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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02 英軍在劉公島升起了“米字旗”(1)

第5章 02 英軍在劉公島升起了“米字旗”(1)

溫泉莊園裡裡外外,沸騰在慶賀叢老爺子八十大壽的熱鬧之中了。

人生七十古來稀,何況老爺子是八十大壽,何況是大叢府的叢老爺子。莊園的大門前,前來祝壽的人接踵而至熙熙攘攘。

大門處,先生突然對大少爺和二少爺說:你們倆在這兒迎接客人吧。說完,便徑自離開了。

大少爺和二少爺詫異地看着父親離去的背影,看不出他有什麼突然離開的理由,卻看出他的腳步明顯有點踉蹌了,好像是有什麼太重的心事墜得撐不住了。

沒人能想得到,此時,先生會像一隻老鼠,偷偷地溜進了書房。

唯有站在離書房很近的迴廊上的花兒,發現了先生的行蹤。先生走向通往書房的鵝卵石甬路時,回過頭來衝花兒吩咐了一句:別讓人來打擾我。

這節骨眼兒上先生怎麼會躲進書房?還不讓人打擾?花兒能做的只是用關切的目光詢問先生了。

其實導致先生在這樣的時刻躲進書房,最直接的原因是:他的右眼突然急劇頻繁突突地跳,跳得心慌意亂魂不守舍,這個樣子怎麼好再在大門前迎接前來祝壽的客人?民俗說:左眼跳吉,右眼跳兇。在這喜慶的時刻,自然不好將這凶兆掛在臉上,更不好對任何人做出解釋的。

先生有午飯後小憩的習慣,而且要在書房,而且要坐在書房的藤椅上。在藤椅上打盹之前,他都會隨便抓一本書捧着看,目光在字裡行間穿行得疲軟了,然後纔會抱着書漸漸眯過去。這習慣是多年養成的,而且無論春夏秋冬都要坐在書房的藤椅上。

當花兒捧着茶壺邁進書房時,先生倦怠在藤椅上,手中雖抱着一本書,卻已是入睡的樣子了,可眼皮卻不時地抽搐着。

先生的確已經沉到一個夢裡了——多麼不可思議呀,坐到藤椅上片刻,就沉進了三年前那個舊夢的夢境裡了,同樣的夢神奇地復原了……

夢中的先生似乎是感應到花兒飄進來了——他的氣息有了變化,眼皮又急速地抽搐了幾下。

花兒不由得顫顫地看了一眼藤椅上的先生。

這時候,窗紙突然發生了另一種節奏分明的嗡嗡震顫——花兒感覺到腳下的地抖動了,似乎是大地的心臟在咚咚跳動。

——一架馬車發瘋地自東北方向的官道衝莊園奔來。官道接近莊園處,兩座不太高但陡峻的小山拱成了一道隘口,隘口的路面是石硼的,只要有馬車經過,隆隆聲響就會被隘口成倍地擴大,傳到莊園。何況此時馬車奔跑而來,那隆隆聲響震得人身心都懸空了,不祥的預感頓時攫住了花兒的心,她急急地飄出了書房。

幾艘掛有米字旗的大兵艦,駛進了威海灣。這消息在衛城內爆開,人們蜂擁奔向了東海邊。

天哪,威海灣的遠處果真停泊着一條條如山般的大兵艦,它們吐着烏龍般粗壯的煙柱,讓人們惶惶不已。來了,來了,又來了呀……雖一時弄不清這是哪來的,來幹什麼,但百姓熟識大清國兵艦上的龍旗,也熟識了小日本兵艦上的“膏藥旗”,而來艦上掛的卻是米字旗。有了甲午年“膏藥旗”艦隊打進威海灣的經驗,人們自然紛紛往兇險裡猜測:

天哪,怎麼又來了大兵艦?

這又是哪國來的?

管它是哪國來的,反正不是咱的。

又是來開打的麼?

來者不善,善者不來,不開打來幹麼?

可沒聽見炮響呀?

咱大清的龍旗艦隊不是早被小日本的“膏藥旗”艦隊打趴了麼?他們不還佔着劉公島麼,咱還拿個炮跟人家打?

