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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03 抗英鬥爭,英軍無一人傷亡(2)

第9章 03 抗英鬥爭,英軍無一人傷亡(2)

其實,在石榴與毛子爭執的時候,在別處,同樣的藍紙同樣貼在很多招眼處,一些識字的人,將寫在藍紙上的文字念出來了,主要內容如下:

英方要在1900年正式接管威海衛租界;

中國官方的管轄權僅限於威海衛城裡;

租界內百姓當年要按舊稅率向英方交稅納糧;

禁止中國官府在租界內一切行政、司法行動;

……

這是張極其重要的佈告,它的發佈者爲大英帝國的威海衛臨時行政公署。它標誌着威海衛這方改稱爲大英租界的地域,從此要實質性地歸屬大英帝國的轄治了。

衛城北面、東面、西北均環海,按英人佈告所示:以衛城爲中心,自東南至西北展開了一個扇面——東起大嵐頭,西至馬山嘴,向南延伸至文登縣的草廟子一帶,向西北延伸至雙島入海口,其總面積爲738.15平方公里,人口約12萬的大半圓範圍,已經劃爲大英帝國的租界了——變成了“米字旗”下的威海衛。

夜幕還沒垂落,紛紛揚揚的雪花已使天穹灰暗了,天似乎變成了一片晦暗的大地;莊園外茫茫皚皚的雪原,似乎又變成了一片濛濛灰白的天——天和地真個是顛倒了麼?

夜漸漸向着深處走去,先生還在書房裡,全神貫注地研讀圓智和尚送的那本關於英國的小書。這本小書已翻看多遍了,越看心頭的疑惑反倒越多:就是這樣由幾個彈丸小島組成,人口只有幾千萬的一個國家,怎麼就能獨霸海洋,稱霸天下?又遠涉重洋將威海衛變成了他們的租界?……

這時候,管家老鎖在莊園大門內——木柵欄後——躊躇焦灼着,一對大腳噗噗地踐踏着積雪……

從集市上回來後,老鎖即向先生報告了集市上發生的一切。先生一言不發,甚至閉上了雙眼。老鎖明白,先生雖然需要知道這些,但卻不想聽到這些。直到吃完晚飯後,先生纔對老鎖說了一句:你警醒點兒,到了夜裡,莊園怕是也安靜不了呀。

夜漸漸深了,老鎖還在大門處守候着,他實在看不出有什麼不安靜的跡象。當他要轉身返回時,突然隱約聽到了動靜。側耳細聽,西南方向,通往文登縣城的官道上,的確有了動靜,嗒嗒,嗒嗒……聲響變得越來越清晰了,似乎有鼓槌在有節奏地敲擊着大地。過了一會兒,有皮影樣的東西在朦朧中顯現了。

再過片刻,可辨出是頭毛驢奔莊園而來了,它的背上還馱着白乎乎的一坨東西。老鎖急急地走出大門時,驢背上白乎乎的那坨東西忽地滾了下來——竟變成了一個蝦了腰的小老頭兒。

小老頭兒踉蹌着撲了過來——老鎖大駭,張大了嘴欲喊叫。

小老頭兒急急地捂住了老鎖的嘴,低聲喝道:管家別嚷!別嚷!是我!

老鎖定睛辨看,天哪——小老頭兒竟是微服的文登縣知縣陳景星大人。先生跟知縣大人常有走動,老鎖跟知縣也算是熟識。

老鎖的膝蓋一軟就要跪下來,知縣拉住了——快引我見先生吧。

老鎖引着知縣進了莊園,惶惶切切地闖進了書房。如此倒也省去了相見的繁縟禮節,看到先生正看的那本冊子,知縣一驚——先生,你正看着這書?

先生悽然一笑,說:人家不是早已來了麼?這天地不是都要變成人家的了麼?我總該弄明白是些怎樣的人來了吧?

先生呀……陳景星長嘆一聲。

老鎖不便待在一旁,悄悄地退出了。

還是讓我親手給知縣大人沏杯茶吧。先生將一杯茶遞給了陳景星。我這大半個莊園不是也劃入租界了麼?這裡往後怕也不是清靜的品茶之地了。

陳景星哀嘆一聲,將几案上的茶杯推出。本縣憂心如焚,無心品茶,但還是謝謝這杯茶了。

很長時間兩人沉默無語。

遠處,傳來幾聲疲乏慵懶的狗吠。

大人,我正要前去衙門請教,大人可帶來如何對付英人分疆裂土的辦法?

