺大人。先生走近道臺大人,拱一拱手,委屈大人在這家廟棲身了。

道臺大人沒想到,先生會說出如此的開場白,這先生不愧爲先生呀,一時間他竟無言以對了。

道臺大人。先生再叫一聲。

——先生。道臺大人終於開口了,一聲先生,充滿了足夠的尊重乃至愧疚,完全不是一個道臺對一個平民的口吻了。但後面的話卻不知該說什麼了。的確,此時一個配合英人劃界的道臺,面對一個拉起團練要抗英的先生,實在難以找到什麼合適的話呀。

先生指一指道臺大人身後的家廟問:大人,你可知你安身的叢氏家廟其族姓何來?

李道臺想不到先生會問起這樣的話題。先生,本官對此着實沒有深考,只略知叢姓似是自漢代金姓而來。

先生再次衝道臺大人拱一拱手:不愧爲道臺大人呀,我叢氏先祖乃匈奴休屠王太子、西漢大臣金日磾之後。至東漢曹丕稱帝,屠誅有功之舊臣,金氏世祖爲避族誅,才逃至這東萊“不夜”之地。改金姓爲叢,纔有了這叢氏家廟。天下叢氏皆宗文登,不想英人卻來分疆裂土,硬要將我等百姓劃入其治下。道臺大人怎忍看英人辱沒我先人廟堂……

李希傑衝先生拱一拱手。先生拳拳之心本官豈能不體諒,可朝廷畢竟已與英人簽署條約,將威海衛租借與英人,本官身爲朝廷命官,只是遵奉朝廷之命來當差呀。

道臺大人——先生回頭衝衆人揮一揮手。望大人爲民請命,阻止英人分疆裂土劃界!說着,竟然衝家廟撲通跪下了。

李希傑急急上前挽起先生:先生有功名在身,這如何使得?

大人,先生嘆一聲,我這一跪是衝着大人身後的叢氏廟堂呀……

當先生跟老鎖他們一夥人離開莊園後,二少爺突然帶着一小隊人馬,從衛城悄悄趕到了莊園。

二少爺問大少爺:先生究竟幹什麼去了?

大少爺搖搖頭,說他不知道,這些日子他只顧忙裡忙外爲團練準備吃的喝的,別的事他無暇顧及。

二少爺問:伺候團練們又吃又喝爲的是哪樣?

大少爺答:是先生吩咐這麼做的呀,又不是我的主意。那麼多人湊在一起,又跑又跳又操又練的,吃的可真多呀,一頓就要十幾升糧。先生還說,要他們吃好,頓頓要見肉哩。一天一頭豬、一隻羊,把我的心都吃哆嗦了。

二少爺笑笑,拍一拍大哥的肩說:那你就好好地去準備吃的喝的吧,一頓十幾升糧、頓頓見肉,也不能把咱的大叢府吃趴下,就是哆嗦,也還沒輪到你哆嗦不是?

二少爺將手指蜷曲在口中,打了聲呼哨,船行緊身打扮的一干人,便如隱在枝頭的一羣大鳥,嗖的一下飛攏到了他的身邊,他帶着他們影子般神秘地衝出了莊園。

二少爺一行迅速地趕到埋設了一溜界碑的租界線。他們摸向了界碑,三兩個人合力抱住一個界碑,使勁推搖幾下,然向一起向上用力,剛埋下的界碑便帶着新鮮的泥土被拔了出來,一個個界碑屍體一樣被扔到了溝裡,有的還被砸碎了……

最後,二少爺吩咐他們扛起一個界碑,迅速向垛頂山下劃界、埋設界碑的英軍營寨進發了。

二少爺的壯舉引發了一片海嘯般的騷動:二少爺拔界了,二少爺拔界了……村人奔走呼號,紛紛追隨二少爺而來,浩浩蕩蕩逼近了垛頂山。

垛頂山下,英軍駐紮的營寨外,在二少爺的帶領下,上千人爆發了驚天動地的吶喊呼號:

我們不賣土地!

英國毛子滾出去!