哎?海灣裡那不是還有小日本的“膏藥旗”兵艦麼?要是這幾條掛米字旗的大兵艦跟他們打起來,倒是能替咱解解氣。

……

海邊聚集的百姓越來越多。當大兵艦上爆出滾滾硝煙、傳來隆隆的禮炮聲時,岸邊的人羣驚叫着四散逃開了:開打了,開打了……至於是誰跟誰開打,他們可沒膽量在這裡弄清了。

還是回過頭,順着米字旗大兵艦的行蹤,看看他們一步步的足跡吧。

英國內政外交緊鑼密鼓地行動,租借威海衛的計劃終於進入了實質性階段。1898年3月15日,大英帝國從香港急調十餘艘戰艦,向着大清國的煙臺港灣浩浩蕩蕩駛來。浩渺滄海的霸主,可以將這藍色的地球操於股掌,艦隊所向劈波斬浪,藍色的地球只能向藍色的霸主揚起歡迎和歡送的碧波了。艦隊螺旋槳捲起的浪花,如同犁鏵在土地上翻卷起的泥土波浪,這是多麼鮮明的腳印呀。

5月16日,竇納樂感覺自己是從大英皇家艦隊的甲板縱身一跳,跳到了大清國的總理衙門——他語驚四座:我們要先行接管威海衛。

總理衙門的大員們驚愕不已,端在手中的茶杯被震得晃動了,玉液般的奶茶濺出了杯口;下嚥的奶茶則如鯁在喉,咕咕作響:我們是答應將威海衛租借給你們了,可租借的區域、面積等問題並未確定,正式的條約尚未簽署呀,這如何使得?!

竇納樂已沒有耐心再聽什麼婆婆媽媽的這個那個繁文縟節了。他將茶杯頓在了案几上:沒有任何協商的餘地,我們、你們都必須這樣做!說完,他聳聳肩莞爾一笑,輕鬆地離去了。

既然他們和我們都必須這樣做,那只有這樣做了,中國政府隨即要求日本迅速撤離威海衛。

日本對中國倒是表現出了絕無僅有的恭順:我們可以撤離威海衛,並將佔領威海衛、劉公島期間修築的所有建築物一併移交你們中國,但你們中國要保證將其無償轉交給英軍使用。

日本背地裡又多次積極主動地向英國獻言:爲了順利得到威海衛和劉公島上的軍事設施,你們可提前派員接管威海衛。

日本沒有欺騙英國,在此同時,他們又電令駐紮威海衛的日軍司令岡崎生三:對英軍接管威海衛,你應提供所有必要的幫助。

1898年5月7日,日本在倫敦已得到了大清國對甲午戰爭的全部賠款。5月9日,駐紮在威海衛的日軍開始撤離了,至此纔不難明白,日本人何以會恭順地表示可以撤離威海衛了。

5月22日,英國駐芝罘港領事金璋,即率敏捷號等戰艦抵達威海灣。

5月23日中午,威海衛的劉公島上,一場中西合璧的酒會,在只能再存留幾個小時的日本駐軍指揮部舉行了。

該走的走了——日本國的“膏藥旗”從劉公島的旗杆上降落了,大清國的龍旗戰戰兢兢又爬上了闊別了三年之久的旗杆。留守的日軍於當日下午,乘艦全部撤離;不該來的來了——英國皇家海軍更雄偉的大兵艦的煙囪,在威海灣裡吐着更粗壯的煙柱,如海上生成的一柱柱烏黑的龍捲風……

英國人鄭重地通知大清官員,他們對威海衛的接管儀式,必須於5月24日正式舉行。

雖然感覺上這段時間如同正在拉長的皮筋,越拉越長,但實際上時間還是以它勻速的步伐,走向了5月24日中午時分。

英國皇家海軍在司令耐皮爾指揮下,登上了劉公島——原大清國北洋海軍提督署所在的劉公島。

很快,一個四方的儀仗隊列在島邊的一個小廣場排好了:英國皇家海軍儀仗隊排列在三條邊上,第四條邊則由來自中方復濟艦的水兵儀仗隊站定——正中間則是兩柱如刺天長矛並列的旗杆,一柱旗杆的頂上飄着奄奄一息的大清國龍旗,而另一柱光溜溜的旗杆則在等待着另一面陌生的旗幟。

大英皇家海軍的儀仗隊頭戴白禮帽,身着光鮮的水兵禮服,一個個微笑着,站立的姿態也並不像真正的儀仗隊那樣威嚴肅整。是啊,他們的心情跟參加節日盛會差不多,要不是他們手中的長槍可以射出致人斃命的子彈,差不多可以將其視爲一隊提着手杖參加宴會的紳士了。

