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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03 抗英鬥爭,英軍無一人傷亡(4)

第11章 03 抗英鬥爭,英軍無一人傷亡(4)

更多的男女老少,則在村莊和路口發出了抗英的呼號吶喊。

四面八方風聲鶴唳,駐紮在垛頂山下英軍營寨的鮑爾上校感到了事態嚴重,在給最高軍事長官道華德發出增兵求援信的同時,也向中國道臺李希傑發出了措辭嚴厲的信函,強烈要求李希傑曉喻百姓,不得阻撓劃界。

家廟外百姓如潮的疾號、抗議之聲,讓道臺大人心頭哆嗦了,悽惻的淚水在眼窩裡奔涌,酸楚難當,他只好用力閉緊雙眼了。隨從關切地問:大人,你的眼睛怎麼了?

嗨——道臺長嘆一聲。要是不長眼就好了。大人別過臉去,潸然而下的一串淚珠便滾落在官服上。他筆走龍蛇給鮑爾上校急就信函:眼下百姓抵抗情緒如火如荼,應立即釋放先生並暫停劃界,待與百姓通融後再動,若強行劃界恐滋事端。

鮑爾上校與李希傑道臺之間的信函穿梭般往來,相互指責的措辭越來越強硬尖銳,變成飛矢射來射去了。鮑爾以軍人的率直和孔武發出了最後通牒:劃界絕不暫停,無論中方官員是否參加,無論百姓如何阻撓,劃界都將繼續進行,英軍不會畏懼任何阻撓……

李希傑隨口爆出了一句百姓的惡罵:我操你這些個毛子!真是些蠻夷毛子!

李希傑的惡罵沒能阻止蠻夷毛子的行動,成千上萬百姓的啼血呼號吶喊,沒有收到絲毫成效。兩天後,在一片抗議聲中,鮑爾即親率一隊人馬出了垛頂山營寨,向東進發,開始了單方面劃界、埋設界碑的行動。

一個個村莊激憤的情緒,如同一個個大面盆發酵的麪糰迅速膨脹了……這天,天剛放亮,一個個大面盆裡發酵的麪糰溢盆而出,變成一股一股噴涌的泉流,淌出了一個個村莊。這些泉流融匯到了一起,便形成了滾滾蕩蕩的洪流,有人爆出了一聲吶喊:去趕毛子呀!

趕毛子!

趕毛子!!

趕毛子呀!!!

……

洪峰呼嘯着呼啦啦決堤了,向着垛頂山下正在劃界的英兵浩浩蕩蕩呼嘯奔涌而去……

浩浩蕩蕩的人羣在一條幹涸的河牀上,與一小隊埋設完界碑的英兵遭遇後,便如趕山般衝上去了,英兵的槍卻響了……19位種地的農民倒下了,他們的鮮血浸透了他們耕耘的土地……

上漲的潮水般涌來的人羣,又如落潮的潮水潰退了,只是這潮水已被鮮血染紅了……

英軍只有三人受傷。

英國人沒想到,先生被關進監牢裡,抗英的烽火反倒越發高漲,大有燎原之勢,局勢變得更加風雷激盪了。當然,這期間英方對先生進行了軟硬兼施的折磨,但怎奈先生軟硬不吃,而且以絕食抗爭。英方只好釋放了先生。

先生說得沒錯,劉公島上英國人的監獄的確沒能把他怎麼樣,倒是他將黑屋子給稍稍怎麼樣了——牆壁上,留下了他深深刻下的兩句詩:中華豈無丹心照?天地自有正氣存。

先生沒想到,他身陷囹圄時,竟然有19個鄉親死在了英兵的槍口之下。巨大的悲憤將他擊潰了,他將自己關進莊園的書房,不準任何人進去,一連兩天不吃不喝。

偌大的溫泉莊園陷入了一片死寂之中,人們相視無言,聽得到的唯有每個人咚咚的心跳。

到了第三天傍晚,幾個村的分團首提着刀槍,與老鎖、大少爺等人聚在書房外,個個胸中滾蕩着雷霆,卻只能無可奈何地原地打轉。

朦朧中,一襲袈裟飄然而至,圓智大和尚來了,悄然進了書房……

大和尚離開後,先生搖搖晃晃地走出了書房。

一個分團首猛然將手中的長刀舉起,另外幾個團首隨之呼啦啦將長管土槍和大刀一起刺向灰暗的天空。老鎖沒拿什麼兵器,激動中,竟然順手掏出了袍內的小銅香爐,向着空中的刀槍撞去——噹啷啷——一團刺目的火花在空中飛濺……有誰見過,刀槍、香爐在空中撞擊,發出刺耳的響聲,並爆出一團刺目的火花?