不瞞先生,我正爲此而來。本縣,乃至巡撫袁世凱袁大人,都對英人租我威海衛不滿呀……

先生略一頓:我的大人呀,英人已經開始施政了,官府還拿不出抗英之策?

先生呀,知縣陳景星不由得端起茶杯,又沉沉地頓在了几案上。今日,那英兵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明火執仗追捕本縣派到鹿道口大集徵稅之官員……

我已聽說了。

荒唐透頂呀,正所謂“八佾舞於庭”呀……嗨,奇恥大辱,奇恥大辱呀,真真是可忍孰不可忍。

大人,你可知劃入租界百姓之懼駭更甚於官府,他們愴惻悽惶,若子女之失怙恃呀。我正要去你縣衙討教。

身爲一縣之父母,難保轄域內百姓祖居之地,眼睜睜看着轄域被英人分割,被劃入英人治下,本縣,本縣痛心疾首,上負皇天下愧黎民呀……陳景星的眼眶裡已經淚光盈盈了。

知縣大人,先生緩緩站起,莫怪我語重,你只是痛心疾首又於事何補?真正痛心無奈的是黎民百姓呀。先生說着有些把持不住了。我的父母官呀,不正是官府,拱手送走滅了北洋水師、雙手沾滿我兵民鮮血的日本兵丁,又笑臉迎來了分疆裂土的英國人麼?

先生,這些涉及邦交的大事由朝廷、國家定奪,本縣區區一縣令奈之如何?

我的知縣大人——先生禁不住激昂了。你官府衙門不是百姓的天麼?天健而地安,眼下真個是天柱折,地維絕,你讓百姓去求哪個?

先生呀——知縣大人終於坐不住站起身來。縣域被人肢解,百姓惶惶如子女之失怙佑,本縣乃一縣之父母,怎能不心如刀割呀。但怎奈將威海衛租借與英人,畢竟是朝廷與人家有約呀,本縣乃朝廷命官,雖心如火焚,卻不能公開悖忤朝廷呀……

知縣如泣如訴,先生深嘆一聲,不能不同情甚至有點可憐他了。

知縣接着說:我深夜前來與先生商討的,就是要仰仗先生你這名望鄉紳,成就保土護民之大事呀。

先生苦苦一笑,將手中的水煙槍沉沉地頓在了几上。你讓我這一介村夫斷巨黿之足以撐天麼?慚愧呀,我非女媧,即使徒有那凌雲之志,怎奈煉不出五色石來,以補蒼天呀。

知縣陳景星顧不得一縣之尊了,躬了身子幾近哀求道:先生,眼下正所謂失於朝而求於野呀……以先生之威望,只要振臂一呼,應者必雲集,方圓幾十裡百姓定會隨之揭竿而起,阻擋住英人之分疆裂土,百姓家園可保矣……

先生哀吟一聲:知縣大人,我雖未出仕,但也算是功名在身;雖不才,也讀了些聖賢詩書,君臣綱常也算是懂得。刀兵乃國之重器,別說私動刀兵,就是有悖禮法、綱常之事也斷不可爲呀……

知縣陳景星急了,有點失態地叫道:先生,朝廷與英人簽訂租界條約是不得已而爲之呀。先生飽讀詩書,怎麼忘了“禮失求諸野”、“中原失利,求諸四夷”這聖人之言?去年五月間,百姓們不是自發而起,將勘界的英兵轟跑了麼?眼下,先生當舉起“尊王攘夷”大旗,以保土護民呀。

的確,去年五月間,英國的一隊人馬,即開始單方面在威海衛西部鹿道口一帶勘界。周圍百姓聞風而動,持鋤頭、木棒等農具,將勘界的英兵團團包圍,致使其倉皇撤退了。

大人呀,若我真能成就“尊王攘夷”之功,真能抵擋得住英人分疆裂土,豁上我這垂垂老矣之軀又何足惜?也算是爲大清的江山社稷盡忠了,也算是爲這片土地上的百姓盡義了。可我擔心哪,去年百姓圍攻勘界英兵時,我就憂心忡忡,倘事態惡化,百姓血肉之軀,又如何抵擋得了英人之快槍利炮?

先生!知縣叫一聲,衝先生一拱手。本縣先替百姓道一聲謝了,先生爲江山社稷、爲黎民百姓不惜犧牲,拳拳之心可昭日月。說着,他趨步向前,俯首耳語:先生不會不知道,幾年前即在我山東西部風起雲涌之義和拳吧?