想霸佔俺的土地就要他的狗命……

鮑爾上校慌張地帶着幾個兵從營寨跑出,急急地操着夾生的漢語衝衆人解釋:我們……並非……是要購買你們……的土地,更不是要……霸佔這些土地……而是你們的朝廷……與我們的國家簽了條約,已經將這片土地……租借給我們英國了……

鮑爾上校的解釋在激昂沸騰的人羣中,無異於火上澆油。

哈哈——二少爺跳出來了,他揮動着手臂,與鮑爾上校展開了脣槍舌劍的論戰。

鮑爾上校口吃的、不利落的漢話,哪裡是二少爺的對手,幾個回合下來,他的嘴巴便如缺了子彈的槍口,射不出火力了,只能不斷地聳動高大的肩膀了。想不到毛子竟如此不堪理論,衆人衝鮑爾譏諷地起鬨了。二少爺豪氣越發高漲了,命人將那條界碑擡過來,重重地向鮑爾上校面前拋過去。

界碑如中彈的士兵,沉重笨拙地滾了幾滾,停在了鮑爾面前。鮑爾禁不住向後跳了一下,摸出了一個哨子,衝着營寨嗚哇地吹了三下。一隊荷槍實彈的英兵衝了出來,他們擰住二少爺等幾個人,要將其逮捕。

人羣被憤怒點燃了,呼叫着衝涌而上。英兵呼啦啦拉動槍栓,更多的英兵也操着各種槍械衝出,在營寨外擺開了陣勢,幾挺機槍也架了起來——都別動——二少爺衝衆人吼了一聲。要是以爲二少爺懼怕了,那是大錯特錯了。恰恰相反,二少爺對這樣劍拔弩張的場面求之不得,危急的時刻不就是展示英雄膽氣最好的時機麼?似乎有一壺烈酒咕咕灌進了他的胸腔——哈哈!哈哈!哈哈!他豪氣大發,仰天大笑。天塌下來由我撐着!說着將身上的長袍扯下,拋向空中——長袍上升到不能再高的高度處瞬間凝止了,而後張開來,如大鵬展翅,俯衝而下。二少爺的頭隨之又猛地一擺,腦後的長辮如鞦韆索被蕩平,然後刷地纏在了脖子上。這兩個凜然的動作一氣呵成,赴湯蹈火視死如歸的英雄豪氣頓時讓人羣鎮定了。

有快腿的已將這邊的情況飛報給了先生:二少爺在英軍的營寨那邊起事了。

先生帶着老鎖等人,火速趕來了。打老遠,激昂的人羣發出的山呼海嘯的呼號,已經讓他感到地動山搖,驚駭不已了。

二少爺幾個人被英兵押進了營寨。

營寨外一浪高過一浪洶涌澎湃的呼號,讓鮑爾上校感到大地真的搖晃了。他清楚,外面激昂、憤怒的洶涌波濤一旦傾瀉而來,頃刻會將營寨夷爲平地,他們現有的槍炮根本來不及抵擋,他們這一隊軍人也會被碾成肉醬。對二少爺等人訓斥一番之後,他只好下令放人了。

衆目睽睽之下,二少爺晃着膀子走出了英軍的營寨,歡騰勝利的激昂波濤,徹頭徹尾將二少爺歡呼成刀山敢上火海敢下、毛子們奈何不得的大英雄了。

先生帶着老鎖等人趕到了,幾乎沒人在意先生已經擠進了人羣。

乘着豪氣,二少爺威武地用拳頭擂了一下胸膛,又回頭衝英軍的營寨輕蔑不屑地呸了一口,一隻手變戲法樣從懷中摸出了一面小黃旗,巫師作法般於空中呼風喚雨地一揮——手下的幾個人旋即騰空而起,騰挪翻轉出了幾招比巫師作法、比戲臺上的武打更神秘莫測的動作,令人眼花繚亂。而後,他們又各自左手端起一塊大烏磚,拉開騎馬蹲襠勢——“嗨”的一聲一起發功擊出右掌,將各自左手的烏磚擊得粉碎……

隨着那幾個人招式的節奏,隨着烏磚的碎塊四處飛揚,人羣又發出了一片激昂的驚歎……二少爺成了身懷刀槍不入神功的神人的消息,早已傳得神乎其神。神人的幾招小把式,頓時讓人羣膜拜得一塌糊塗了,嗚啦啦,驚歎又變成了狂熱的呼嘯……

夜幕已籠罩,有人點起了火把,火光的輝映,更爲二少爺及神人們增加了幾分神秘的色彩。

先生,先生呀。老鎖激動得面紅耳赤。二少爺了不得呀,把英國人的界碑給拔了,了不得了……

看看地上那條殭屍般的界碑,看看抖着英雄氣概並受用着衆人欽佩歡呼的二少爺,看看激昂狂熱呼嘯的人羣,再看看英軍營寨前幾架烏亮的機槍,先生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氣……