劉公島上居住的百姓躲在暗處窺探着,掛着米字旗的大兵艦上,下來了一隊隊人高馬大身着異樣軍服的軍人。他們有的頭戴瓢一樣的白帽子、有的頭戴白藍相間的大蓋帽、有的操着長槍、有的抱着奇形怪狀粗細不一不知是什麼武器的傢伙,紛紛登上島來,讓窺探的百姓們更怕了:哈,他們要動手了呀……可這些軍人只是在兩根刺天的旗杆周圍嘰裡呱啦地排成一隊隊的隊列,幾個大清的官員和一隊大清的兵丁也湊了過去。大清的官員還跟他們指手畫腳說笑着,看這架勢並不像是要開打呀。窺探的百姓看出點端倪了,看這態勢他們上岸來非但不是要開打,好像是要跟大清的兵隊一起擺弄出什麼熱鬧來……

窺探的百姓終於奓着膽子從隱蔽處現了身,朝着即將上演熱鬧的中心圍攏過來……

當老鎖得到米字旗大兵艦上的兵丁登上了劉公島的消息時,立時想到了先生的吩咐:我是要你留在威海衛小心盯着,說不上這兩天有什麼大事要來呀。這不是大事來了麼?他帶着府上的下人小六子,命漁行的兩個船老大輪番搖着小船,急急地進了劉公島。

這裡的確馬上要上演一出熱鬧,百姓們哪裡曉得,這出熱鬧是一個具有重大意義的儀式——他們的朝廷已將他們腳下的疆土連同他們這些子民,出租給了這些看着跟人不一樣的“毛子”的國,這些毛子就是來接收地盤的。

儀式按時開始了。

頭戴花翎官帽,身着官服的清政府辦理威海衛事宜委員、山東候補道嚴道洪和復濟艦管帶(原北洋艦隊威遠號管帶)林穎啓代表中方參加了儀式。林穎啓先站了出來,向在場的大清國的百姓和官兵解釋:中英兩國爲修睦好,經我大清國恩准,現將威海衛租借給英吉利國……

百姓們至此才明白了個大概齊:原來這些長得跟人不一樣的蠻夷,是海那邊的英吉利國毛子,他們是爲租借咱威海衛來了,他們正在上演的就是租借咱的威海衛的儀式。這是怎麼話說的?他們把咱這地界租了,那咱往哪兒去呀?……百姓的嘴咧大了,還有很多更鬧不明白,甚至無從發問的東西,一股腦將他們簡單的頭腦給漲糊塗了。他們頭後的長辮子不由得不安地甩動了——他們在交頭接耳嗡嗡嚷嚷地議論着……

小六子拽了拽老鎖的衣袖:管家老叔,這、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他們這麼着就算把咱威海衛給租了?那往後咱……

老鎖惱怒地一甩胳膊擺脫了扯拉:你問我我問哪個?看進我眼裡的,比看進你眼裡的多麼?

小六子看看老鎖,只好噤聲了。

老鎖的身子如一棵颶風中的孤樹,從根部搖晃了,他好像是要喊出什麼來,可嘴張了張,什麼都沒喊得出來。我這是在夢魘之中吧?他猛地用左手掐了一下右臂,怪了,一點兒疼痛的感覺也沒有。這無疑是在夢中了,好啊,在夢中就好,夢裡什麼荒唐、不着邊際的怪事、凶事不能發生呢?什麼樣的怪夢不做呢……

小六子在府上的下人堆裡算是腦瓜最靈光的,而腦瓜靈光的人遇事總是不願稀裡糊塗,而且總要儘可能地顯示出比別人靈光。管家煩小六子的是這一點,喜歡他的同樣是這一點,外出時常常將他帶在身邊。儘管剛纔老鎖已對他表示出足夠的煩躁,但他還是禁不住又問:管家老叔,日本兵就那麼走了?咱就讓他這麼着走了?這些英吉利國的毛子就這麼來了?咱就讓他這麼着來了?咱的威海衛就這麼着成了人家的了?這算怎麼檔子事?那往後咱可怎麼着?他們連咱這些人也租借了不成?……

老鎖受不了了,只好揚起了巴掌,拉出了要照着小六子的臉狠狠摑下去的一個弧——呱唧!老鎖聽到自己的巴掌落在自己的臉上發出的一記脆響——巴掌扇下來的路線改變了,沒有落在小六子的臉上,而是摑在了自己的臉上。小六子嚇得心驚肉跳,雖然他的臉沒挨巴掌,但卻痛苦地抽搐了,倒不如挨一巴掌讓他好受些。他不敢再吱聲了。