略有耳聞,不是被朝廷稱之爲“拳匪”麼?

先生有所不知,毓賢大人在山東巡撫任上,即提出“民可用,團應撫”。對義和拳採用安撫之法,將部分拳民招安納入民團。自兵部侍郎袁世凱袁大人巡撫山東後,才按朝廷旨意,統率精兵彈壓……

陳大人呀!先生打斷知縣的話,大人何故詳說這“義和拳”、“義和團”?莫非大人也信這篝火狐鳴的巫邪之事?此等烏合之衆拜神弄鬼蠱惑人心濫殺蠻幹,不是甚於匪患麼?原該彈壓,任其蔓延必釀禍國殃民大患。

先生!知縣幾近趴到先生耳朵上。先生,眼下朝廷難擋列強,日後,義和團爲朝廷所用也未可知呀。先生,本縣連夜趕來,還要透露一個消息:經巡撫袁大人的彈壓,大批義和團北上直隸,但有小股義和團已流入我縣……陳景星說到這兒便打住,賣一個意味深長的關子。

先生愕然一怔……

晨曦在溫泉莊園四周氤氳着,遠遠近近的村落傳來斷斷續續的狗叫聲。

老鎖惶惶站立在先生的臥室門旁,他眼珠血紅,昨晚一宿幾乎沒閤眼。

先生剛一出門,被守在門旁的老鎖嚇了一跳。老鎖並不言語,引着先生,徑直向莊園大門口走去。

天哪,莊園前不見了茫茫雪原——黑壓壓一望無際的村民默默地跪在那裡,不少人頭上覆着一層白霜,顯然已跪了落上一層霜的時間了。

先生蒙了,戰慄着一時失語了,沒等他開口,地動山搖的呼號聲便如海嘯爆發了——抗英——抗英——抗英……真的是地動山搖了——搖晃的大地讓先生有點站立不穩了。

老鎖大叫一聲:先生,看看吧,箭在弦上了呀——說完,撲通衝着先生跪下了。

洶涌激昂的山呼海嘯,頓時將先生巔上了波峰——心中積壓的疑懼、迷惘、焦慮、猶豫,等等,被面前的大潮席捲滌盪而去,一股強大的無畏豪氣頓時在胸中澎湃奔涌,雙臂禁不住忽地如風帆張開,要迎着滾滾波濤起航了;又如同一隻振翅凌空而起的大鳥,要搏擊風雲雷電翱翔萬里……

黑壓壓跪伏的人羣呼啦啦站起了,每個人稍稍挪動一下腳步,大地便再一次震動了。遠處,黑壓壓的人流還在從四面八方源源不斷地向莊園涌來……

蒼天哪!先生終於發出一聲長嘯——自己期望等待的不正是這樣的大潮滾滾而來麼?!頓時感到渾身充盈了正在燃爆的火藥,整個身軀如炮膛裡的一發炮彈要迸射出去——老鎖說得一點兒沒錯——他真的變成了強弩上的一支箭了。

浩浩大波推擁着,先生身不由己地向前挪動着——莊園東北面有一個露天大戲臺——被大潮推上了戲臺。

先生向人羣揮一揮手,人羣隨之爆發了震耳欲聾的山呼海嘯……

先生領略了從未有過的感覺:這手臂變成了發號施令的權杖,自己已成爲這片土地上的王……

先生向百姓們宣示了胸中憋得太久的誓詞:即刻組建抗英團練!衆志成城保土護民!

以溫泉莊園爲中心的抗英總團練成立了,先生當即被推舉爲總團首。各村同時相應成立了分團練,有威望的鄉紳或族長又被推舉爲分團團首。

各村的團首隨即圍攏在先生的周圍議事,具體的抗英方案迅速擬定了:即刻招募訓練團練、籌集資金購買製造土炮刀槍……

看着一羣一羣的人得令雷厲風行而去,先生的胸中如灌了醇酒,再次品味到做首領、發號施令的權威。雖然他篤定此生不追逐入仕,但還是無法抵禦品味一呼百應的權杖的滋味。

先生雖不篤信神鬼之類,但這樣的勢態下已經由不得他了。莊園前,一個個焚香燒紙的祭壇很快便設置好了,一隊隊的人衝着繚繞的香火磕頭作揖頂禮膜拜……自古以來,每遇大事百姓都要先進行焚香祭拜,羣體行動之前此儀式更是必不可少,而且往往是不間斷地祭拜。不是每個人都篤信什麼神仙,但舉大事前,天與地總是要以香火和跪伏祭拜的。每一個人都從這儀式中獲得了可上天入地排山倒海的信心和力量,莊園前的廣場變成了演兵場……