有人悄悄對二少爺說:先生來了。

二少爺轉過身,手指蜷曲在口中打了一個呼哨,手下的一干人刷地聚攏在了他的周圍,又如一股疾風掃過,轉眼間便無影無蹤了。

激昂的人羣還在喧囂着,先生幾費口舌,才勸散了越來越變成了看熱鬧的人羣。

二少爺的舉動給先生以警醒,百姓激昂又莽撞的抗英情緒給先生以警醒:局勢一旦失控,其後果不堪設想。回到莊園後,先生讓老鎖招呼來了十幾個青壯夥計,吩咐他們即刻連夜去各村通知分團團首:明天一早各帶一小隊人馬來莊園議事。

這一夜先生沒閤眼。

第二天一大早,各村分團首即各帶一隊操着各式各樣傢伙的人馬,在莊園外的廣場上集結了。

先生與各村的分團首在戲臺上制定了抗英行動律令:抗英行動要統一指揮,沒有總團首之令,各分團練不得輕舉妄動;攻擊勘界、埋設界碑的英兵時,以擊鼓和鳴鑼爲號令,擊鼓前進,鳴鑼後退……

這時候,大地突然隱隱震顫了。莊園西北官道的石硼隘口處,傳來了悶雷般的滾滾聲響。

片刻,人羣還沉在越來越響的滾雷製造的驚愕中,呼嘯的馬隊便出現在面前了,馬隊後面是跑步的兵丁——英國人組建的中團四百多名全副武裝的官兵,在總指揮鮑爾上校的率領下,刷的一下直撲過來了。

先生不是軍人,不懂軍事,抗英團練幾百人集結在廣場上,竟沒有派任何崗哨警戒。團練隊伍還沒緩過神來,已經陷入了包圍之中。

昨晚,當先生派出人馬去各村通知團練集結後不多時,英人的眼線也連夜將消息報告了英軍。

鮑爾上校在馬上喝令手持大刀、長矛、土槍、钁釵等土傢伙的衆團練放下武器。

呼啦啦,團練隊伍如受驚的蜂巢,頓時嗡嗡地慌亂騷動起來。

站在戲臺上的先生目瞪口呆,如同一個從未登臺怯場的演員,猛地被推到了衆目睽睽的戲臺上,一時手足無措無以應對了。既然他不是軍人,當然做不出軍人的反應,但連他自己也沒想到,戲臺上的他竟然演出了令人震驚的一幕。他衝衆團練按一按手,要他們鎮靜,而後嗯哈大咳一聲,衝着馬上的鮑爾上校厲聲喝道:我即是抗英總團首叢樹龍,來者何人?!給我下馬回話!

天哪,用這樣文縐縐的話對付全副武裝的英兵是不是太可笑了?且慢,正是這文縐縐的話,竟然產生了甚於子彈十倍百倍的威力——馬上的鮑爾上校被先生凜然的氣概給鎮住了,巨大的驚愕倒讓他發了蒙。人說秀才遇着兵,有理說不清,想不到職業軍人遇着了秀才,竟也會不知所措。

第一個回合的交鋒,騎在馬上全副武裝的軍人鮑爾,竟然輸給了站在戲臺上兩手空空的書生先生。

是的,書生先生不懂軍事,才被鮑爾上校率兵一下子包圍了——也正由於書生不懂軍事,才避免了頃刻間血流成河。試想,要是這時先生指揮團練進行任何莽動,這羣操着土武器、已成爲英兵靶子的團練,頃刻間不是全都會倒在英兵的槍口之下麼?

先生的凜然氣概只能保持短暫的僵持,卻阻止不了四百多名全副武裝的職業軍人的行動。鮑爾上校惱怒了,一聲令下:咔嚓嚓,刺刀挑上了英兵的槍端;嘩啦啦,子彈被槍栓推上了槍膛;一排機槍也迅速地衝着團練隊伍架設好了……

鮑爾上校又一聲令下:英兵便撲上去要對團練強行繳械,並要逮捕先生等幾位首領。

呼啦啦,團練們手中的土武器非但沒聽命交出,而是發出了要跟英兵拼命一搏的響動——

都不要動!先生衝着衆團練大喝一聲,而後仰天大笑:哈哈,我倒要領教領教,看看他們能把我怎麼着!

先生和幾個分團首,被捆綁着押走了。

一路上,直到威海衛,所過之處,百姓們看着被捆綁的先生,一片欷歔。而先生則仰頭不斷高聲吟詠:風吹枷鎖滿城香,簇簇爭看員外郎……

幾天過後,其他幾個被逮捕的分團首被釋放了,唯獨先生被關進了劉公島上的黑屋子。

先生被抓走,抗英團練羣龍無首了,但激憤的抗英情緒卻迅速在一個個村落高漲起來。

第三天,五千多名百姓,自發地圍聚在道臺大人下榻的家廟前,呼天搶地,強烈要求官府出面逼迫英軍釋放先生,阻止英人劃界、埋設界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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