儀式卻不管百姓明白還是糊塗,仍按它既定的程序繼續着。

英艦水仙花號艦長——金·霍爾上校,代表英方宣讀了租借威海衛的宣言……

海面、地面突然滾蕩起轟隆隆驚天動地的聲濤——停泊在海灣掛着米字旗同時也掛起了一溜溜彩旗的軍艦上,禮炮轟轟爆響,汽笛嗚嗚齊鳴;岸上英樂隊抱在懷中、操持在手中的那些大小不一、形狀怪異的銅管子、黑管子,一起發出比驢叫馬嘶還響亮的嗥叫……

巨大的聲濤海嘯般翻騰轟響,這一片疆土和這一片海域,在這隆隆震響中,嘎嘎龜裂了……

一面米字旗順着旗杆冉冉爬起……

英國皇家海軍的水兵們張大嘴巴,隨着其國歌樂曲放聲高唱,昨晚他們徹夜難眠,等待的正是這一時刻的到來:

上帝保佑女王,

祝她萬壽無疆,神佑女王。

……

鼓樂和歌聲匯成的《天佑吾王》,讓他們不能自持了:

吾王萬歲……

他們歡呼跳躍着,向空中揮舞、拋擲着帽子——突然,晴空有閃電哧啦哧啦閃亮,並伴有一團團白色的硝煙撲哧、撲哧地爆開。百姓們不由得驚慌地後退——是什麼彈爆炸了麼?!劉公島上彈光飛舞的場面,只過去了三年,那情景讓人記憶猶新。但這一次不是,不是槍炮的彈藥在爆炸,而是記錄歷史的機器在工作。終於有明白人做出瞭解釋:英國人這是在照相,他們手裡擎的能爆出硝煙的玩意兒叫照相機。這機器哧啦一閃,冒出一團白煙後,一張再怎麼高明的畫家也不能用手描繪出的真實畫面,便被永久地記錄下來了——成了後人說的歷史。至今,這些閃亮的歷史記錄仍十分清晰地保留着。不僅有畫面記錄了這歷史場面,而且畫面不能記錄的歷史也被在場的英國記者用文字同時記錄了:英國皇家海軍艦隊向女王致意的禮炮聲和奏樂聲在劉公島上回響。

接着,英國的軍樂隊又替大清國演奏了大清國國歌。

樂曲從粗細不一的管子流出時,提前演練了的大清國官兵,倒是能張開嘴巴隨着樂曲哼唱:

金殿當頭紫閣重,

仙人掌上玉芙蓉。

太平天子朝天日,

五色雲車駕六龍。

看看吧,衆多的大清國子民卻如啞巴聽雷,沒人聽得清唱的什麼,更沒人曉得這嗡嗡噪噪咿咿呀呀唱的是自己的國歌。總算有人聽出了這樂曲旋律的門道:哎?怎麼像古曲《茉莉花》?更多的人連什麼《茉莉花》也是沒聽過的。

現場的英國記者,客觀地記下了此時的實情:演唱中國國歌時很難聽得清楚。

大清皇帝萬歲!

英國皇家海軍的儀仗隊,在三聲吾王萬歲之後,也喊出了一句大清皇帝萬歲。這一聲是用大清的子民聽得懂的僵硬的中國話喊出的,所有在場的大清皇帝的子民驚詫不已:這些毛子喊咱的皇上萬歲?!毛子也祝咱的皇帝萬歲?!哎呀呀——這不有了些臣服、歸順咱大清的意思麼?

他們哪裡曉得,這聲萬歲來之不易,是大清朝廷的官員在儀式前費了好大勁討價還價才掙得的臉面呀,在已經變成人家地盤的地盤上,大清的臣子們總算爲大清皇帝掙來了一聲萬歲的祝福。

米字旗終於升至了旗杆的極限。歡呼聲並未消減,正式的儀式過後,英國皇家海軍的儀仗隊,以及停泊在海灣的艦艇甲板上的水兵們,反倒變得更加激動了,他們跳躍着、相互擁抱,爆發出海潮般的歡騰:

吾王萬歲!

吾王萬歲!

吾王生日快樂……

終於有消息爆開了:今天,恰好是這些英國人的國王七十九歲的生日。他們的國王還是個女的,叫做個拗口的維多利亞女王。

大清的官員們明白的自然比百姓要多,但他們也是此時才明白了這另一層:英國人何以堅持要在24日下午1點30分後舉行接管威海衛的儀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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