刀槍、香爐撞擊的異樣火花刺痛了先生的雙眼,他閉上了眼,一聲沉吟:老鎖呀,你信奉的道經裡不是說“兵者不祥之器”、“師之所處,荊棘生”麼?

嗨,先生呀——老鎖叫一聲,說,先生說的是,可我信奉的道經裡還說,不得已時也不是不可用兵呀……這已經不像個管家對主人回話了。先生,我信的經裡還說,要以參加喪禮的心情參加戰爭,即使勝了,也要以喪禮處之。要是我信的教一味地教人任人宰割,那還會有這些如何參加戰爭的教義麼?先生,我不悖我信的道教呀……

老鎖呀——先生嘆道,圓智大和尚雖是佛門弟子,可也是類似你這番宏論呀,真是天地同道天理存焉……他仰天一聲長嘯——舉兵!

第二天,各村的團練浩浩蕩蕩迅速集結了,在先生的帶領下,向着垛頂山英軍的營寨進發了。

駐守在垛頂山下營寨的英軍已經感覺到,他們親手劃裂的大地在震顫,地下的岩漿在奔涌,隨時都可能噴薄而出。營寨裡此時的最高指揮官沃森上尉感覺到了不妙,不明情況一味地守在營寨裡等待,無疑是最危險的。他與佈雷中尉商量了一下,兩人便一同策馬出了營寨巡視。

抗英團練呼嘯吶喊着,整個隊伍如一張拉開的大網,向着高地圍攏而來;又如一張拉起的彎彎大強弓,先生處在中間,向前伸張着雙臂,遠看去如搭在弓弦上的一支箭。

正當先生對幾個分團首下達着如何進攻的命令時,突然間,一小隊異樣的人跳將着從斜刺裡衝殺而出——二少爺帶着幾個手下、船行漁行的一隊夥計——他們黃巾裹頭紅衣纏身,每人的口中都號叫着“金鐘罩”等別人聽不清的咒語,扭動着怪異、巫師作法、戲臺上武打的招式,衝到了隊伍的前沿。

整個團練大隊的陣形一下子給攪亂了,衆多年輕的團練毫無畏懼甚至有點興奮地呼啦啦追隨着二少爺而去。先生大叫着斥責、制止,但蜂擁爆裂的場面他就是喊破嗓子也無濟於事了,何況二少爺已帶人竄出了老遠。

號叫着“金鐘罩”衝在最前面的三個年輕人猛然張開雙臂,撲向了面前的大地——隨即纔有爆豆般的叭叭槍聲傳來……

團練大隊爆炸了,瞬間的死亡倒讓他們完全不顧及死亡了,他們號叫着,向着英軍的陣地發起了赴湯蹈火瘋狂的衝擊。

點炮!快點炮!先生連連發出了幾聲號令。土炮發出了悶雷般的巨響,地動山搖,炮筒爆出的團團濃煙裡竄出了一條條火龍。

可惜呀,土炮的威力只在爆出巨響、硝煙、火舌,其功能幾乎類同燃放了幾隻巨大的爆竹和煙花,只給戰場瀰漫了滾滾硝煙。炮筒裡射出的釘子、鐵片等,則如禮花綻放,飛行的距離太有限,於空中劃一道短短的弧,便如一羣鳥在空中同時拉下的糞便,紛紛墜落了。

土炮的硝煙還沒散去,二少爺發現,身邊他手下的幾個神人比硝煙消散得還快,竟然不見了蹤影——目眥盡裂、惶惑驚駭——他的目光禁不住往前沿陣地搜尋,妄想看到他們衝鋒陷陣的身姿,可遺憾的是前面騰起的硝煙之下,唯有一片觸目的焦土。

土炮製造的硝煙遮天蔽日將先生掩蔽覆蓋時,先生仰天一聲長嘯,迅速地解下了身後的一個包袱……

當瀰漫的硝煙在先生的周圍消散——另一個先生——前後有補丁的官服披掛在身,頭戴插有頂戴花翎官帽的先生顯現了——人羣發出了一片驚歎。

先生雖未入仕,但生員的功名讓他有了這套不做官的官服。

先生抖一抖官服,頭顱高昂,感覺身上的穿戴就是履后土而戴皇天,通體充盈了天地正氣——他義無反顧,煌煌如一輪太陽,朝着英軍的陣地赴湯蹈火而去……

我的爹呀!大少爺躥過去抱住了先生,情急之中改“先生”爲爹了。你可不能呀——官服也擋不住毛子的槍彈呀……

閃開!先生吼了一聲,跺着腳下的土地。這是我的土地!要是倒在我的土地上,那我的魂靈就永遠歸入我的土地!永遠擁有了我的土地!這是我的福分!