1900年4月13日,登萊青道道臺兼東海關監督李希傑大人,作爲清政府勘界的代表,率一隊人馬抵達了威海衛。

李希傑大人的車馬停下了,隨從們請大人下車。李大人遲遲不肯下車,他擡頭看一看天,又低頭看一看地,長嘆一聲,真不知該往哪兒落腳了。

以後的十幾天裡,李希傑大人與英方威海衛軍事兼行政長官道華德先生,就如何劃定租界進行了多次會晤。每次會晤都免不了爭吵,一次比一次激烈,未能就勘界的諸多事宜達成一致意見。

這天,道華德又將李希傑請到了他的辦公場所。

李大人,道華德將一杯咖啡推到了李希傑面前,以較熟練的漢話說,還是請你這貴客嚐嚐我的咖啡吧。

道華德先生,李希傑一笑。我是客麼?用我們的話說,你這叫反客爲主了。抱歉,我可喝不慣你這黑糊糊叫做咖啡的東西。

道華德一笑,命人給李大人換了茶。指着茶杯說,那隻好你喝你的我喝我的了。說着,道華德端起咖啡杯,聳聳肩又一笑。用你們中國人的話這就叫“兩便”吧?不過租界的劃定不能再拖了,你方如不能予以配合,我方只好自行勘界了。就跟你喝你的茶,我喝我的咖啡一樣——我們也來個“兩便”。

道華德先生——李大人站起了身。中國還有句話,叫“客隨主便”。可你這租客倒是不見外,你不是早已自行其是了麼?不待道華德說什麼,李大人接着說:你既承認租界未經雙方勘定,你英方何以三番五次張貼布告,要在租界內司法行政收捐徵稅?請問租界的界在哪兒?

李大人,道華德不笑了,聳聳肩說,我們與你們的總理衙門已簽訂了租約,租界範圍已在條款之內了。

既如此,那又何須再勞本道臺會同勘界?!

李大人,道華德又笑了,而且笑得意味深長。我們會派足夠的兵力保護大人的。

看來這洋大人是深諳“顧左右而言他”之道了。不僅如此,李希傑聽出來了,這“保護”裡顯然還隱潛着威懾的意思。哈哈,哈哈——李希傑仰面大笑了。謝謝,謝謝你道華德先生的好意,本道臺乃大清朝廷命官,難道在我大清國的天底下、地盤上,在本道臺轄治的區域內,倒要你這外來的租客興師動衆保護麼?

對不起,道臺大人。道華德再次聳聳肩說,請收回你這習慣性的說法吧,我們不是什麼客了,我們已經是這片土地上的主人了——他的腳跺跺地。我們腳下的土地,連同這片土地上的天——他的手又指一指空中,已經是我們大英轄治的區域了,而不是道臺大人轄治的區域了。

李大人端茶杯的手微微顫動了一下,杯裡的水險些溢出——心中更劇烈地一顫:的確,這片土地,連同這片土地上的天不是已經變成人家的了麼?雖然如此,但李大人說出的話倒是一點兒都不顫,真是反客爲主了。道華德先生,也請你收回本道臺不習慣聽的說法吧。有一點我不得不提醒你,也請你務必記住:即使租界勘定了,你也只是租借我大清的威海衛,這片土地、這片土地上的天的主子——還是我大清國!永遠是我大清國!

道華德一時無以言對,不得不對面前這個李大人刮目相看了。大清國的門雖然被他們打開了,但他們也見識了這般臣子。

李希傑大人再次哈哈大笑了。

道華德先生也不得不笑了一下,但他的腿也隨之微微顫了一下。

笑過之後,道臺大人抓起桌上的茶杯一飲而盡,轉身走了出去。他能做的,也許只有這些了。

嘴上的不露怯也只能是嘴上,朝廷的命官還是要遵從朝廷的旨意行事,李希傑只能會同英方的鮑爾(Bower)上校、彭羅斯(Penrose)少校開始勘定租界了。

道華德先生沒有食言,他果真派出了一隊人馬陪同勘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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