強烈的震懾讓大少爺不得不鬆開了手。

先生回頭吼了一聲——擂鼓!

驚天動地的大鼓擂響了,隆隆的鼓聲讓大地震顫了,先生昂首挺胸,完全是一副置生死於度外的大義凜然。也怪,似乎這身披掛在身的官服有了刀槍不入的“金鐘罩”神威,英兵的子彈只從身旁嗖嗖飛過,根本不得近身。

二少爺的眼珠子瞬時變得血紅,他不能蒙受比死亡更可怕的羞辱,他再次瘋狂地跳將而起,揮舞大刀號叫着,衝到了最前沿。戚務忠等年輕的夥計們跟隨着,赴湯蹈火向前衝去,完全顧不得槍林彈雨了……

團練們潮水般向英軍的陣營衝去……

土槍和土炮還在發射,但只能發出轟隆隆威嚴的響聲,卻傷及不了英軍。儘管戚務忠他們在二少爺的帶領下,奮不顧身地衝向敵陣,但他們鼓足生命豪氣衝擊到的最遠處,距敵人的陣地也有三四十丈,手中的長矛和大刀對敵人還是鞭長莫及,最後,也只能將口中激憤的殺聲拋向敵陣了。

英軍的槍林彈雨下,戚務忠倒下了,二少爺也倒下了,更多的人倒下了……

後來,土炮連咆哮的聲威也吼不出來了,它們已經將火藥燃爆完了。

身着官服赤手空拳的書生,如光芒萬丈的太陽轟轟然而至——正因爲赤手空拳,才具有了任何武器不可比擬的威懾力——英兵們悚懼了,他們根本就沒有膽量向一輪太陽射擊。悚懼的英兵並沒糊塗:手無寸鐵的總團首赴湯蹈火而來,但即使他闖入陣地,又能構成什麼威脅?要是殺死他,那纔會惹出不可料想的災難。

——錚——老鎖感到腰間被什麼東西猛地搗了一下,身子也隨之打了個趔趄——這是一顆子彈要鑽入他的皮肉。神奇的是,這顆子彈並沒能鑽入他的皮肉,而是半途而廢了。難道老鎖真的具有了金鐘罩之神功麼?或者他口中呼喚的道教諸神真的給了他抵禦槍子的佑護?此時顧不得查看老鎖腰間的猝然一撞究竟是怎麼回事了,還是睜大眼看看炮火紛飛的戰場吧。

英軍的炮彈在先生身後炸開了,有人被氣浪拋到了空中——先生驟然剎住了前進的腳步——頃刻之間,滿目血光讓戰爭的道理轟隆隆顯現了:履后土而戴皇天、天威地儀、熱血義憤,抵擋不了槍炮,要是繼續帶領鄉親們向前衝,只能讓更多的鄉親們倒在血泊之中——先生如一隻展翅的大鳥,猛然伸張開雙臂,擋住了身後捨生忘死涌上來的人羣。

圓智大和尚帶着一隊佛門弟子趕來了,他們不是來參戰的,而是在槍林彈雨中搶救倒下的衆鄉親。畢竟是佛門的弟子,佛祖讓袈裟、僧衣具有了刀槍不入之功,飛舞的槍林彈雨的確奈何不了他們。僧衆哪裡曉得,英兵的指揮官下達了不準向僧人射擊的命令。

先生終於回頭大聲哀號:敲鑼!敲鑼!快給我敲鑼呀……

——哐哐哐哐……收兵的鑼聲響起了。

鳴鑼收兵,進攻的隊伍終於在鑼聲中潰退了……

戚務忠等十位青壯男子,喪命於英軍的槍彈,傷者不計其數,二少爺的一條腿也被子彈擊中了。

英軍卻無一人傷亡。

二少爺總算回到了莊園,是躺在一扇門板上被擡回來的,腿幹處子彈打出的窟窿還在汨汨流着鮮血。

女人們聞訊從各自的屋內顛了出來,泣號着撲向了二少爺……

圓智大和尚來到先生身邊,悄悄地說:不能再等了,子彈還留在二少爺的腿裡,要想保命,必須馬上摳出。

先生默示,一切聽任大和尚的安排。自戰場潰退後,先生便死死地咬住嘴脣不說話了。

圓智和尚示意先生,將大娘和二少奶奶等女人弄走。

先生朝身邊的人努努嘴,幾個人好不容易將大娘和二少奶奶她們弄走了。

圓智大和尚在二少爺面前擺出了幾件形狀不一的刀具,吩咐人取來了燒酒和一個炭盆,又讓人去找一塊膠皮來。一條膠皮找來了,大和尚用剪刀剪下一條膠皮疊起,塞進二少爺嘴裡,說:咬住這個吧。

二少爺眨眨眼,冷冷一笑,說:你是想拿我當牲口待?給我上嚼子、籠套?

衆人終於明白了,圓智和尚是想在摳取彈頭時讓二少爺咬着膠皮泄痛。

二少爺說:用不着,槍彈扎進皮肉的痛我已領教了,你只管動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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圓智和尚說:施主還是咬住膠皮吧,忍不住的,會把牙咬碎的。說着堅持將膠皮塞進二少爺口中。

二少爺“噗”地吐出了膠皮,聲色俱厲地吼道:只管動手吧!

圓智和尚嘆一聲,示意幾個人按住了二少爺的手腳,然後含一口酒噴到了二少爺臉上,又將彎彎的尖刀先在酒裡滲過,又放在炭火上燎過,而後照準二少爺腿乾的傷處扎入……

豆粒大的汗珠從二少爺的面頰滾落,但喉頭滾動的叫聲卻沒能從緊咬的牙關滾出,只是從鼻孔噴出兩股石頭般堅硬的氣息,配合着咬牙切齒的吱吱聲響。他的一隻手仍然攥着那柄攮子,劇痛將攮子深深地楔入了門板之中……

——噹啷!一顆血淋淋的子彈頭落入了瓷盤中。

衆人一起“啊”了一聲,驚駭讓他們半晌絕了氣息。

再看看二少爺吧,滾動着豆粒大汗珠的臉,竟然顫着帶波紋的笑……

圓智大和尚長長地吁了一口氣,感佩不已:施主真的堪比關公的刮骨療毒,堪比關公的刮骨療毒呀……

先生瞠目結舌地看着二少爺,真有點不敢認這個兒子了。

二少爺堪比關公刮骨療毒的壯舉,迅速在周圍村落爆開,衆口將其傳頌成了不起的大英雄了。

老鎖的小兒子戚務忠的屍體也被擡到了莊園。

老鎖想將兒子的屍體搬回自己村上,被先生阻止了,他說:這裡就是你的家,也是你兒子的家,今夜我要爲他守靈。先生命人在那個大倉房裡,爲戚務忠擺了靈堂。

入夜,先生、大娘、大少爺、三少爺、敏兒等全家人全守在靈柩前憑弔,當然,老鎖的家人及一大幫親屬也全來到了靈堂,戚務忠的未婚妻花兒也在場。

我也要去守靈!二少爺執意要爲戚務忠守靈。他是我漁行的人,我不能不去。衆人拗不過,只好將他擡到了靈柩前。

花兒的悲傷比誰都深,但卻並沒有呼天搶地,只是像一隻受傷的小貓樣默默地流淚。她的瑩瑩淚眼籠罩着縹緲呆滯的悲光,沒人能想象到花兒的心有着多深的悲痛,又有着怎樣的哀慼。

圓智大和尚也帶着衆僧趕來了,爲亡靈做超度的法事。歌謠般的誦禱,節奏勻稱的木魚、磬鈸敲打,超度着亡靈。在這樣的音韻的簇擁下,亡靈扶搖直上,緩緩飄向它該去的去處,想必會是安詳平靜的。

老鎖癡癡呆呆,腳步踉蹌着,竟然在靈堂前手舞足蹈轉開了圈,將口中的禱唸變成了反覆的吟唱:

我兒走了麼?

我兒回來呀。

我兒走了麼?

我兒回來呀。

……

老鎖癡癡地吟唱着,精神漸漸飄入了道家的世界……繼而,竟然仰面朝天,發出了一陣轟隆隆的吟笑:呵呵哈哈,呵呵哈哈……

老鎖真的是瘋癲了,人們眼瞅着他跌跌撞撞手舞足蹈地顛出了靈堂。老鎖的幾個兒子和莊園的下人急跟着要攔阻,被先生喝住了。先生哀嘆道:悲極而歌,悲極而歌呀。由他吧,由他去吧……

老鎖踱出了莊園,遠處村莊同樣的哭靈的號啕如黑色的大潮隱隱滾滾而來,終於再次引爆了老鎖的泣號——啊天哪,啊我的兒呀……泣號如巨大的石碾在地上轔轔碾過,房屋爲之震顫了,整個莊園內外爲之抖索了。

先生吩咐人提一隻燈籠來,他獨自打着燈籠走出莊園。他說他要去外面陪陪老鎖,也爲那些亡靈昇天照個亮。大少爺和幾個下人要陪伴,被先生阻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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